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更多的時候,在她以為沒人看見的時刻里,一抹悲傷與落寞總是會佔據在她迷茫幽遠的眸中,這樣的神情,他只在小亞身上見過,而她竟與她表現得如此相像,讓他即便不願意,也不得不重拾想要丟棄的記憶。
那痛入心坎,深深地烙了印……
他多年的付出、多年的想望,卻是以最糟糕的方式結束,並在他心底留下了巨大的空洞,至今仍無人能夠為他填補。
多年來,他用若無其事的表面掩蓋著那空洞,現在卻教駱妤茜默默地打回了原形。
每當兩人面對著面,想起了昨夜他說想要兩人真正在一起,想著她出現在眼前伴隨而來的都是無法避免的剌痛,教那看不見的鮮血在心底直流,她的存在教他情何以堪……難道這就是他總愛逗弄她、為難她的真正原因?
說什麼她是適合的對象,那只是他找上她的理由;順著父母意思找個人陪伴,只是敷衍他們的假象。
沒道理只有他一人被回籠的記憶所為難,他自然得找個人為難他所為難的。
就這樣,懷著卑劣的心思,莫克禹安靜地在車內整整等了一小時后,才伸手輕輕碰了碰駱妤茜的臉頰。
「妤茜,醒醒,到家了。」
「嗯……」駱妤茜發出不明的呢喃。
聽見有人喊著她的名字,恍惚之中駱妤茜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睡著了。
直到沉重的眼皮勉強撐開,那一直存在於現實及夢境之中的身影映入眼底,她才真正的清醒過來。
「天黑了……」從公司出來時天還是亮著的,但現在近幾全黑,他們究竟塞了多久的車呢?
她看著時間,忍不住發出驚呼。
「天啊,居然塞這麼久!」而她居然就這麼一直睡著,真是的!
「是啊,剛才路上似乎出了車禍,所有車全塞著了。」這謊,莫克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這趟路佔用了莫總太多時間,真是對不起。」她真心的向他道歉。
若不是她的緣故,他無須忍耐這些。
「不必放心上,我並不介意。」說這話的同時,莫克禹的目光緊緊地抓著駱妤茜,眼底想表達的東西很多,但他卻刻意不去說明,就要她看見他不單純的心思,要她為此而心慌意亂。
對她,他也開始有某種程度的了解了,她肯定能明白,他想要的東西,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果然,只見駱妤茜飛快地避開他的注視,佯裝沒看見他眼底的訊息。
「那麼……請莫總待會兒開車小心,再見。」她很快地打開車門下了車,站在車旁朝車內的男人揮著手,直到黑色的房車完全離開了她的視線,她才從包包里拿出鑰匙開門。
「爸,我回來了。」一進門,駱妤茜便掩去所有情緒,能夠停留在她小臉上的唯有笑容。
「剛才我聽見門外好像有聲音,還以為是聽錯了呢。」駱易成從沙發上起身,慈愛的來到玄關前,貼心的為女兒提走肩上的包包。
「爸的耳力最好了,怎麼可能聽錯呢。」駱妤茜搭著父親的肩,一同進入客廳。
「呵呵呵……今天怎麼突然想回來?我以為你後天才會回家。」前幾年女兒堅持自己搬到外頭去住,只有周未假日才會回家陪伴他們,平時她很少突然回家的。
「因為突然很想你跟媽,所以就回來了呀。」駱妤茜親昵的勾著父親的臂彎,滿是撒嬌的說。
當杜映亞的生命消逝在手術台上,而她再度睜眼卻成了駱妤茜,她整整花了半年的時間才接受自己成為另一個人的事實。
不過除了這個軀殼之外,她所有的記憶仍是屬於杜映亞的,這能算是所謂的借屍還魂嗎?還是她當初對愛情許願樹許下的願望成真了?它讓她活了下來,只不過並不是以她所以為的方式。
在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她見到了在愛情許願樹下遇見的那位婆婆。
婆婆朝她露出了慈善的笑容,接著便消失不見,至今她都不曾再見過她。
死去的杜映亞成了現今的駱妤茜,經過了長達半年的思考,她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她決心完完全全地成為駱妤茜,死去的杜映亞不會再回來了。
