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玉虛宮
元始聲音並不算大,卻彷彿從四面八方而來,與殿中雲氣合一,瓊霄只覺自己周身流轉氣息似乎也受著影響輕忽浮動起來,趕快抱持本心,再行一禮:「弟子此來,實是有事請元始師伯代為裁鑒。」
元始頷首淡淡道:「你但說無妨。」
瓊霄並不遲疑,從容答道:「弟子劣徒天化,如今不過五歲,前日里在朝歌城中碰著了太乙真人的高徒靈珠子,因為一時爭執被他捉到了乾元山金光洞,又被他關在丹爐中鎖了不知多久,待弟子救他回來時已是氣若遊絲,只有一息尚存,若是弟子來遲一步,只怕他日後再難成道……弟子心中思想縱然劣徒確有不是之處,但與太乙真人高徒畢竟也有幾分同門之誼,不知他為何要下此重手?弟子心中實在不解,還請師伯為弟子解惑。」
元始默然聽著,旁邊的黃龍聽她說到一半已是冷汗涔涔,心道太乙師弟這次恐怕要糟,他心裡正思想對策,卻聽旁邊師父已是漠然開口道:「黃龍,你去召你師弟過來。」
黃龍心中一驚,卻也只能低頭應是,匆匆下殿。他出去時悄悄瞧了一眼黃天化,見他雖然面上看著無恙,但內里確實極為虛弱,只怕瓊霄所說並未誇張,更是膽戰心驚,他見師尊面上看不出喜怒,也不敢多猜,匆匆駕雲行往乾元山。
乾元山外金霞童兒識得他面目,見他過來便上前施禮,道師父去了玉泉山金霞洞見玉鼎師伯,恐怕是要再過一會方能回來,黃龍一聽實在是頭疼,只好又問靈珠子下落:「那你師兄可在?」
金霞童兒見他問得急迫,卻也給不了他答案,只道師父一走師兄就出去玩耍了,也不知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黃龍一聽這對師徒一個也不在,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再跑一趟玉泉山。
黃龍和玉鼎交情甚深,也不打招呼就直接闖了進去,走到後院見太乙正同玉鼎飲酒閑談,急的遠遠地就叫了他一聲,一過去就要拉他起來:「太乙!你那徒兒怎麼招惹了三仙島瓊霄的弟子,她方才已經鬧到玉虛宮師尊殿前了!」
太乙忽然被他拽起來正糊塗著呢,聽他這麼一說,驚得心悸片刻,方道:「什麼鬧到玉虛宮?我怎麼不知?」
黃龍見他不敢置信自己也是苦笑:「她方才才去的玉虛宮,你怎麼能知道?你那徒弟究竟做了什麼好事?你趕緊說說我們一同幫你想個主意,師父聽了那瓊霄的說辭,如今正要我拿你去玉虛宮呢,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麼同師尊解釋吧!」
太乙臉上忽青忽白,面色大變,半晌方道:「這截教人未免也太沒度量!不過些許小事,哪裡就至於要鬧到師父面前的地步!」
黃龍性急,見他只是發狠,遲遲不說原因,趕忙道:「你到底與她結了什麼怨?怎麼把她弟子傷成那個樣子?」
太乙此時也是有些後悔沒看住靈珠子,只長嘆一聲,三兩句同二位師兄將前事道了個分明。
黃龍聽完覺得靈珠子少年人行事莽撞也是有的,瓊霄鬧到師尊面前實在有些不敬,但他也知道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師尊當真要秉公裁斷,恐怕靈珠子免不了吃一番苦頭。
太乙正自心急如焚,玉鼎卻道:「你那弟子向來驕橫,若不是他出手全無分寸,怎麼會鬧到現在這個地步?我看你倒不如全交予師父裁決,叫靈珠子吃些教訓,讓他也收斂一些。」
太乙聽玉鼎這話卻是不太樂意了:「師兄你這話我卻是不敢從命,靈珠子他一派天真,哪裡驕橫了?若不是那黃天化非要多事,惹惱了他,他難道還會主動給那黃天化找不痛快么?」
黃龍見他這個時候嘴上也不肯服軟,也是苦笑不已:「好好好!你說的是!你倒是說說你那好徒弟、我的好師侄如今在什麼地方?我方才去乾元山尋你,你門口金霞童兒說你前腳剛走他後腳就出門玩耍去了,你趕快把他叫回來,我們一同去見師父便是。」
