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假證
「我……三爺,能有什麼法子?那趙善好終歸是我堂妹。如今且不論別人怎麼說,季雪川是一定要往她身上攀的,她若是進去了,以我叔叔嬸娘的性子,吃了拷打說不準也要供出我家來呢……」
「咱們沒法子,但趙尚書或許有。」元惟揚沉默了一會兒,道:「你還是遣人回去一遭的好,也不必多說,只說那趙善好曾與季雪川交往甚密,未知季雪川會不會借了這由頭扯趙家下水便好。岳丈在朝堂上經營這麼多年,總歸比咱們兩個熟練。」
趙霜意連忙點頭,元惟揚出的這個主意其實也不大有用,然而她如今束手無策,有這麼個主意總勝過沒有,而哪怕再多做一些,或許就要將鎮遠侯府也牽扯進去,元惟揚不會同意,而她不靠著元惟揚就什麼都做不成了。
她將回娘家傳話的事兒交給了麗藻,這事兒給家生子說總比告訴外人穩妥得多。麗藻的爹娘兄長也都在尚書府裡頭,可不就是一根繩兒上的螞蚱么?麗藻哪兒敢怠慢,忙應了去辦。趙霜意看她走,心中卻莫名的難受——她當真覺得自己是個廢物,便是有再多的想法又怎麼樣呢,她從來沒有為自己和家族的命運做過努力,她有的只是好運氣和小聰明,以及無所不在的吐槽心,這些東西放在生死關頭,還真是什麼用都沒有。
可是,她便是一開始就立下雄心壯志要成為這時代的女強人,又能怎麼做呢?家族的權勢,是父親和兄長們的,便是兩個哥哥都不出息,那過繼一個兒子也輪不著她一個女孩子去操心的。至於夫族,如今長房看著的確是有些破敗了,可放著元惟揚這麼一個丈夫,她在當上老太太之前也不會有什麼可能作威作福……
強勢的家族裡頭,女兒的意義不過是嫁個好夫家,成為兩姓之好的橋樑紐帶。這當然悲催,一個放在現代社會可以自食其力的姑娘,在這種時代也只能做個米蟲,真到了家族崩頹大難臨頭的時候,且莫說拯救家人,連自己逃命的能力都沒有。
能在這種時代活出風采的女人,那當真是太不易了啊。趙霜意苦笑,她有日子沒翻過歷史書了,連參考女前輩們的奮鬥足跡都變得像是說笑話。若說她腦袋裡還剩下什麼和「歷史」相關的東西的話,也就是幾部熱播「歷史劇」里的段子——那頂什麼用啊!她一個官太太,用得上那些個手段么?她婆婆也沒打算給老公弄幾個小三,老公也沒本事將她弄到一個房間里去一輩子不見她,傳奇一般的麝香紅花打胎大禮盒更是無從說起,那些女人之間在太平盛世才用得上的鬥爭手段,對她來講是半點兒用處都沒有的。
還是得自己想辦法,她伸手握住方才麗藻離開前為她倒的茶,咬著嘴唇兒,儘力叫自己平靜下來。如今務必要斷了季雪川和趙家可能出現的連繫,但怎麼做才好?
