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翻窗戶
平南王妃聽見韋汝說自己要找天底下獨一無二的男子漢做夫君,不由得想到了自個的三哥——睿王爺。
卻不料,韋汝接著說道:「我不知道王妃是怎樣理解這個獨一無二,在我心裡跟驚世駭俗,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差不多。
一間小木屋,不用太大,面對大海春暖花開;一個深愛的人,不用太多語言,相互對視一眼便能露出幸福的笑;春天踏青,夏天聽雨,秋天賞花,冬天戲雪……平靜的渡過每一天,當青春不在,我們漸漸老去,還是彼此眼中的寶!手牽著手,躺在搖椅上,笑著回憶年輕時候的往事,一幕一幕都是甜蜜。
愛一個人,並不是愛慕美麗的容顏,並不是愛慕金錢和權勢,而是兩個靈魂水溶交融。試問這個世上有哪個男人能做到這些?一來是他們自詡是世間的主宰,視女人為附屬物,根本就不屑在一個女人身上浪費這麼多心思;二來是即便真有情種,他們最後大都向家族,向這個世道妥協。」
王妃聞聽點點頭,她活了這麼多年,反正是沒看見哪個大戶人家過一夫一妻式的生活。但凡家裡有富餘糧食,有富餘銀子,都會納個妾室,美名其曰是為了綿延子嗣為家族開枝散葉。其實,哪個男人不愛年輕貌美的姑娘?
她府中是沒有妾室,可還是有兩個通房丫頭。那時她還沒嫁進去,是老王爺賞賜下來的。後來她進了王府,這兩個丫頭就留了下來。一則是長輩賞賜得給兩分臉面,二則她害怕旁人說自己善妒,用公主身份作威作福。
好在王爺知道分寸,一般不去通房丫頭房裡去,除非趕上王妃小日子不方便。而且這些年王妃一直給她們喝避子湯,所以也沒什麼庶出惹她不消停。
不過她跟王爺卻也不似韋汝形容得那般,初婚時也曾情意綿綿,這麼多年過去,日子越過越像白開水,怦然心動的感覺早就沒有,只是覺得習慣了在一起過日子,越發得像親人了。即便如此,多少貴婦羨慕她的生活,她也覺得自己的小日子過得舒坦,自己是個有福氣的人。
老了還能成為彼此眼中的寶貝,還能滿是愛意的看著對方,說著讓人難為情的情話。這聽著像神話!世上真能有這樣的夫妻?王妃是不相信,覺得韋汝這姑娘腦子多少有點問題。
聽著韋汝不像是胡言亂語在她跟前瞎說,難不成韋汝的擇婿標準真是這樣?倘若如此,那麼這姑娘這輩子就嫁不出去了。
「外面那些說書的嘴巴最不靠譜,沒事少聽。」王妃知道茶樓、酒樓之類的地方有說書人,為了吸引人,多愛說些奇聞趣事。要不說好人家的姑娘極少出入那樣的場合,離譜的事情聽多了人也不靠譜了。
韋汝做買賣常年拋頭露面,少不了出入那樣的場合應酬。聽多了,人也變得不切實際起來。
聽見王妃這樣說,韋茹笑了笑,換個話題說起自己大江南北行走時候看見、遇見的奇聞怪事。這些可不是說書人編的,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王妃聽得瞪圓了眼睛,覺得既新奇又驚訝。韋茹口裡所描述的世界太陌生,有些不可思議。
「王妃常年待在都城不曾出去,咱們大禹地大物博,對各種民風民俗又不曾約束,所以才會出現百家爭鳴的現象。頭年我跟著祖母下惠州,也是大開眼界了呢。」幼儀在一旁附和著,隨即講了些惠州的風土人情。她自然要挑有意思,有爆點的事情講。
聽見她們二人說得這般活靈活現,王妃自然相信了。她雖然沒有那麼多算計人的心眼子,真假話還是能聽出來的。
王妃暗暗搖頭道:難怪這韋茹丫頭說出一輩子嫁不去的話,以她的心性和經歷,怎會甘願為了一個不能全身心愛她的男人相夫教子?看樣子是三嫂過於憂慮了,別看三哥是堂堂大禹的親王,卻拴不住韋茹的心!