太乙聽他這麼一說,忽而心中一動,笑道:「黃龍師兄,師父可要你帶著靈珠子一起去見他?」
黃龍被他問著,思想片刻方猶猶豫豫道:「這……師尊並未細說,只說要我帶你上玉虛宮。」
太乙拊掌大笑:「這便是了!師父沒說,恐怕還是回護靈珠子的,我同你去玉虛宮便是了。」
黃龍遲疑片刻方道:「這……打傷那黃天化的是靈珠子師侄,他若是不去,是不是不太妥當?」
玉鼎在旁亦道:「靈珠子去了,還能分辨一二,若是不去,豈不是由著那瓊霄師徒亂說了?」
這二人所說太乙一句也沒放在心上,只笑道:「縱使她亂說又能如何?難道師父還能為了這一樁小事再去叫一趟靈珠子不成?就算是要罰,那也是之後的事情了,難道到那時我太乙還護不住一個靈珠子么?」
黃龍本想說為了這樁小事師父可不就遣了我來尋你了么,但見太乙頗有把握,也不好再說什麼掃興的話,只能挽了太乙回玉虛宮。
只旁邊的玉鼎不像他二人想的那般樂觀,他心中暗道此番只怕是山雨欲來,待他二人一走便叫來了弟子楊戩,吩咐他速去尋了靈珠子回來。
太乙和黃龍因在玉鼎處耽擱了許久,路上也不及多說,二人俱是走得飛快,待到了玉虛宮麒麟崖下,兩人才放慢了速度,生怕有所冒犯。
太乙一進正殿,首先便朝著元始行了一個大禮,不待他責問便先一步道:「「弟子太乙拜見師尊!弟子有錯,還請師尊責罰!」
瓊霄見他似是早有準備,不由皺了皺眉,但這是玉虛宮前容不得她插話,也只能聽著元始問道:「你有何錯?」
太乙誠懇望向了瓊霄這邊:「弟子管教徒弟不嚴,讓他得罪了瓊霄道友,又勞煩師父為弟子的小事動怒,實在該死!」
瓊霄在旁邊看他面色痛切,分明是怪自己小題大做勞動元始,也只能咬牙冷笑。
倒是元始,聽了他話卻也不動聲色,只道:「靈珠子呢?」
太乙早料到師父會問起靈珠子,卻不想他問的這樣早,他微微一頓,方低眉道:「弟子正罰他在山門思過,叫他好生修身養性呢。」
元始半晌不作一語,倒是黃龍沒想到他這般膽大,在師父面前還敢替弟子遮掩,心中暗自咂舌。
萬幸元始並未追問,總算叫黃龍鬆了口氣,他只問道:「方才瓊霄說靈珠子打傷了黃天化,可有此事?」
黃天化的傷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見,太乙也不敢隱瞞,稱了聲是,方要替靈珠子辯解,只是他還不曾開口,元始便已沉聲責道:「太乙,他靈珠子妄動刀兵,是你這做師父的管教無方,對截教師弟出手,更是全無同門情分,他如此性情,怎堪做我闡教弟子?」
見元始的話說得如此不客氣,太乙此時方才意識到事情難以收場,忙俯身賠罪道:「師父教訓的是,元是弟子疏漏,才叫他行事如此莽撞,弟子日後必將嚴加管束,再不叫他如此肆意妄為。」
元始點了點頭,又轉頭問:「瓊霄,你看此事如何處置?」
瓊霄見他忽然問自己意思,知道他恐怕是不想直接責罰愛徒,便也從善如流道:「靈珠子師侄不過是一時頑劣,與太乙真人倒是沒什麼相干,只是天化傷得甚重,弟子不求其他,只望靈珠子師侄也原樣相償。」
見瓊霄並不要求自己罰太乙,元始便也點了點頭,靈珠子畢竟只是一個三代弟子,實在不足勞動他費心,他做到這個地步,也不過是看在通天的面上,見瓊霄見好就收,他也就暗自點頭,只降下法旨,道:「既是如此,我便准你去乾元山拿了靈珠子處置,太乙不得阻攔。」
太乙聽得師父命令,只覺一個炸雷砸下來整個人都傻了,他本來聽瓊霄說原樣相償還以為將靈珠子同樣鎖在丹爐中熬煎一番便罷,心裡還在竊喜,再一聽師父要他將靈珠子交到瓊霄手中處置,實在是吃了一記悶棍般懵在了原地。但元始意旨既已降下,必然是再不容更改,他也不敢多言,只得滿心苦澀地唯唯應是。
元始見事情已了,便叫來白鶴童兒吩咐瓊霄幾人退下,太乙心中惱恨難言,怒沖沖走到麒麟崖外只狠狠瞪了瓊霄一眼,甩袖便騰雲而去。
他這做派雖然可以理解,但實在是有些落人面子,黃龍不及攔他,只好同瓊霄匆匆道了句「道友勿怪」便追著他過去了。
瓊霄見他二人先後拂袖而去,也並不氣惱,反正元始發話要靈珠子由她處置,太乙再狂妄,難道還敢違背元始意旨?