無數個念頭在她心中起伏,她想出了一些主意,又親自否定了那些主意,終究是昏昏的什麼都沒有想出來。手中的茶她喝完了,身邊的婢女又為她沏好,不知不覺間,天都已經黑了。
直到此時,麗藻才回來,倒也不問她的意思,先叫原先伺候的小婢出去了,才在她身前悄聲道:「三少夫人,今日,堂姑娘也在咱們府上呢。」
趙霜意一怔,當即變了臉色:「她來我家裡頭做什麼?我爹娘……還願意見她?」
「若是報喜的,那自然是要見的。」麗藻道:「堂姑娘說,季雪川的事兒,叫姑娘您不必擔心,她自然有分寸,半點兒不會牽扯到咱們趙家。」
「她能有幾分把握?」趙霜意脫口而出。她聽了這話,心間竟是一松,彷彿趙雙宜這麼說了,就一定能做到似的。
「奴婢不知道,只是看著堂姑娘的神色……不像是在說大話呢。」
趙霜意抿著嘴,半晌才道:「她該不會用這事兒說大話……若是牽連到趙家,第一個掉頭的就是她。」
她要打一個賭,這位在此處只為了拯救當年為她而死的妹妹的趙雙宜趙皇后,著實有著深遠的謀略,讓她能在把季雪川忽悠的去死之後還能將趙家帶出危機……
「正是啊,不過,堂姑娘還有一句話,叫奴婢一定要說給您聽。」
「什麼?」
「讓您請三少爺轉告北衙的各位官爺們,務必好生搜查季家。」麗藻低下頭,道:「有些東西,藏起來不好好兒找,是找不到的。」
趙霜意一驚,她失聲道:「她知道在什麼地方有什麼東西嗎?!」
「這……大概是知道的吧?」麗藻遲疑道。
趙霜意點了點頭,消化掉最初的那點兒驚愕,她的心已經放下了大半,方才她差點兒就問麗藻那東西到底藏在什麼地方了,但如今她已經不想問了。
趙家若是和季家沒有共謀傷害太子的話,就不該知道季家的什麼秘密。
待她將這話告訴元惟揚的時候,元惟揚的眉心也忍不住一蹙,道:「她會知曉這種東西么……那玩意兒,若是尋出來,便能摘清趙家與季家的關係?」
「若是不能,想來她不會這麼說吧?只是,若三爺果然這樣與同僚講,會不會太過刻意?」
「那倒不至於,總有法子叫他們知曉。」元惟揚道:「我便是什麼都不說,他們也能將將軍府整個兒翻過來……北衙的人啊,如豺狼一般,沒有血肉可以嚼,他們又怎麼活下去呢?將軍謀反,這可是大事兒,若查出來,怕是……」
「能加官進爵不成?」
「若是他們不被季將軍的舊部弄死的話,能。」元惟揚嘆息道。
「……被弄死?」趙霜意驚道:「三爺,你可從沒說過,北衙是這般危險的處所。」
元惟揚笑了笑:「士為知己者死……若是提拔他們的將軍冤死,你說他們會不會恨北衙的鷹犬入骨?北衙也不是人人皆有好身手的,也不是人人都時刻有衛士保護,真若是對上那些百戰之中博出性命功名的軍漢來,大概逃不得命吧。」
趙霜意只覺身上漫了一陣寒氣,道:「你可休要牽扯到這事兒裡頭去,你雖然好身手,我可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人家若是拿我開刀,我可比誰都冤呢。」
「這事兒自然扯不著我,指揮使怎不怕我庇護了誰,他不會許我去的。」元惟揚笑道:「現下你可還怕么,我看,你對你那『堂妹』的話,是相信得很的。」
「你仍然是不信的?」
「若果然搜出了能給趙家脫罪的東西,我便信。」元惟揚道:「今日季家人已經下獄了,三日之內,將軍府怕是要被掘地三尺了,我想,她說的東西總該在了吧?」
趙霜意有些猶疑,卻也還是點了點頭。
「那麼,三日為期,若是到時候真搜到了這種東西,你也好安心,若並沒有……咱們總需早些打算。」元惟揚認真道。
「打算?三爺有打算了么?」趙霜意眼一亮。
「有,比如,製造一些證據藏到季家去。」元惟揚道:「也是方才才想到的——你說,若真有那些玩意兒,會不會就是,是那位……趙皇后藏下去的?」
他至今仍然不肯用趙雙宜來稱呼那個人,也不好再叫她「趙善好」,這一句「趙皇后」卻叫已然不大緊張的趙霜意失笑:「我猜多半是她藏的,否則哪裡能這般篤定?季雪川的性子,也不會讓人抓到這種把柄。」