「倘若不能真心以待,相愛到白頭,別說是王爺、皇上,就是天王老子都不成;若是能一生一世一雙人,哪怕是販夫走卒,乞丐花子,我也心甘情願跟著他浪跡天涯!」
看著韋茹決絕的神情,不僅是王妃,就連知她懂她的幼儀也不由得被震撼住。一時之間,屋子裡一片寂靜,王妃和幼儀都陷入了沉思中。
片刻,王妃回過神來,臉上流露出一絲倦色。二人見狀起身告退,相攜著出來。
待二人出了房間,從屏風後面轉出個人來,正是睿王妃。
「三嫂,你都聽見了,汪姑娘不足為慮。」
「哼,小小年紀說話太過輕狂,不知道王爺看中她什麼了。」睿王妃一直躲在後面,方才的對話她聽得清清楚楚。她覺得韋茹自視甚高,簡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就讓韋茹這麼張狂下去,以後有好果子吃!
平南王妃不以為然的回道:「我倒覺得汪姑娘挺特別,說話也有趣的緊。倘若不是有這麼一杠子,我還真想叫她常常過來。」
「你還真別對她親近,小心她看上你家王爺。狐狸精似的女人,有機會就會鑽營,到時候有你哭的!」
睿王妃是在說氣話,可平南王妃的心裡還是頓了一下,繼而笑著回道:「三哥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就把所有的一切都拋棄,她又有自己一套標準。他們兩個人註定到不了一塊兒,你又何必耿耿於懷。」反正三哥也不是安分守己的人,明裡暗裡多少女人,還差這一個了?又不搭什麼,也不影響她王妃的地位,何必鑽牛角尖?
這後半段話平南王妃沒好意思說出來,畢竟是自己兄長的房中事,她這個做妹子的不好多言。
「話是這麼說,誰能相信?慢慢走著瞧,反正我不會像慶國公夫人那麼好拿捏!」睿王妃打定主意要看緊王爺,不能給韋茹可趁之機。倘若果真像韋茹自己所言那般,她就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如若不然,她必然會給韋茹一個深刻的教訓。
她堂堂一個親王的王妃,不至於連個小小的商賈之女都整治不了!
接連兩天,不是王妃請大夥看戲,就是一品誥命夫人請眾人吃茶。男人們都在中殿不得見,女眷們的日子過得倒是充實瀟洒。大夥都不約而同不去提及敏感話題,可心中都在合計。
緊接著下了一場大雨,眾人被困在屋子裡。平南王妃一個人無聊,打發人頂著雨來接幼儀過去。
「姑娘先把這蓑衣和鞋子換上。」來得婆子拿出一套雨衣來,瞧著不似平常用的那種。
摸著輕薄,上面跟打了蠟一般有光澤,鞋子更是新奇,薄薄一層軟軟的,套在自己的鞋子上面,管口的地方有抽繩,抽緊系好便一滴水都進不去了。
另外有婆子打著一把大油紙傘,前面的丫頭提著琉璃燈,唯恐天暗地滑摔了跤。這樣一路到了平南王妃的住處,脫下外面的衣服、鞋子,裡面竟一點都沒淋著。婆子把蓑衣掛在廊下,用乾淨毛巾一擦,立馬就沒有雨水了。
「這套雨衣是太後娘娘賞的,一共兩套。大的給了玦兒,這一套還沒有人穿過。方才看見你遠遠的過來,穿著倒正合適,就送給你吧。」王妃倚著窗坐著,外面下雨屋子裡悶得慌,她叫人把窗戶推開了。