她心中歡喜,唇邊泛起輕笑,倒是手邊黃天化頗為不安。
他被靈珠子燒得彷彿死過一次一般,對於靈珠子自然是恨得牙癢,但是他迷迷糊糊中也知道這幾日幾位師父勞神費力替他療傷,心中也是極為愧疚,若不是他一時衝動上去與那靈珠子理論,哪裡會有這一場無妄之災?如今又懵懵懂懂被瓊霄帶上了玉虛宮,一知半解,如何能不驚怕?
他平日里見到的人不是對他極為愛惜的師父父母,就是待他尊敬客氣的家中僕從,哪裡見過元始這樣不怒自威已經參悟大道的聖人?
他見了元始,心中實在是怕極,又聽他似乎要叫靈珠子師父過來,更是惶惑不安,只怕他會忽然發難,萬幸事情似乎進行得頗為順利……但看著師父因為自己出頭,黃天化心裡還是有些忐忑。
他本以為自己被瓊霄收為弟子,定然是資質出眾,一直以來,周圍人也是這麼同他說的,直到他碰上靈珠子。
靈珠子比他年紀看著還小一些,卻已經強過了他許多,師父雖然嘴上不說,可心裡會不會已經對他失望了?
瓊霄拉了他要走,卻見他魂不守舍不知在想什麼,還以為他又是身上傷口發作,忙柔聲道:「天化,怎麼了?」
黃天化咬了咬唇,也沒好意思說出心中顧慮,只悶悶道:「師父,我們現在要去找那靈珠子么?」
瓊霄點一點頭,笑道:「是,我們現在就去拿了他由你處置,你可高興么?」
她本以為黃天化自然是樂極,可看他遲遲沒有反應,只是皺著小臉,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彎下腰道:「……你不想去?」
黃天化抓著她的手忽然加了些力,皺著鼻子道:「師父,那靈珠子是不是很厲害?你是不是因為我得罪了他師父?我……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瓊霄見他無精打采全無神氣,心疼地摸了摸他臉道:「你做的不錯,難道師父還怕這點麻煩不成?」
黃天化小肉掌又揪緊了些,偷偷瞅著瓊霄道:「師父……那靈珠子那麼小,我比他大好多,卻不如他……我給你丟臉了么?」
瓊霄聽他小心翼翼問自己,實在是哭笑不得,見他小兔子一般惴惴不安,只笑道:「你看著那靈珠子小,他卻比你大得多了……不止比你大得多,就是你父親、爺爺加起來,也不及他一半!叫我看,他仗著年紀大欺負你,才是真的丟臉呢!」
黃天化聽靈珠子比自己爹爹、爺爺加起來還要大,忙掰著手指頭算了起來,他小腦袋轉了半天,半晌才吐了吐舌頭叫了一聲:「天……天吶!」
他這麼一聽,頓時又活潑起來,哼了一聲道:「那他還裝著一副小孩子的樣子騙人,也不害臊!」
瓊霄見他終於重又打起精神,宛然一笑道:「你說的不錯,現在我們就去乾元山將那捉來,你覺得好么?」
黃天化重重點了點頭,歡歡喜喜和瓊霄上了同一片雲,往乾元山行去。
只是這次他們註定要撲一個空。
瓊霄過去時門口那金霞童兒只道靈珠子不在,太乙也不曾回來,請他們改日再來造訪,瓊霄猜測恐怕是太乙有意躲著自己,不由在心裡大罵他太不要臉!只是她也不好對著那小童發脾氣,只好再問太乙何時方能回來,這次金霞童兒答得倒是爽快,只說師父出去雲遊去了,少則四五日,多的話一兩個月也是有的,至於靈珠子,師兄一向貪玩,他這個作師弟的,也不清楚他行蹤。
瓊霄一聽就明白恐怕是太乙回來跟他通過了氣,有意拿這番話來羞辱她,叫她得了元始口令也照樣拿不著人,只是太乙未免也太小看了她!