「倒虧得是個心黑的人。」元惟揚道:「若是換你是她,怕做不出這種事兒來。」
趙霜意搖頭道:「我做得出,只是做不成功罷了。我這種人若是去季家藏東西,季雪川牽條狗就能找出來,完全等不到北衙的官爺們搜呢。」
「且等著他們搜查的結果吧——其實,我倒覺得,若單是比誰更能找東西,狗的確比我們強千百倍。」元惟揚道:「我可沒有那般靈敏的鼻子。」
趙霜意不意他這麼講,一怔之後笑出了聲兒來。外頭伺候的寶荇聽到她大笑,猜她的心緒大抵好多了,方輕叩了半開的門,道:「三少爺,三少夫人,廚房方才遣了小丫頭來問,要送宵夜不要?送什麼樣的?」
「撿他們做好的送幾樣就是了,不必太多,我們兩個,總吃不完多少東西。」元惟揚道,說罷這一句,才笑著看了看趙霜意:「便是有心事,也該吃點兒東西,平素每日這時候都用過了宵夜了,若是突然斷了,於你身子也不大好。」
趙霜意答應了,不多時寶荇果然帶著廚房裡的幾個婆子端了宵夜上來,不過是清淡的幾樣飯菜湯點,兩人用了點兒便叫人拿下去分吃,這一夜也就這麼罷了。第二日早上,元惟揚去了北衙,趙霜意獨個兒起來,才覺得心上那股子擔憂慢慢又升了上來。
鏡中她的臉,隱約有了些浮腫,不知是不是憂心太過的緣故……
她在府中盼著元惟揚回來,卻也怕他回來。若是北衙在季家找不到那東西,她可怎麼辦是好。
日頭在天上一點點兒地挪,晨午兩頓正餐,她皆是食不知味的。早上那一桌子上,廚娘懵了頭竟煮了鴨紅湯來,觸著她念頭,想起昨日那一幕鮮血流了一地的情形,當場便險些嘔出來,氣得麗藻去廚房中吵了一架,換了幾樣魚鮮羹菜才應付過去。
這一日果兒還跑來找她玩耍了一會兒,也算是打發了不少時間,待這小姑娘跑了,趙霜意看著鐘漏,知曉元惟揚要回來了,又覺得心在往上頭提,只怕他帶回來的消息是沒消息……
只是,元惟揚回來的偏生比尋常晚了些,待他到得趙霜意房中,見趙霜意滿眼期待望著他時,竟還笑了出來,道:「你可猜猜,有消息沒有了呢?」
「有。」趙霜意道:「若是沒有,你還對著我笑,我真是要哭了的。」
元惟揚莞爾:「這般容易哭出來么?是有消息不假,不過,你聽了不要動氣。」
「你說!」趙霜意道:「是……是什麼東西?」
「符紙與偶人,還有些污髒的東西,」元惟揚道:「上頭寫著你和趙良娣的生辰八字。」
「她如何知道我妹妹……哦,對,『趙雙宜』該知道。」她苦笑:「這東西只能證明她季雪川深恨我們兩個,可摘不清她自己啊。」
「只是今日尋到的,難說明日還有旁的呢。」元惟揚道:「這手段當真拙劣,半點兒新意都沒有。」
「沒有新意如何呢,這法子多好用。」趙霜意道。
「是啊,哪怕人人都知曉這挺可能是被人陷害的,可總沒有人會下咒咒自己。」元惟揚笑了笑:「不過,那東西埋著的方位挺有講究的——是在季家祠堂那院子之中……」
「祠堂?」趙霜意一怔:「在祠堂的院子中……這算是什麼講究?」
「能進入祠堂埋東西的,不是季家的正經子嗣,也就是洒掃的婢女罷了。那婢女與你們姊妹有什麼仇什麼恨?可見定是在季家有地位能進入祠堂的人才會做這事兒。再說,祠堂那般地方,總有祖宗看顧,或許……該比較靈驗些?」元惟揚道:「北衙今日還請了道人去看那埋符咒的所在,是咒你們姊妹兩個都珠胎毀月來著,若不應生育之事半點兒無妨。」
……難產身亡?!趙霜意一怔,突然想起季雪竹將宮中的產婆乳母帶出宮的事兒,難不成這也是趙雙宜攛掇的,好應證這要被尋出來的符咒嗎?
「那東西,沒有用的吧?」她輕聲問道:「我五妹妹的孩兒,如今已經平安滿月了。」
「這東西素來是信則有不信則無——若真有用,天下何必還有刀兵征伐打官司等種種事情?」元惟揚大笑道:「埋個符咒就能咒死對方,何其輕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