窗戶根下面種著幾株芭蕉,雨落在上面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倒別有一番情調。
幼儀聞聽這套雨衣竟有如此來歷,忙不迭說了句謝謝,神情並不見有多受寵若驚。
王妃見狀心裡越發多了幾分喜愛,她覺得幼儀雖然出身小吏之家,卻有股子貴女的氣度。
她讓幼儀坐到自己身邊,又命丫頭端了熱熱的酒和小菜來,「外面天冷,喝一口驅驅寒氣。這裡還有你喜歡吃的杏干、香蕉片、油酥蠶豆……」
幼儀端起酒杯一瞧,琥珀色的酒水在碧玉盞里泛著光澤。一股子特有的果香撲鼻而來,是葡萄酒。
她最先喝這東西是在韋汝那裡,後來自個兒回家也學著釀了。她覺得味道不錯,便送了安家姐妹幾瓶。沒想到她們也都喜歡喝,還打發人來尋了方子去。這傳來傳去竟然傳到王府去了,王妃喝了覺得挺好,適合女人飲用。
幼儀本不善飲酒,可這葡萄酒度數低,喝一些沒什麼問題。她喝了一大口,只覺得一股暖流順著喉嚨一直到胃裡,舒服極了。再撿一顆蠶豆吃下去,香酥可口,滿口都是余香。
「還是年輕好,聽見你嚼得嘎嘣嘎嘣響,我都覺得牙直酸。」王妃笑著說道。
「王妃雍容華貴,這份氣度豈是我這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小丫頭能比擬的?歲月對於王妃來說是能加分,何來老一說?」
「你這丫頭就是嘴巴甜,說的人心裡舒坦。人開始變老都是自己先知道,而且大都從牙齒開始。年輕的時候吃完熱菜吃水果,冬天凍得邦硬的酸梨一下子能吃一大個,什麼感覺都沒有。可現在一想牙齒就倒,更別說吃了。」王妃只小口小口的喝葡萄酒,卻不敢像幼儀那般吃蠶豆。
這幾日以來,她倒是越發喜歡跟幼儀說話。這丫頭會找話題,卻又不至於聒噪;善於察言觀色,卻又不阿諛奉承;能夠寬慰人心,卻又懂得點到為止。
兩個人正倚窗說話,突然耳邊傳來簾籠響動的聲音,緊接著一股涼氣裹挾著一個人進來了。
高大的身影,深邃的目光瞧見幼儀閃了一下。
「玦兒,你回來了!」王妃看清來人歡喜的站起來,往前緊走了兩步。
卻見郝連玦退後一步,她的笑容僵在臉上,神情分明有些委屈和不悅。
「郝先鋒剛從雨地里回來,身上帶著一股子涼氣。王妃還是等先鋒換了衣裳再說話不遲。」幼儀見狀趕忙說著。
郝連玦點點頭,朝著母親施了一禮然後大步進裡面去了。王妃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不少,說道:「玦兒就是不愛說話,有什麼都憋在心裡。若是心有靈犀還好,不然就容易出誤會。父母兄弟不記仇沒什麼關係,換做旁人怎麼相處?」
「先鋒不是池中物,有句話說得好,『燕雀豈知鴻鵠之志』。先鋒怎麼能為了不懂自己的人俯就?」
王妃聽了這話不由得笑了,春風滿面的說道:「這話說得倒對,玦兒怎麼能遷就他們?」
不大一會兒,郝連玦就從裡間出來,換了一身半新不舊的家常衣裳。他坐到王妃跟前,早有丫頭過來伺候,倒了一杯熱酒來。
他一仰脖喝下去,王妃連忙說道:「慢點喝,仔細別嗆著。」
在沒見到兒子之前,王妃滿肚子的話想要問。眼下卻什麼都顧不上,先讓兒子喝口熱酒暖暖身子,再吩咐廚房去做好吃的。
