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忍不了
最大的麻煩,只怕還不光是這姑娘可能出現的小性子,那些不懂事鬧意見上躥下跳家宅不安,說起來都不算什麼大事兒,趙徐氏一定有法子解決。可是,那個季雪川……
如果季雪川真是為了搶個冀王妃的位置便要毀了她容的人,這般性子,真要是以為趙之蓁與冀王有首尾,不動手都奇怪了。
想到那一瓶葯里或許包藏的禍心,趙霜意便覺得胸口被浸泡在一片惻惻的涼裡頭。她抬頭,看著自己的丫鬟:「麗藻,季家來送東西的人走了沒有?」
「姑娘沒打賞,自然還沒走。」麗藻道。
趙霜意點頭,道:「先別打賞,先問問她,這東西——是咱們家的嗎?五妹妹這樣的身份,怎麼會有這麼貴重的金熏球,莫不是季二姑娘弄錯了,將自己的愛物送了來?」
麗藻一怔,定睛往姑娘手上看去,也不由皺了眉頭:「姑娘說的是,奴也不曾見過。家裡頭便是有這樣的好東西,姑娘尚且沒有,五姑娘上哪兒弄來?難不成是從夫人那裡……」
「別多說了,快去問!」趙霜意催了她一句,又道:「不許和我娘說這金熏球的事兒,要真是季家弄錯了,咱們還得還回去。從我娘那裡偷竊東西可是大大的壞事兒,你不要亂想,仔細叫五妹妹蒙了冤屈。」
麗藻聽得她話音,卻是想到了另一層意思上,忙點了頭小跑著出去了,沒過多久便轉身折了回來:「四姑娘,季家說那金熏球正是五姑娘的,一定不會有錯。說起來,那送熏球來的還有一位二姑娘身邊的蘭槳姐姐,奴帶她來在院門候著了,姑娘要不要問問她?」
趙霜意穿過來這麼些日子,規矩之類也懂了一些,這官員家的姑娘們互相送東西,多半是遣小廝送到人家門口,再由人家的僕婦丫鬟們取進去。偶爾若是派遣了自己家的丫鬟過去,則多半是還有點兒未盡之意須得當面表示的。趙雙宜身邊的麗藻寶荇兩個,也時常做這般事情。
「叫她過來吧。」她道。季雪川派個身邊人來……是想告訴她什麼?
那叫做蘭槳的丫鬟很快隨著麗藻進了庭院,到了趙霜意階前,拜行了禮才慢步上來:「趙四姑娘安好。」
「好,你家二姑娘呢?可好?」趙霜意含了笑容,她已經學會了這個時代應酬的法子,怎樣顯得既溫柔仁慈又不失威嚴,怎樣將一句話摺疊成十幾句來說……
「二姑娘好,」蘭槳道:「奴聽麗藻姐姐說,四姑娘有話要問?」
「是。」趙霜意拿起放在身邊小几上的金熏球,道:「這物事,是你們送來的不錯吧?」
蘭槳點頭:「是,四姑娘托信兒說五姑娘的熏球丟失了,二姑娘便著奴們幾個在姑娘們走過坐過的地方細細翻找,好容易才找到這個——四姑娘您怎麼說?這東西掉在五姑娘跌倒的那地方,幾簇翠草蓋著,若是不急著去尋,叫種草的看了,說不定便偷拿了去呢。」
「哦?」趙霜意一怔:「掉在草叢裡?然而我們並不曾見過五妹妹有這樣東西……」
那蘭槳也有些意外,眼眸一轉,卻笑道:「尚書府偌大家業,四姑娘與五姑娘又不同住一處,哪兒能樣樣東西都見過?姑娘若是不信,大可去尋了五姑娘來看看,是不是她的東西,不就明白了么?」
趙霜意見她臉上神色,知曉她必定是讀出了自己一意推脫後頭的心思了,便笑道:「也是。麗藻,你叫人去五妹妹那裡,問她那香囊是什麼模樣,若是合了,再給她送過去。」
蘭槳是很守規矩地垂頭立著的,聽了趙霜意的囑咐,眉心輕輕往中間聚了一下,旋即鬆開。
趙家兩個姑娘,到底誰比較難對付?萬幸自家姑娘已然做定了冀王妃了,否則……
這一雙姑娘,分明不是從一個娘胎里落生出來的,卻是一般的心如鐵石!大的那個永遠笑意盈盈,溫柔和順,小的那個天真爛漫,明快動人,可正是這兩張皮底下,蓋著規矩,規矩,規矩,那些殺人的規矩!
她們兩個,讓她的姑娘連夢囈之中都滿是悲怒。
蘭槳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背上沁出了一層蒙蒙的汗。
過了一陣子,麗藻回來複述了五姑娘對香球的描述,卻是正與趙霜意手中拿著的那個相合。這一回,趙霜意便是推說這玩意兒不是自己家的也不能了,只能向蘭槳笑道:「竟然還真是五妹妹的——倒要謝謝你家姑娘,麗藻……」
麗藻會意,笑道:「勞動姐姐了,今日辛苦。」
這塞些辛苦錢的事兒,便輪不上做主人的親自囑咐了。麗藻親自將蘭槳送出去,才折返回來,向趙霜意賣嬌道:「四姑娘,您可不能再這麼差使奴了!寶荇一日日閑著,您怎麼不叫她跑腿兒去?」
趙霜意心裡頭也知道,這幹活的事情,左右應該差不多的,可她過來之後第一個認識的就是麗藻,平素里開口閉口,也便將麗藻兩字喊了個順口。這不好,得改——對這種貼身伺候的丫鬟來說,活幹得多,未必是辛苦,還可能代表著主人的器重和歡喜。
這是比什麼都重要的東西。
趙霜意笑一聲,道:「嘴又油了?寶荇,你看,她見不得你清閑,還不擰她——正巧了,我這裡還有一樁差事,陪我去五姑娘那裡一遭吧。」
寶荇忙點頭應了,麗藻送兩個出了院門便自己折返回去,操持自己的事兒去了。她們做丫鬟的,便是主人沒有事兒囑咐,也閑不下來。
趙之蓁自打見麗藻來了一遭,知曉季家送熏香球的人到了,便是再坐不住。她如今也不敢求季雪川被氣著了,只要拿回裡頭的香料,給了自己姨娘交差便是。好容易丫鬟說望到了趙霜意的身影過來,她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心都快蹦出來了。
趙霜意見她,卻是半點兒笑容也沒有,纖纖指尖挑著一條帶子,帶子上系著的東西金光耀眼,不是她的熏香球又是什麼?