「乖女兒,你媽在廚房裡準備晚餐,還不知道你回來了,去幫幫她吧。」駱易成很喜歡女兒這樣對他撒嬌,但他可沒忘了還在廚房裡忙碌的老婆也很喜歡。
一幾年前的一場車禍意外,他們差點就失去了這乖巧可愛的孩子。在經歷了兩天與死神的掙扎搏鬥之後,他們的孩子回來了;但或許是頭部瑋擊所留下的後遺症,之後有幾個月的時間,他們的乖女兒變得沉默憂鬱……所幸那些災難都過去了,現在的她其至比從前更加聽話孝順。
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個更加聽話孝順的孩子,並不是他們的孩子,而是杜映亞決心成為他們的孩子,決心成為更好的駱妤茜。
因為她明白,父母要面對孩子的死亡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就算她以駱妤茜的身體回到了原先的父母親身旁,也不會再和原本一樣;事情早已經改變,而這改變已為所有人帶來了身心上的疙瘩,任何人都得不到完滿的從前。
相對的,受過的傷已留下了痕迹,既然上天讓她成為駱妤茜,她就用這個身份好好地活下去吧。
杜家人的傷痛已經存在,至少她能不讓第二個家庭破碎。
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死去的杜映亞成了駱妤茜,沒有人需要再面對至親所愛的死亡離別。
「我現在就過去。」駱妤茜放開父親的手,朝著廚房的方向走去。
「媽,我回來了。」
「請問是駱妤茜小姐嗎?」
這一句問話,駱妤茜遲疑了三秒鐘才回應。
「是的。」來電顯示是莫克禹,為何開口的卻不是他本人呢?
駱妤茜心底的疑問在下一秒便解開了,取而代之的是萬分焦急的心情。
打從接起電話,一直到她趕到醫院的這四十分鐘,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過的,那時間感覺像是飛逝,卻又像是無止盡的漫長。
今天休假日,他在回家的路途中,因為後方來車並未保持安全車距,意外地遭到追撞,雖然他只受了點輕傷,但瞬間的撞擊力道卻讓他當場暈了過去。
站在病床旁,仔細聆聽著醫生說明他現下的身體狀況,駱妤茜以為自己是無比冷靜的——至少表現出來的樣子是的。
除了額頭上那約莫兩公分長的撕裂傷之外,他並無其他外傷,現在只要等他醒來,確認他並無腦震蕩的現象就能出院,唯一的問題是他何時才會清醒。
她很快地要求保險公司處理車禍後續理賠問題,很快地將住院手續辦理完畢,很快地打發了聞訊而來的記者,很快的通知莫敬未這起意外並請他來醫院一趟。整個過程,她沉著且鎮定,直到病房裡只剩下她與床上的病號,她這才驚覺一切都只是表面的假象。
她一點也不冷靜,事實上她十分慌張,現在她的雙手像是毒癮發作般,劇烈又無法剋制地顫抖個不停。
她以為她就要失去他了……
「這回……你真把我嚇壞了。」駱妤茜的視線離不開病床上的男人。這麼多年了,今天她才真正有機會好好的、如此肆無忌憚的看著他,無須擔心任何人發現她眼底濃得化不開的情感,尤其是他。
「唉。」她輕嘆口氣。
她知道他會沒事的,但他額際的紗布讓她覺得好礙眼,連心都不由自主地陣陣抽痛。
「我的存在只為你而存在,沒有了你,我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呢?」因著命運的捉弄,她滿腔的委屈無處可宣洩,除了壓抑再壓抑,她沒有其他選擇,現在的她確確實實只為他而存在。
他曾經一心一意只為她守護,現在她的存在只為看著他、守著他。
「求你,不要再逼我了,我禁不起的……」若他再堅持除去兩人之間的距離,她會結束以最近的距離守護他的日子,退出他的眼前,轉往他看不見的角落。
長期以來努力深埋在心底的情感及淚水,在莫克禹緊閉著雙眼的這一刻傾瀉而出。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從他的肩眼開始輕柔描繪,最後停留在迷人的唇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