幼儀看見他們母子久別重逢,肯定要有很多話要說,便起身告辭。
王妃看見外面天色已晚,剛想讓人去送,郝連玦卻站起來說道:「我有要事要回軍營一趟,父王一會兒就回來了。母妃若是有什麼疑問盡可問父王,我得空再過來細說。至於金姑娘,還是我順便送一程吧。」
「也好,她們送我還真有點不放心。你有軍務在身,趕緊去忙吧。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你平安就好!」王妃知道兒子軍營那邊扔下百十號人,在中殿關了四五日,這一出來肯定要去安排安排。
她心中就是有再多的問題,眼下也不是抓住兒子不放問個不停的時候。
外面還有小雨淅淅瀝瀝的下著,兩個人分別穿上雨衣和雨鞋,並肩走了出去。剛出迴廊,幼儀腳下一滑,幸虧郝連玦手腳麻利,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謝謝。」幼儀朝著他笑了一下。
他鬆開手,讓前面打燈籠的婆子稍微慢一些,又吩咐人再去取一盞來。
平南王妃一直站在窗口瞧著,旁邊的嬤嬤笑著說道:「大少爺跟金姑娘這身打扮倒相配,好似漁翁漁婆。」
「幼儀丫頭脾氣性子模樣都是好的,過一二年長開了會越發明艷動人。」王妃聞聽回著,「最難得是的她跟我有緣,玦兒似乎並不排斥她。只是……」她最知道自己的兒子,看見姑娘跟看見洪水猛獸一般。上兩次娶妻,他心裡是不情願的,可到底是為了父母後代沒說什麼。所以後來接連沒了兩個未圓房的妻子,也不見他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方才瞧見他對幼儀的舉動,王妃心中頗有些欣慰和雀躍。原來兒子也會憐香惜玉,只不過是之前沒遇見能讓他繞指柔的人罷了。原來她還生怕兒子不喜歡女人,現在藏在心底的那片烏雲散了。她對幼儀越發多了一分喜歡,覺得那丫頭就是她的福星。只要有幼儀在,總是讓人心情舒暢。
可一想到幼儀庶出的身份,王妃心中那點打算就少了幾分。門第稍微低一些無所謂,王爺好歹拉扯一把,親家的官階升幾級就解決了。她的玦兒將來是要承襲王位的,有個庶出的王妃面子上說不過去。若是做個側妃還是可以的,可讓幼儀屈居人下做小伏低,王妃又有些心疼。
那嬤嬤是王妃從宮裡面帶出來的老人,打小就在王妃跟前侍候著,眼下幫忙打理王府內院事宜。她非常了解王妃,能從王妃的一舉一動,隻言片語中揣摩出王妃的想法。
眼下聽見這話,嬤嬤心裡有了算計,看樣子王妃是有些嫌棄金姑娘的出身。不過難得大少爺上心,這比什麼都重要。她不知死活說句公道話,誰都希望找個體面拿得出手的兒媳婦,可滿都城打聽打聽,哪個像樣的人家肯把嫡女嫁到平南王府?
這二十多歲的人了,身邊連個知疼知熱暖被窩的人都沒有,實在是不像話,尤其是像王府這樣的門第。現如今什麼嫡庶都不是最重要的,大少爺早早成親開枝散葉才重要!
況且金姑娘通身的氣派,即便是站在貴女堆里也絲毫不遜色。這人沒有十全十美,或許這缺上一角才能立住!
不過這些話嬤嬤只敢裝在心中,可不敢說出來。雖然她資格老,在王妃面前又有幾分臉面,可她自己明白,這不過是王妃抬舉罷了。身為奴才,一定要知道深淺!
