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袖中物
出發之前,趙霜意見到了下人們從庫中挑出來要送去季家的禮物,只不過是瞥了一眼,卻也忍不住站了腳,很有些吃驚。
那些絲帛裘皮,比她前些日子見到的自己的衣裳所用材質,要好很多——雖說送人要選好東西給,可也不至於好得這般明顯。季雪川只是能做冀王妃而已,又不是太子妃,這禮是不是有些重得不尋常?
她倒不心疼這些東西,只是,對方值得這麼重的禮,便一定有其原因。而她對於那些未知的東西,總是要格外多想一點兒的。
她站住了,身後跟著過來的趙之蓁便也站住了,見得僕婦們忙著收拾的禮品,極快地皺了一下眉頭。
相比現在這個趙霜意,她見過的好東西更多,可用過的卻少。這些東西的價值,她心知肚明,因而更覺得心尖子上挨了一針。
趙霜意卻是沒注意到趙之蓁的神色,轉眼之間,她已然想到了什麼——趙徐氏安慰她和趙之蓁的時候,始終將重點放在「當不上冀王妃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上,這麼說,冀王妃或者冀王,能量會比她初時想到的大很多嗎?
她想著,突然記起了一個細節——冀王對皇后的稱呼,是「母后」,態度也帶著微妙的親昵,在天家能有這樣的母子關係,大概已經能說明什麼了。
只是,單單是因為冀王受寵,他的王妃就這麼值得巴結么?
她正想著,趙徐氏便催著她們兩個上車了。季家離趙家並不遠,馬車還沒坐熱便該下來了,可馬車剛到了地方,趁著丫鬟掀車簾報事的當兒,趙霜意便被季家給女眷進出所用的角門外的場景驚住了。
這七八輛貴族婦女專用馬車是怎麼回事?消息才送出來沒多久,該上門的賀客便已然都上門了嗎?
她在驚訝,下頭的人卻早已通傳。稍過了一會兒,外頭便奔來個小廝:「夫人請趙府的貴人們進去吶!」
聽了這句話,馬車中的隨身丫鬟們才下車,攙扶主人進宅子。一路上,趙之蓁與她打聽了不少季家的事兒,她才得知自己還真與這位季二姑娘是閨中密友,也難怪那姑娘見她受傷時如此關切。只是她既然已經換了人,對季雪川的記憶便不可能再那麼清晰,無論趙之蓁怎麼問,她都只能敷衍過去,倒好像顯得她與季雪川更不熟悉一般。
進了季家的門,幾名丫鬟分別將這母女三個引去了不同的地方——趙徐氏帶著禮物,是要去季家夫人那裡敘話的,兩位姑娘卻是去見季雪川。大概是怕趙之蓁嫉恨,趙徐氏在分別之前還特意對趙霜意使了個眼色。趙霜意看在眼中,微微點了點頭。
趙之蓁自然也看到了,卻是什麼也沒說,只伸手摸了摸自己袖子中藏的一件小東西。
她們兩個跟著丫鬟一路走動,終於到了季雪川的屋子裡。可奇怪的是,季雪川這裡,反倒沒有一個外人,見她們兩個來了,季雪川掛著笑便站起身迎上來:「趙家兩位妹妹竟然自己來了,果然是和別人不同的。」
「哦?」趙霜意看著趙之蓁也不像是與季雪川相熟的模樣,無奈何也就自己開口說話了:「我們來的時候,見府門口有好多車馬,怎麼,那些……」
「都是來跟我娘賀喜的。」季雪川腮邊浮出淡淡的紅:「只有你們是來尋我的,我很歡喜。」
「怕不是因為我們兩個來了才歡喜吧?」趙之蓁卻道:「季二姐姐與冀王,當真是郎才女貌一對佳配!得了這樣的夫君,季二姐姐……」
「郎才女貌怎麼敢當?若不是四姑娘跌傷了臉,如何輪得到我。」季雪川謙虛,眼光卻看著趙霜意。
趙霜意早就沒把這事兒當回事了,她又不想嫁給冀王,聽到這話自然不會有什麼不舒服。便笑了一笑,道:「緣分便是緣分,該誰婚配於誰,那都不會錯的。」
季雪川也笑:「你能這麼想便好。我還怕你惱了我,再也不來見我呢。」
趙霜意道:「哪兒的事,我不至於這般不知好歹的。這事兒又怪不得你,怎會惱你?你有了這樣的福氣,我倒是為你歡喜呢。」
季雪川垂下眼帘,輕輕笑了一聲,請趙家兩個女孩子進了內室坐了。三個人閑談,難免也會提及冀王,雖然話題每每到了他身上便會很快繞開,可趙霜意卻仍然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她原本便不太了解她自己先前的生活,說話便明顯少了,多半時候倒是趙之蓁與季雪川說著話,她只在一邊兒靜靜地聽。聽著聽著,也便能有空閑去想。
卻原來這冀王是皇后的長子,如今的太子,是先前那個皇后所出,倒是只小皇帝十五歲,正當盛年,自然與父親的關係有些不上不下的尷尬。再加上辦事不大靈光,這太子之位,實在有些岌岌可危。
而冀王論本事論人脈論君寵,實在也當得起太子。
難怪那些個人家,都想著讓女兒去做這冀王妃。誰知道今日的冀王妃,來日就不會成為太子妃,進而母儀天下呢?
