第2章 再見
喻淞從來沒想過會再見到徐項儉。
雖然只是遠遠的一個背影,但他還是認出來了。
對這個曾經的戀人,他有留戀,有逃避,更多的是愧疚。
他眼神躲閃著想要繞開徐項儉,卻在看到了徐項儉臉上溫柔的笑時心頭一動,停下了腳步。
當年的徐項儉容貌精緻、才華出眾,雖然有些恃才自傲卻並不張揚跋扈,周身滿是年輕人的意氣風發,深深吸引著他。
要不是發生了那件事,他們現在……
徐項儉心不在焉地給農場的小羊們進行著例行檢查。
在監獄的七年裡,他練就了很多自保的表面功夫,像是走著神卻能不動聲色,還有心不在焉時卻能掛出虛偽的笑。
其實他在喻淞下車的時候就看見了,只是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看到對方也有意避開自己,徐項儉內心自嘲地笑著,外表上卻一如平常。
「阿儉……」徐項儉聞聲抬起頭,喻淞居然又折了回來站在他面前。
「對不起,這些年,你……還好么?」
「挺好的。你在這裡幹什麼?」徐項儉平靜得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他曾經不只一次地設想過他們再見的場景,是失去理智地怒吼還是不依不饒地責問,可是當真正見了面,他卻平靜得有些不可思議,彷彿眼前的這個人不過是一個臉熟的路人甲,引不起心裡半點漣漪,只有微微的酸澀,為了自己。
徐項儉漫不經心地挑著聽喻淞的絮絮叨叨,才明白喻淞出現在農場的原因。
原來農場的老闆經過長時間的市場考察,決定引進迷你小香豬養殖項目,這種小香豬即可作寵物飼養也可食用,經濟價值和市場都很不錯,而喻淞是市裡推廣這個項目的高級技術員,為了請到喻淞,老闆還跑了很多關係、花了不少心思,喻淞這次是來進行實地場所和環境考察的。
徐項儉低垂著頭,連敷衍都懶得吭聲,心裡隱隱有些不耐,臉上卻是越發溫柔的微笑。
而喻淞盯著他的笑容,慢慢地消了聲,彷彿被這笑容蠱惑一般,突然猛地一把抱住了徐項儉。「阿儉!」
「你幹什麼!」徐項儉反應迅速地大力將身上的人推開,頭也不回地向反方向跑去。
被推倒在地的喻淞望著自己的手,懷裡還殘留著徐項儉身體的溫度,反應這麼大,看來自己的這位學弟還是在意自己的,他嘴角一挑,慢慢地站了起來。
徐項儉一口氣跑到了農場的職員休息室,把門關上,揉了揉額角坐在沙發上,從愛上這個男人到為了這個男人坐牢,過往的一幕幕就像幻燈片一樣在腦袋裡一頁一頁的翻過,徐項儉這才發覺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冷靜。
11年前徐項儉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n市最著名也是全國排名領先的n大。由於從小就喜歡小動物,n大的獸醫學又是國內頂尖,報考時徐項儉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獸醫學專業。
那時的他正值風華正茂的年齡,對未來充滿了期望,如果不是遇到了喻淞,這個改變了他一生命運的男人。
徐項儉家境優越,又是家中獨子,家裡是極寵的,高中時他不願住學校宿舍,就自己用積攢的壓歲錢在學校附近買了個小套間,但平日都有母親照顧,幾乎沒有自己獨立生活過。初進大學的讓從沒有獨立生活過的徐項儉很不適應,一開始完全是手忙腳亂。
而喻淞當時正負責新生接待,徐項儉就是被他領著去新生報道和繳費的,兩人在言談中很是投機,又恰好喻淞是高他兩屆的直系學長,兩人相熟后喻淞教了他很多,教他如何跟舍友聯絡感情,教他如何整理收納東西,甚至手把手教他洗衣服,每天早上喊徐項儉起床前還會先買好早飯。
雖然生活自理上看起來一團糟,但是徐項儉在專業課程上卻是極具天賦的,無論是動物病理判斷還是用藥都堪稱專業第一,連主課教授都讚不絕口。
就是這樣的徐項儉,深深地吸引了喻淞。
喻淞是天生的gay。
起初喻淞僅僅是覺得這個新學弟有著精緻的眉眼,帶著水鄉特有的溫潤,漂亮得有些過分,就像直男欣賞美女一樣,自然而然地想要多照顧他一點。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就像細雨潤澤后的江南小鎮,徐項儉在成長中不經意展露出的風情讓喻淞欲罷不能,借著留校讀研的天時地利,喻淞對徐項儉展開了激烈的追求。
喻淞的追求為徐項儉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徐項儉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是可以接受並且喜歡男人的。
已經被無微不至地照顧了三年的他,很快將依賴之情轉化成了對喻淞的愛情,不顧一切地陷了進去,甚至不惜與父母大吵一架強硬出櫃,然後他從家裡和宿舍搬了出來,和喻淞同居在了一起。
徐項儉彼時年輕氣盛傲氣十足,不願雌伏於喻淞的身下,而外表溫文爾雅的喻淞在床上卻又意外的強勢,所以,儘管兩人感情如火如荼,他們在床上都沒有進行到最後一步。