外面的雨越下越小,月亮竟然從雲層里鑽出來。
幼儀跟郝連玦一路無話,到了院門口,幼儀站住說道:「多謝郝先鋒相送,你有公事在身就不耽擱你寶貴的時間了。」
郝連玦負手而立,看看遠處還黑壓壓的烏雲,說道:「這幾日天不好,沒事就在屋子裡待著,千萬別四處亂走!」說完扭身去了。
聽見這話幼儀眉頭微蹙,看著他的背影如有所思。
「姑娘,姑娘。」有丫頭看見院門口有亮光尋了過來,正瞧見幼儀站著發愣。
幼儀這才回過神來,請王妃跟前的婆子、丫頭回去。
她回了房間,看見韋茹正在喝茶,旁邊還放著一個茶杯。想必是商雀才走不久,她祖父和兄長回來,肯定要過去說話。
看見幼儀脫雨衣和鞋子,韋茹笑著說道:「看樣子那位王妃還真是疼你,這樣的好東西都給了你。」
「姐姐若是喜歡拿去便是。」
「我若拿了去恐怕有人會不滿意,這漁翁漁婆可是一對,呵呵呵呵!」韋茹方才看得清楚,兩個人明晃晃站在院門口說話,一副難捨難分的模樣。
幼儀聞聽臉一紅,韋茹見狀又笑著說道:「往常開玩笑你最是大方,今個兒怎麼害羞了?可見你把玩笑當了真。」
「好感是有。」幼儀並不隱瞞,尤其是在韋茹面前,「他是堂堂王府的嫡長子,又是漠北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先鋒,接連兩次救我於危難之間。有勇,有謀,有魄力,有擔當,是男人中的翹楚!拋開身份不提,單是這骨子男人味就吸引人。可這又能怎麼樣?我一個小小六品官的庶女,終歸是上不去檯面。
況且我上面有祖母、老爺、太太,小事都做不得主,更何況是婚姻大事!而且我才十三,等到及笄還有一年多,平南王府嫡長媳的位置早就有人了。
不瞞姐姐,王妃對我是有幾分喜歡。倘若我有心經營,一個貴妾還是能當上的。可那又有什麼意思?我寧可給不相識的人做妾,也不會給郝連玦做偏房!」
「聽起來你對郝連玦不僅僅是好感!」韋茹能明白幼儀的心。
只有真正喜歡一個人,才不能容忍他身邊有其他女人。韋茹知道幼儀跟自己不同,不能像自己這般瀟洒。她最終會嫁人,而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逃脫不了,她骨子裡根深蒂固的觀念也不允許她逃。
心裡裝著一個人,卻要嫁給另外一個人,這日子怕是要難過啊!
韋茹愛憐的把她摟在懷裡,撫摸著她的頭髮輕聲說道:「跟我認識倒是害了你。」
雖然她不像韋茹那般離經叛道,可到底受了韋茹的影響。在她心裡,種下了衝破封建束縛的種子。可她又不能徹底擺脫這種束縛,自由思想的覺醒讓她陷入矛盾痛苦之中。
「姐姐這話說錯了。」幼儀聽了笑著回道,「這輩子能認識姐姐是我最幸運的事情,是姐姐讓我知道了女人還有另一種活法,這個世上還有那麼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這個世界還有那麼多好吃的。
雖然很多事情我只能聽聽,並不能真正去踐行,真正擁有,但是我畢竟期待過,遠比那些井底之蛙要幸福的多。托生為人一輩子,就是一種修行,體會喜怒哀樂,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放不下等多般苦。
一輩子很長又很短,等到百年之後,回首過往,一切都變得那般輕描淡寫。既然如此,那麼又何必苦苦糾結跟自己過不去呢?」
聽見幼儀這番長篇大論,韋茹也忍不住「你們又在一起膩歪什麼呢?」商雀打外面進來,臉上帶著笑容,看樣子老將軍和商副將軍都安然無事。
「外面雨停了?」她們看見商雀就這樣進來問道,說完朝著窗子外面瞧。