「五妹妹,這東西是你的?」趙霜意道:「這不是家裡頭的東西吧?」
趙之蓁聽得前半句便點了頭,待趙霜意說了後半句,卻是猛地僵住了。
「這……姐姐先進屋,我與你慢慢說來。」
趙霜意點了頭,將金香球給了她,兩人進了內室方一坐定,趙霜意便問:「這是宮裡出來的東西不是?」
話是問句,口氣卻只是陳述,十足的篤定。趙之蓁卻是沒空管她,先開了香球,見裡頭的紫瑞非煙還在,方鬆了一口氣,道:「是……是父親拿回來的。」
「父親拿回來的?」趙霜意一怔,道:「聖上賞賜父親的,父親又給了你?」
趙之蓁點了頭,有些緊張道:「四姐姐,既然拿了回來,你便不要說出去了好不好?若是母親知道,或許會不歡喜的。」
趙霜意捂住了胸口,長出了一口氣,情況比她想的要好那麼一點點,然而也只是一點點罷了:「你這……你怎麼能這麼傻!這東西丟在季家,你可知曉,季雪川看了這物事會想起誰來?」
「是會想起冀王吧?」趙之蓁看著她,先前的緊張卻已蕩然無存。
這姑娘還當真是坦坦蕩蕩,眼神不遮不掩。因了拿回了香料,趙之蓁的心思已然放寬了,想到季雪川看到這東西時的糾結,甚至有些得意。
「你……」趙霜意語塞,她突然想起什麼,看向被趙之蓁攥在手上的那隻金熏球——上頭系著的帶子並沒有斷裂的痕迹,既然不是帶子斷了,紮緊在袖內的熏球便不可能自己掉落。
趙之蓁可不是她,這是穿著長裙行走了十多年的姑娘,直著向前走又怎麼會跌倒?
「你是為了將這熏球掉落在季家,才故意摔那一跤的?」趙霜意真恨不得撬開她的腦袋看看裡頭裝的都是些什麼漿糊:「那你又何必催我將這東西找回來?」
「因為裡頭的香……」趙之蓁將裡面的香球倒在自己手掌上,遞給趙霜意:「這香是宮中的貴人們所制,卻是比香囊貴重。只要香弄回來了,香球如何,並不十分要緊……我只是想叫季雪川誤會,生一場氣,卻不知道香料如此珍貴,這才勞動了四姐姐。姐姐莫氣,我下回再不做這樣莽撞的事兒了。」
趙霜意深深吸了一口氣,道:「那天萬壑松風小道上的事兒,你看到了么?」
趙之蓁一怔:「什麼?我……看到了。」
「季雪川,是嗎。」她道:「我與季雪川關係如何?你呢?」
「四姐姐與她自是親厚許多……」
「我一定會跌倒,這不是能算到的,這是要做到的。這麼的,你看她在宮中有些本事沒有?」
「有……」
「那你又做什麼要把這香球叫她看到?」趙霜意道:「她若是認為你與冀王有些什麼,恨起了你來,會用什麼樣的手段?你好好一個尚書府的姑娘,為什麼放著好日子不過,非得與她爭這樣無謂的短長呢。她與冀王有了婚約,今後便是真正的王妃了,你與她做對有什麼好處?難道還指望和冀王有些什麼,再將她扳倒嗎?」
趙之蓁怔住了,沉默一陣子,才突然道:「四姐姐,你不想做冀王妃嗎?」
「什麼?」
「她能做冀王妃,是從姐姐你手裡頭搶來的!」趙之蓁的聲音不大,眼神卻執拗:「我不知道姐姐怎麼才能這樣無所謂,可我,我……原本不敢奢望能超過姐姐你一頭,但從你跌倒的時候,我便……她害了你來奪走冀王妃的位置,我忍不了!」
「你要怎樣?」
「我想做王妃,就算我做不了,我也不容她!」趙之蓁揚起了頭,看著她:「姐姐,我知曉現下讓她看到這金熏球是我太過魯莽,也並不會叫她如何難過,但我……我不知道更好的法子。若是有,我也一樣會用……我要她過不好,姐姐,她需得永遠都過不好!」
趙之蓁說得很投入,可是這迷樣少女之中二病的氣氛是怎麼回事兒啊?
趙霜意倒是很想把這理解為兩個女人的戰爭,然而如今趙之蓁這樣魯莽的宣戰,當真不聰明。
「你還是多多小心吧。」她想了想,也只能這樣勸誡一聲:「季家那個人不是個好相與的……若是有什麼念頭,休要輕易去用。你是尚書府的姑娘,我還要再同你說一遍!若是你惹出了禍,你,我,父親母親,你的姨娘,全部都……」
趙之蓁看著她,慢慢地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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