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覆雪孤鷲

第一章 覆雪孤鷲

「啊!」葉一大叫一聲,猛地坐起身來,胸間起伏不定,大口地喘著粗氣,忽覺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

「醒醒!醒醒!幹什麼呢這麼賣力都喘成這樣了!」

葉一定定神,眼前漸漸出現安雲顥雪碧眼棕發的樣子。葉一揉揉眼睛,清醒了些,又是那個夢。

「還是那個夢。」

「看到那張臉長什麼樣子了?」

葉一有搖搖頭,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安州的初春來的特別晚,看著這幾日小晴了,今天她便約了安雲顥雪到舟歐城逛逛的,據說舟歐的衡八達酒肆來了個新師傅,做的紅燒牛尾,名聲都傳進了燕城,今日一定要一飽口福。葉一邊想邊咽咽口水。

安雲顥雪看著葉一的饞樣,恨鐵不成鋼的狠狠推她道:「你也別總是想著吃,我家又弄到了幾張上好的皮草,給你瞧瞧!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安雲家族是中陸和西北最有名的易貨商,在舟歐最繁華的街市上有最豪華的店鋪。他們把中陸上好的茶葉、瓷器運到西北,換來上好的皮草和駿馬。當然還有很多好東西,比如波斯的琉璃和紅寶石,大月氏削鐵如泥的精鋼刀,西域的密葯,中陸細如髮韌如藤的冰絲。這生意利潤豐厚,卻也風險重重,安雲一族最祈禱的便是中陸和西北不要再起戰事。以前中陸臨近的都是些小的游牧部落,雖然牧民會偶爾打劫中陸的村落,卻都成不了氣候,直到三十年前一個叫紇干宏的男人把這些小部落聯合在一起,組成了大冶部,和中陸打了一場扎紮實實的大仗。那時候,還是嬴呂王朝,繁華的舟歐被洗劫一空,紇干宏屠了城,只有事先退入到燕城的人保了腦袋。戰事退去,桀夏王朝順勢而建,收回舟歐。被屠殺了親人的人又殺回舟歐城,操持老本行,生活繼續過,舟歐繁華依舊,卻在本是複雜的基礎上又加了些複雜。

葉一推開安雲顥雪,起床換了身小打扮,鹿茸的束腰半衫,一雙小馬靴,金色的腰帶,頭髮梳成一個把子用雕著騰蛇的金環扣起來,高高的梳在後腦,乍一看像個精神的少年。「我才不要你家的皮草,上次你給我那個,我就披了一下,在爹爹的軍營里晃了晃,結果營里的狼犬都開始狂吠,那東西現在還壓在我的箱子底,動都沒再動過!」

安雲顥雪瞪大了眼睛,對葉一暴斂天物的行為表示強烈的抗議:「那你趕緊還給我,這是上好的狐皮,純白的狐皮稀罕,純黑的狐皮更難尋,樣式也是中陸貴婦最喜歡的,你竟然壓在箱子里。」安雲顥雪狠狠地搖搖頭繼續道,「全軍營的狼犬都在叫,證明效果好呀,你想這狼犬都注意到了,那在人堆里不更顯眼么!」

葉一白了一眼安雲顥雪,對這個說法表示嚴重懷疑,「走吧,我昨日和爹爹打過招呼了,我們直接趕到舟歐吃奶茶去!」

「你爹爹這麼容易就答應你去舟歐?」

「就是答應得不爽利才要趕緊走!」

屋外,陽光明媚,照在安雲顥雪身上,她烏棕色的頭髮、碧藍的眼睛,雪白的肌膚,都照在一片金色的光暈中,美得不真實。她調皮的用皮鞭抽打葉一的赤血越影,自己也雙腿一夾,二人嬉笑著出了城。

今年冬季特別長,下的都是扎紮實實的及膝大雪,這日的陽光,來的久違。葉一有太久沒有出燕城了,心情大好,不由策馬疾奔。

忽然葉一指著不遠處道:「顥雪,你看!」

安雲顥雪順著葉一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不遠處有一隻銀色的狼犬,那狼犬通體雪白,竟勝過千年積雪的晶瑩。

葉一臉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她暗暗摸上身後的套索,謹慎的拉緊馬韁慢慢靠近。

狼犬突然警惕的轉過頭,盯向葉一,忽然他調轉身形,飛快的向舟歐的方向奔去。

「正好,我們順路!」葉一壓抑了一個冬天的熱情在這一刻徹底迸發了出來,越影的屁股上挨了一鞭,微風凜凜的狂嘶一聲,馬血沸騰起來,一蹬腿便竄了出去。安雲顥雪看著葉一隻顧著獵奇,一人一馬歡騰的飛速遠去,只恨當初不該幫她挑了這麼一匹寶馬,寶馬如風,追日越影,自己只有策馬急追的份。