這麼想想,自家那位趙徐氏,在她們兩個都沒戲了之後還能安慰得出來,心理素質已經很強了啊。
她抬眼看了看和趙之蓁說話的季雪川……趙之蓁先前與季雪川一點兒也不熟,但現下說起話來,倒好像她們兩個才是閨蜜一般。這官員家族出身的女孩兒,交際的能力果然是不差的。只是她如今便是羨慕也不能開口說太多話,萬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可就要命了。
過了大半個時辰,趙徐氏那邊該說的該做的都完了,便遣了丫鬟來催姑娘們走了。季雪川要親自將她們兩個送出院門,卻不料在行走之時,趙之蓁腳下一滑,身子向旁邊一歪,還沒叫出聲來便閃跌在了路邊,壓折了旁邊的一叢翠草。
趙霜意正在她身邊,扶都不及,一怔之下,忙伸手攙她:「怎麼你也跌跤了呢?沒傷著哪兒吧?」
趙之蓁哭兮兮地被她扶起來,一雙眼睛卻朝季雪川那裡飛快閃了一眼,隨後才道:「不礙事的,四姐姐。不過是路上有青苔。萬幸此處栽著草,不曾按在尖銳的碎石上。」
趙霜意起初不知道她瞟季雪川做什麼,下意識地也跟著回頭看了季雪川一眼,正當著趙之蓁說出「尖銳的碎石」五字,她卻恰好瞥到了季雪川的神色一變。
她便是再傻,這一刻也想到了什麼。只是她既然已經知曉了自己遲鈍,便是萬萬不敢怠慢,心思雖動,臉上的笑容卻是沒卸下半分:「尋常庭院之中怎麼會有碎石呢,五妹妹瞎說什麼。過陣子母親見你衣裙跌破,瞧你怎麼交代。」
季雪川那不自然的神情也只出現了一霎,隨即又換了一副笑臉,道:「且喜只破了衣裳,若是傷著皮肉,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和府上夫人交代。」
趙之蓁卻彷彿忘記了剛剛自己說過什麼,有些窘迫地笑著,一派天真無邪的小姑娘模樣:「我自己不小心,哪裡能怪季家姐姐呢。」
這小小的插曲自然沒什麼影響,趙家兩個告辭出來,季雪川臉上的笑卻慢慢干硬下來,過了好一陣子,才問身邊的丫鬟:「你說,這趙家的五姑娘……是個什麼人?」
「趙家五姑娘?」丫鬟哪裡知道她的心事,道:「不過是個妾室所出的庶女,能怎麼樣?」
季雪川搖了搖頭,轉身回去了。
趙霜意與趙之蓁一道上了馬車,卻見夫人早就等在那裡,只好道:「教娘久等了。」
「五丫頭這是怎麼的?」趙徐氏的眼力何等好,一眼便看到了趙之蓁腿邊的彩裙已然蹭破,還沾著青苔泥土。
「不當心滑了一跤罷了。」趙之蓁道。
「你們兩個近來是怎麼了?一個接一個地摔!」趙徐氏不由皺了眉頭。
趙之蓁道:「大抵是有些人在,地便格外地滑。」
「你這……」趙徐氏壓低了聲音:「這是什麼意思?」
「四姐姐也看到了,那個人的神色。」趙之蓁道:「難道四姐姐沒看出來異常?」
趙徐氏也盯住了親生女兒,卻只見趙霜意睜大了眼睛:「什麼異常?」
「五丫頭再不要多想,」趙徐氏一怔,緩了緩口氣:「回去我叫婆子去庫里尋一匹好綾子,再與你做一條新裙子。膝頭可傷了?若有青腫,可萬萬不要著熱水。今後行走小心些,若是傷了,難說貽患。」
趙之蓁看看趙霜意,遲疑一刻,應了一聲便低下了頭,凝了眉再不言。
趙霜意與趙徐氏對了個眼神,伸手將趙之蓁的手握住:「五妹妹當真要愛惜自己,白白跌那一跤,不值當。」
趙之蓁仍然不曾抬頭,卻是唇角往上彎了一彎,道:「如何不值當?我倒是覺得很值……」
她的袖子已經空了,這一點,卻是連趙霜意都沒有看出來。那一叢翠草折了,定是要來人補種的。她放下的東西……
雖然將那東西扔了她很心疼,可是,有時候便得用這種法子,不是么。損人不見得是為了利己,有時候,只是氣恨別人用了自己不敢用的手段,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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