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衛奉國一路匆忙趕路,才到達京城沒有多久,就發現整個京城之中的形勢不大對經,卻又怎麼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在京城的那處私宅里,衛奉國只見到了一個年紀稍大的仆婢,老管家和其他下人早已經不知所蹤。那個老僕婢又是個啞巴,不管衛奉國怎麼問,都無法從她的口中套出老管家的下落。
戰事起,京中又混亂,衛奉國也一時間不知道要去何處找人。
況且,也是到了京城之中,衛奉國才驚覺朝中三權首腦並非如他們表面上看上去的那麼不理事實。太傅大人雖然平日里什麼都不說,可是如今領軍、帶著京中百姓撤離,卻像是演練過一般,迅速、且讓人捉不住把柄。納言閣大學士平日里是個和事老,如今站出來卻是說一不二,能夠動用兵部和部分禁軍的力量,都是靠他在其中周旋。
最令衛奉國驚訝的是御史中丞,那個平日里稱病在家、十多年來不能在朝中見上一面的人,放任外御史侍郎那般造次不說,更讓所有人覺得他命不久矣。
這次寧王起兵,江南的亂黨北上打的頭一仗就是由這個久病不愈的御史中丞指揮的,衛奉國聽著一路過來的百姓那讚歎的口吻,又有好多逃難中的女子滿臉羞澀地說她們偷偷瞧過那位大人一眼,說他雖然已是不惑之年,可是那樣貌可好看得緊。
衛奉國現在可沒有心思來考慮御史中丞到底有多麼好看,他只是想要找到他的老管家,好讓那些戎狄的舊部停止對錦朝的攻擊。在京中瞎晃悠了不多時,衛奉國一無所獲,想來也不能如此空手而歸,不如留在宅邸之中幾日,好想辦法解決此事。
就在衛奉國回到京城的第二日清早,他就被家中的老僕婢給叫醒,那女人手舞足蹈、滿臉驚慌,似乎想要告訴他什麼重要的事,可是卻說不出話來,只管將他從床上拉起來,示意他快些離開。
「怎麼了?」衛奉國穿起身上的衣衫,為了隱藏身份——他沒有穿蟒袍,而是隨意選了一套中原旅的衣衫。
可是還沒有等他套上靴子,就聽見外頭轟隆作響——
頭頂青天白日,當然不是打雷,衛奉國這會兒明白為何這個仆婢要她快點走了:只怕是一天之內,戰事有變,晉王的軍隊已經打到了京城。
可是,衛奉國一邊匆忙地往外走,一邊奇怪為何寧王的軍隊如此不堪一擊——忍辱了十餘年,又是這般精心設計,況且江南又是魚米之鄉,比起晉王從蜀中趕來、疲敝交加,這些江南的「亂黨」可謂是以逸待勞。
莫非凌與權身邊也生了變化?
才從大門策馬出去沒有多遠,衛奉國就被人給攔住,攔他的人乃是一個勁裝的小廝,看上去並甚大不同,可是他身後那長長的軍隊、還有在隊伍之中一頂掛著白色簾幕的竹轎就不是那麼的平常了。
「千歲大人,」那小廝恭恭敬敬地對著衛奉國行禮,可是卻挪步擋住了衛奉國窺視的視線,「家公子聽聞你還在京中,特來相救,還請大人跟著我們離開。」
「你家公子是——?」衛奉國好奇,那小廝卻不想答,顧左右而言他。
「解意,無妨,」那竹轎中的人開口說話,伸出了一直蒼白的手掀開帘子,沖著衛奉國微笑,之後卻只能用另一隻手掩口咳嗽了幾聲,「衛公公,許久不見了。」
「中丞大人?」衛奉國聽過這個聲音,更驚訝,這麼十多年來他見到御史中丞的機會屈指可數,而且總是遠遠看上一眼,這位大人瘦弱、而且總是不住地咳嗽。連衛奉國都覺得他將不久於人世。
今日如今距離一見,衛奉國終於明白為何那些逃難的女子們會心心念念地想著他了。
病弱,俊美,位高權重,卻又命不久矣。這種矛盾,似乎滿足了很多女子的妄想,或者還應該有男人。畢竟他久不見陽光的肌膚,透著病態的白,露出的一截小臂,讓人總會想起漢白玉。
「此地不宜久留,還請公公隨我速速離開,太傅大人和大學士都在等著。」御史中丞還是好脾氣地說著,可是明顯中氣不足,聲音愈來愈低。
那個喚名「解意」的小廝明顯不滿地瞪了衛奉國一眼,衛奉國立刻點頭跟著御史中丞離開。原先以為錦朝不過只有一班只懂得勾心鬥角的老朽,此刻看著御史中丞這個樣子,衛奉國倒真的覺得還好他一早遇見了文以寧。
三權首領在京畿之外距離建鄴不遠的地方安營紮寨,衛奉國跟著御史中丞回來,太傅遞過來一個東西——