葉一一路追到舟歐城外,狼犬一側身轉而繞城而奔,葉一猶豫了片刻又給越影加了一鞭,也偏過城門。安雲顥雪見狀忙急急喊道:「葉一,別追了,繞過舟歐城沒有守軍太危險!」

葉一哪裡聽得見,只一心盯著已經不遠處的白點,忽然那個白點好像慢了下來,葉一心中大喜,心道是狗崽子,可算是累了,要不是為了套你個活蹦亂跳的,早就給你兩箭了。

葉一大臂一揮,套索呼嘯而出,就在要套中之時,那銀犬狡猾的一歪頭,套索除去颳了一圈銀白的犬毛,什麼也沒套著,葉一欲收緊套索再來,卻見那銀犬忽然停下了腳步趴了下來。

葉一心裡只道是見鬼了,難不成,方才套索沒套著,卻把這狼犬打傻了?再近些,只見那銀犬一動不動,一雙眼睛看看旁邊,又看看葉一,眼中沒有兇相,卻有一絲無奈。葉一拉緊馬韁湊近,在三丈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她這才發現銀犬的旁邊是蓋滿白雪的常青矮木叢,木叢那邊是一條背陰的壕溝,壕溝里積了大片冰雪,忽然葉一看到那壕溝中好像趴著一個人,葉一一驚,葉一猶豫了片刻,收起套索,從馬靴中抽出一把小匕首跳下馬背。

「葉一,你要做什麼?」安雲顥雪此時也追到近前。

葉一將馬背上的一把小弓和箭囊扔給安雲顥雪:「這個畜生要是有異動,就射它,無論哪裡,射中就成,我教了你這麼久,權當檢驗了!」

她看安雲顥雪還有些發愣,忙壓低聲音重重道,「那裡面有個人,我去看看!」

安雲顥雪頓時急的眼淚都出來了,什麼那麼久,個把月前覺的無聊才開始讓她教的,再看看那狼犬,也管不了那麼多,只能按照葉一教的,沉氣靜心,拉弓以待。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只見壕溝里露出個小腦袋,葉一從壕溝里連推帶滾弄上來一個人,身上滿是混了雪水的泥巴。那狼犬見狀忙激動地奔了過來,葉一猛地轉頭,亮出匕首道:「別過來!」她瞅瞅狼犬好像明白了什麼,繼續道,「你要是再動,我就……」她把匕首在泥巴人的脖子上象徵性的晃了晃。

那狼犬竟真的乖乖的趴了下來,還咧了咧嘴,一口利牙在陽光下閃出瘮人的銀光,葉一哼了一聲道:「這狗崽子笑起來真難看。」

安雲顥雪聽了差點沒從馬上掉下來,只聽葉一對她道:「這人應是凍了幾天了,身子都硬了,餓的皮包骨頭,肉都沒了,推他上來隔得我手疼,不過還有一點氣兒。」

安雲顥雪目不轉睛的盯著狼犬,緊張道:「葉一,我們趕緊去舟歐吧,別管了!」

雖然十幾年前,桀夏奪回了舟歐,可並不意味著這座城只有中陸人,舟歐處地敏感,不僅為兵家必爭,更是各地域互通有無的商貿聚集地,不過是守軍為中陸軍隊而已。十幾年前的戰事造就了太多的恩怨,城中有中陸守軍一切還安好,出城便多有事故,一年百來具沒人管的屍體也不算多,只是她們二人一直走官道,從未繞過舟歐城,因此也沒有碰見過。

葉一好像沒聽見一樣,兀自把那「屍體」搬到馬背上,這人餓了幾天又挨著凍,輕的讓人難以置信。

安雲顥雪不再言語,想想也是,如果葉一真是那種冷性子,自己當年早就喂狼了。

葉一翻身上馬,收過安雲顥雪手中的弓箭道,「你的狐裘斗篷用一下!」

安雲顥雪緊張的拉住斗篷的襟口,道:「葉一,你不會……」

葉一狡黠的笑笑道:「當然,顥雪真聰明。」

「我冷!」

「冷什麼呀!這陽光明媚的,你裡層鹿皮襖,外層大厚的狐裘,裹得跟肥羊似的,怪不得這狗崽子能盯上我們呢!」

安雲顥雪知道拗不過,只得心疼得「熱淚盈眶」的將斗篷奉上,葉一把斗篷仔細的蓋在「泥巴人」身上,既保暖又隱蔽。

狼犬看到二人策馬要走,也忙起身跟著,葉一向後看了一眼那狼犬,忽然想到了什麼,忙跳下馬背,在壕溝里捧了一堆被雪濕透的爛泥,二話不說抹在狼犬身上,邊抹邊道:「你別動,你這身皮毛太招眼,一定要掩飾掩飾。」