瓊霄見這童子眼觀鼻鼻觀心,便也只是冷笑道:「太乙真人真是打得好算盤,只是拿這話糊弄別人還行,我卻是不信的。聽說玉虛宮下元始師伯十二位弟子情同手足,其他人恐怕是不會眼看著師弟吃虧,我便一一拜訪,看看他太乙究竟在什麼地方!」
金霞童兒見她說得狠厲,眼中不由滑過一絲慌亂,瓊霄一見他表情,便猜到他定然是知道太乙此時在何處的,便只笑道:「你這小童分明知道,卻不肯說!也好,我便先去清虛道德真君的青峰山紫陽洞,若他問起,我只說是你這小童告訴我的,看你到時候如何同他解釋!」
金霞童兒畢竟稚嫩,聽她這麼一說立刻慌了,誰不知道清虛道德真君最是乖謬難纏?若是他知道自己給他惹了這麼個大麻煩,定然不會輕饒了他,他又不及靈珠子師兄受寵,哪裡會有師父回護?
他一見瓊霄轉身要走,忙上前一步伸手阻她:「真人且慢!且慢!」
瓊霄偏過頭看他,微微一笑:「怎麼,你又知道你師父在何處了?」
金霞童兒被她說得有些尷尬,但又怕她當真一一找過去,只好委曲求全,低聲道:「師父他……現在正在玉鼎師伯那。」
瓊霄點一點頭,又問他:「靈珠子呢?」
金霞童兒頓時頭大如斗,連忙告饒道:「這我可真不知道了!師父一出門靈珠子師兄就出去玩耍了,他在何處,恐怕連師父都不知道哩!」
瓊霄料他也不敢欺瞞,點一點頭去牽黃天化,道了一聲「有勞」便要離開,金霞童兒見她要走,又急忙擋在她面前,見瓊霄不解,他方才低頭細聲道:「瓊霄娘娘……你要問得我都說了,但你可不能在師父面前說是我漏了消息啊。」
瓊霄心道這小童心思倒多,只笑笑應了,這才駕雲又往玉泉山金霞洞。她一想太乙機關算計還是免不了要被她拿住,心中只覺無一處不暢快,倒是黃天化見這太乙真人藏頭露尾,很不耐煩。
瓊霄見黃天化性情如此直率毫無矯飾,又是喜歡又是心憂,只怕他會因這個性吃了大虧,只是路上她來不及細想,匆匆駕雲到了玉泉山,那玉泉山景緻正好,瓊霄卻也無心多看,只是她方要進去,卻見一個熟面孔正在外面候著。
攔著她的,正是玉鼎真人的弟子清源妙道真君楊戩。
楊戩帶著扇雲冠,身著水合服,腰束絲絛,腳登錦履,面容清俊,卻是溫文從容,他客客氣氣同瓊霄行了一禮,卻是上前一步,正好阻住了她去路。
見楊戩正在門口立著,瓊霄自然不會以為這是巧合,她輕輕鬆開了黃天化的手,卻是橫眉一笑道:「楊戩師侄……你這是何意呢?」
楊戩見她口氣不善,卻是依然彬彬有禮,他分明比瓊霄高出許多,頭卻一直低著,似乎生怕冒犯了她,只是他說出來的話實在叫人高興不起來——
「只怕要叫瓊霄師叔失望了,師父今日閉關修行,恕不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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