當年應該入獄的人其實是喻淞,是徐項儉幫他頂了罪。
徐項儉大學畢業的成績非常漂亮,拿到畢業證的徐項儉興沖沖地跑回他和喻淞的小窩,打算就自己將來留校讀研還是出去找工作與喻淞好好商量。
一打開門,卻看到客廳的地板上倒著一個不斷□□的陌生男人,略微發白的頭髮顯示出男人已步入中年,刺目的鮮血從他捂著頭的指縫間不斷湧出。而喻淞傻愣愣地站在他面前,右手緊握著一個還在向下滴血的舞女銅擺件,
被開門聲驚醒的喻淞彷彿生鏽的機械娃娃一樣,慢慢扭過頭望向徐項儉,顫抖著聲音語無倫次地說著:
「阿儉……怎麼辦……我……他想□□我,我就砸了他一下……」
「怎麼辦……阿儉……我……我殺人了!」
「怎麼辦……怎麼辦……阿儉……」
徐項儉的大腦飛速地運轉著,用冷靜得近乎冰冷的態度向喻淞快速下著指令,「閉嘴,洗手換衣服,趕緊出去。」
「阿儉,去……去哪兒?」
「隨便,離開這裡,快點!」
看著喻淞關上門離開,徐項儉迅速換上了喻淞脫下來的血衣,擦乾淨銅舞女上喻淞留下的指紋,自己緊緊的捏了兩下,簡單地收拾了一下現場后,撥打了120和110,向警方自首。
回憶到這裡,徐項儉點了支煙,深深吸了一口,直到現在他都佩服自己當時的勇氣和冷靜,也許對當時的自己來說,保護喻淞就是他唯一的信念吧。
之後發生的事情,徐項儉回想起來都煩躁不已。
在得知徐項儉傷了人後,他的父母火速趕到了公安局。
印象里斯文有禮、渾身書卷氣息的父親暴怒得像一隻噴火的霸王龍,在控制不住狠狠地甩了他兩個耳光又踹了兩腳之後,留下一句「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被警察架著離開了拘留室。
而他原本柔弱的母親僅僅在得知消息的時候抱著他大哭了一場,之後再見時卻意外地剛強和固執。
「阿儉,媽媽相信你。」
「阿儉,媽媽會給你找最好的律師。」
「阿儉,你不是故意的對不對?」
「阿儉……」
後來的事情,徐項儉只要一回想,就心痛不已。
由於搶救及時,那個中年男人撿回了一條命,但卻因頭部傷勢太重,變成了植物人。
母親找了很多有名的律師,但對方都表示徐項儉所犯的故意傷害致使他人重傷基本已能定性,若是要判,怕是要無期徒刑。
父親一氣之下沒有再來看過自己,母親開始不斷地奔波,尋求那個中年男人家屬的諒解,從住院的醫療費到日常護理母親全數包下,甚至還在那個中年男人的家門口跪了整整一天。
最後因徐項儉認罪態度較好,又主動賠償了巨額醫藥費和護理費,在獲得被害人家屬諒解的情況下,最終判處徐項儉有期徒刑10年。
從定罪到判刑僅僅半年,母親生生老了十幾歲,原本保養得當的臉蛋上多出了許多皺紋,曾經烏黑的長發也齊肩剪去。而喻淞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從始至終都沒有露面。
徐項儉怎麼都不敢相信喻淞會懦弱得連見他的勇氣都沒有。剛進監獄的頭一年,徐項儉想盡辦法要求喻淞來見他,可等來的只有喻淞的信,讓徐項儉好好服刑,他會在外面等著徐項儉出來。
喻淞的信並不能安撫徐項儉,他記恨著喻淞的避而不見,記恨著喻淞的薄情寡義,他變得異常的狂躁和暴力,自殘、毆打獄友、破壞東西,像一隻受傷的野獸向所有靠近的人伸出尖銳的爪牙。
母親在來看過他幾次后,似乎也對他失望了,心灰意冷地留下了一句:「阿儉,你要好自為之。要記著,爸爸媽媽都是愛你的。」
這次是他最後一次在監獄里看見母親。
在那之後,徐項儉漸漸平靜了下來,整個人毫無生機,渾渾噩噩的過著每一天,唯一的期盼就是喻淞的來信。
漸漸地,喻淞的信也少了,徐項儉覺得自己好像對信也已經失去了期盼。
又過了很久,他收到喻淞寄來的最後一封信。
雪白的a4列印紙上只有一句話,我結婚了。
接到信的那天晚上,徐項儉失眠了,他用力地瞪著乾澀的眼眶,盯著牢房的天花板,他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手腳都失去了知覺,久到外面泛起了亮光。
第二天,徐項儉像放下了包袱一樣,整個人輕鬆了起來。他開始服從監獄管理,積極改造,最終將10年的刑期減為了7年。
手中的煙已經燃盡,徐項儉嗤笑了一聲。
7年的時光,早已證明了這個沒有擔當的懦弱男人根本不值得自己去愛。
徐項儉從沙發上站起來,瀟洒地彈掉手中的煙頭,心中那一縷因再見而泛起的酸澀早已消失不見。
但生活有時候就是這麼狗血。
當徐項儉打開休息室大門時,又看到喻淞那張笑得讓他覺得噁心的臉。
「阿儉,我剛和你們老闆談過了,以後我們又能在一起……了。」喻淞故意地把「工作」兩個字消了聲,擺出他自以為最完美笑容。
徐項儉看著自說自話的喻淞,連一秒都不想多搭理。
這得多厚的臉皮和多強大的心理素質才有膽站在自己面前說這樣的話,他以前怎麼沒發現喻淞這麼奇葩呢。
徐項儉快步走出休息室,內心卻隱隱有了未來生活不會太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