那狼犬呲牙掙扎了兩下,卻好像明白了葉一的意思,便也認了命,只是看著一身傲人的皮毛被摧殘成這樣,嗷嗚嗷嗚的低聲叫。

葉一拍拍手,滿意的上馬繼續走,只聽安雲顥雪道:「葉一,你也芳齡十六了,有點女孩子樣好吧。」她回瞪了安雲顥雪一眼:「顥雪姐你最愛各種鹿皮、熊皮、狐狸皮、狼皮……,這麼殘忍的愛好倒是很有女子風範,小一我一定努力學習!」

安雲顥雪抽打下越影算是出氣,二人嬉笑著策馬帶著只臟髒的狼犬急急進了舟歐城。

「到你們主店的後堂行么?」葉一道。

「你對我們安雲家的店,倒是比我熟。」安雲顥雪白了葉一一眼道。「我們不去店裡,那邊人多眼雜,這人還不知道惹上了什麼人還是避著點好。」

葉一點點頭,跟著安雲顥雪避開熱鬧的街巷,從背街處走到一所獨棟別院前。「安雲顥雪下馬扣了扣門,低聲喚道:「齊叔,我是顥雪。」

一個高瘦的老頭開了門。齊叔看到安雲道了聲「小姐」,也不多問,一雙深陷的碧眼,閃爍著詭異,把葉一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

葉一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忙自我介紹道:「我……我叫一,家住燕城,從小便和顥雪玩在一起。」

安雲顥雪強忍著笑,心道是什麼一,怎麼不叫二。

小院的前廳有一紫檀的茶桌,茶桌上放著一秘色瓷的茶壺,顥雪輕輕轉動茶蓋,茶桌隨著轉動開來,茶桌下方的地板慢慢劃開,露出一段青磚鋪的樓梯,直通地下。

齊叔背著「泥巴人」,帶著顥雪、葉一和狼犬下了地窖。葉一頓時吃了一驚,整個地窖就如一個小王府,亭台樓閣應有盡有。

葉一聽見前面有汩汩的水聲,忽感一股暖意襲來,「這裡竟有溫湯。」

顥雪沖葉一得意的點點頭,「這溫湯據說能通到玉庭山腳下的熱泉」只聽齊叔用沙啞的聲音道:「先把人泡在這溫湯里,若兩個時辰能動,就還有救,我去去就來。」

葉一看著齊叔慢慢走遠,悄悄對顥雪道:「我怎麼聞著這老頭有股子草藥味兒,好像剛從葯鍋里撈出來一樣。」

「人家說饞貓鼻子尖,還真不假!齊叔年輕的時候,可是風流倜儻,在安雲家族裡主管藥材生意,也精通各種獨門密葯,號稱安雲藥王。有一身的葯香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挺好倒省了我們請大夫了,不過,葯香沒聞出來,倒像是藥罐子幾天沒倒的味道。」

安雲顥雪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對葉一小聲道:「聽說,只是只是聽說哈,他有能讓人幻生的本事。」

「幻生?」

「就是無痕無跡替換掉人的記憶。」

「顥雪你又框我!」葉一覺的頭皮有些發麻,邊說邊推開湊上來的安雲顥雪。

顥雪咯咯的笑起來,「都說了是傳說了,你還這麼認真!當年紇干宏攻下舟歐之時,放了火屠了城,齊叔當時在燕城,妻兒老小卻都在舟歐,無一生還。」她說著嘆了口氣,「據說,那時候齊叔的眼睛就開始不好了,據說是肝火瘀滯……」

「什麼?他眼睛不好?」葉一吃驚道。

「是呀」安雲顥雪壓了壓聲音,「齊叔的眼睛只能看見大概的東西和顏色,具體的看不清。不過耳朵和鼻子出奇的靈。」

「那他剛才那麼盯著我看什麼?」

安雲顥雪看了看葉一的崩潰樣,忽然明白了什麼道:「呵呵,眼睛不好就不能盯著你看了,我還當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正說著,齊叔回來了,他掏出一個碧色的玉管,雙手捏開「泥巴人」的唇齒,使其含緊,隨即將其推入溫湯平躺下來,頭部沒於溫湯之中。「泥巴人」平靜的躺於溫湯下,口含玉管換息,熱氣氤氳中,如夢如幻。

「他的鼻息受損,若是在溫湯中,氣息加重,恐怕靠鼻息難以挺過來。」

「齊叔,你都不問我們這是什麼人?」葉一順著剛才的氣兒問道。

齊叔碧色的眼睛驀的一暗,「是誰於我何干?」

葉一和安雲顥雪心中一酸,是呀,家裡的人都沒了,是誰又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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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葉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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