「衛公公,你可認得此物?」
衛奉國一愣,他當然認得,那個東西他在文以寧的手中看見了很多次,文以寧唯一一次將它拿出來,就是他誤會文以寧與陳輝有什麼的時候,文以寧將這個東西還給了陳輝。
見他表情認得,太傅繼續說道:
「今日我們接到了太後主子傳過來的訊息,只是想著衛公公你還在京中,便讓我們找機會將你帶出來。」
「是出了什麼事情嗎?」衛奉國握著那隻小小的木鵲,想要從上面找到一點文以寧的感覺。
「太後主子說,京中只怕是有炸-葯。」
「炸-葯?」
「是,」納言閣大學士走過來,滿目的沉痛,「只怕是能夠將整座京城炸平的炸-葯,京中的百姓我們已經想盡辦法帶走、勸走,可是今日晉王的軍隊就進城了,晉王怎麼也不相信我們所言,我看怕是不妙。」
當然不妙,衛奉國此刻明白為何御史中丞要出來找自己了,能夠將京城炸平的炸-葯,這樣的分量可不是小數。若是控制不好,可是能夠將錦朝從太-祖那一代開始,在前朝基礎上建立的都城給夷為平地。
「我不信晉王是為了千里勤王而來,」御史中丞換過衣服,雖是秋天裡,大家卻還沒有披上厚衣裳,這位中丞大人卻已經是全身裹在了大氅和狐裘里,手中還抱著一個手爐。他身邊的小廝寸步不離,在他坐下的時候,給他膝上蓋上了毯子。
當真是重病。
「中丞大人,你看人未免太過絕對,」納言閣大學士搖了搖頭,「哪怕還有一線希望……」
「咳咳……」御史中丞咳嗽搖頭,臉上泛起了一陣紅,取過小廝手中的巾帕掩口,竟然咳出了血來,可是他還是帶著唇邊的血絲,陡然厲聲說道,「臨沂顏家的人都是這樣,無論外表是如何的君子、如何的視權力如草芥,他們、他們一定會想要奪回屬於他們的一切!」
此言畢,御史中丞似乎還覺得不夠,他不顧身邊小廝的擔心直接從椅子上站起來,有些歇斯底里:
「若非是他們臨沂顏家的人,我、還有我的家人,又如何會淪落到今日這個地步?!苟且偷生、連祖宗姓氏,都不能恢復?!」
納言閣大學士聽了這話,忽然沉默,別過頭去道,「是朝廷欠了你們的。」
「欠?」御史中丞忽然笑了笑,後退兩步跌坐回椅子上,「如果當初,在宋國的時候,那一場大火就把人都給燒死,又如何會有後來的這麼多糾葛?若是當年,我沒有來到京城……咳咳咳……」
「公子!」眼看御史中丞說了兩句話又復吐血,那小廝可急壞了,眾人手忙腳亂好不容易將他安頓下來,太傅才轉過頭看著衛奉國道:
「讓你見笑了,衛公公。不、或許我不該叫你衛公公,我是否該稱您一句伯顏……」
「大人過慮,」衛奉國擺擺手,「大戎已滅,既在錦朝,大人還是叫我衛奉國便好。」
太傅笑了笑,意味深長,捋了捋鬍子對著納言閣大學士說道:
「也好,總算是不辜負故人之子。」
正在衛奉國奇怪的時候,太傅和納言閣大學士將錦朝當年的故事對他和盤托出,原來錦朝的太-祖皇帝當年建立錦朝之前,乃是六國亂世,亂世之中厲朝的六個諸侯割據,其中以律國為先,律國的國君將厲朝的厲殤宗軟禁,並且最終取而代之。
傳言厲殤宗最後輾轉成為了太-祖皇帝身邊的謀士,也就是寧王顧氏的先祖。而臨沂顏家最早入蜀中的晉王顏惜陰,其實乃是律國國君的長子,因為父親的始亂終棄、母親的慘死,韜光養晦,一心統一六國的顏惜陰。
「說來慚愧,」太傅大人笑得有些尷尬,「我們錦朝自認為是天命所歸,其實我朝封的兩位異姓王爺,實際上才是具有龍脈血統的後人,如今他們趁亂起事——也不怪中丞大人會認定晉王謀逆。」
再也忍不住,衛奉國開口道:
「晉王確實謀逆,晉王妃已將全部事情和盤托出。兩位大人只怕還需更早謀好退路——」
他不能將文以寧的計謀說出,好在有晉王妃在,可以讓太傅和納言閣大學士知道晉王所謀。這話明顯讓兩位大人變了臉色,更聽著衛奉國將所有細節一一說明之後,兩人都沉默下來。當然,衛奉國隱瞞了文以寧參與謀划的事實,還有文以寧身中蠱毒。
忽然,
大帳之外來了先鋒軍的官報:「大人——京中事情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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