果然,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空氣中帶著一股子濕潤和特有的清新。
「早就停了,是你們說話太專註。」商雀坐下來,撿了一顆櫻桃扔進嘴裡,「本來我想著明天天晴出去采蘑菇,可祖父不讓我出門!」
她聽幼儀講起在戒嚴區采蘑菇熬湯的事情,早就躍躍欲試。好容易突降大雨初晴,卻被祖父下了禁令。雖說商老將軍平日里寵著她,可從來都是說一不二,她對祖父很敬畏。
幼儀聞言想到方才郝連玦臨走之前說過的話,越發深信朝廷有大事發生了。
「商老將軍還說什麼了?」
「祖父沒具體說,不過聽說鎮守四方邊關的將軍都被召了過來。他們剛到,眼下就在中殿面聖。」商家從武,男女皆一視同仁,自然有些事情就不怎麼背著商雀。只是這次祖父竟遮遮掩掩,估計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幼儀聽見這話心忽閃一下,想到了吳德勇的死。
「那些大事不是我們能左右的了的,我們還是老老實實待在屋子裡,這個節骨眼上別惹出什麼亂子來才是。」韋茹也敏銳的覺察出事情非比尋常。
或許是所有人都感覺出了什麼,這一晚各房各院都早早熄燈睡覺。
這幾日幼儀晚上睡得不安穩,今個兒看見郝連玦完好無損的回來心也踏實。她洗漱完畢,腦袋一沾枕頭便睡著了。
正睡得香甜,突然,一陣嘈雜的聲音把她驚醒。她坐起來,透過窗戶紙看見外面隱約有亮光,又聽見雜亂的腳步聲,還有人在喊叫,聲音聽起來不像在近處。
她趕忙起身,披著衣裳推開窗戶,立馬看見中殿方向一片火光。她心下一驚,難不成是走水了?
院子里陸續亮起了燈,廊下有人奔跑起來。不一會兒人,有個丫頭進來傳話道:「金姑娘,中殿那邊走了水,正調人過去撲救。將軍囑咐姑娘不要出門,也不用慌亂。」
幼儀點頭答應下,片刻,商雀和韋茹都過來了。
「咱們擠在一張床上睡,免得害怕。」商雀第一個跳上床,躺在中間位置。
幼儀還在窗戶邊上張望,自言自語道:「中殿怎麼會突然走水呢?」
中殿可是皇上和後宮嬪妃們住的地方,守衛森嚴,說誇張些,就是飛的蒼蠅、蚊子都會分個公母,怎麼會有人這般不小心?她正在疑惑,就見幾支全副武裝的士兵都朝著中殿方向跑步前進。看著這架勢,不像是救火,倒像是打仗!
打仗?這個詞跳進幼儀的腦中,讓她心跳加速。她不敢往下想,趕忙關了窗戶也上了床。
三個人誰都無心再睡覺,一邊閑話一邊留意中殿那邊的情況。
透過窗戶紙能看見火光漸漸小了,嘈雜的聲音也漸漸消失。大約半個時辰左右,一切都恢復了平靜。
可商老將軍他們並未回來,商雀干著急卻沒有任何辦法。中殿周圍方圓一里都被禁止出入,誰都無法打探到裡面的任何情況。
幼儀心裡也急,卻知道自己無能為力,還不如老老實實待著。她索性找了些材料,坐在炕上動手做女紅。
「你這針線活做得真好,絲線顏色配得好,綉功也不錯。」韋茹羨慕的說著。別看她做生意有一套,可拿上針卻比拿什麼都費勁。前幾年興緻來了,她也學人家綉個枕套什麼的,可上面的鴛鴦活像只大胖鴨子,細看還粗糙得不得了。尤其是內里,線頭雜亂無章,看著讓人心亂。
人家都說這綉功高的,綉成的東西翻個個,裡面比外面瞧著還整齊。韋茹是望塵莫及,這輩子都綉不出來啊。
她一邊吃茶一邊瞧著,只見幼儀手下很麻利,穿針引線,不一會兒,一株翠綠的竹子便勾勒了出來。
「這襪子瞧著像爺們穿的?給誰做得?」她眉眼間帶著一絲笑意。
「給郝連玦。」幼儀絲毫不隱瞞,「人家救了我一命,我沒什麼報答,只好出些力氣。上次我見他穿著吏部統一發放的軍襪,大小不合適還不舒坦,便想著閑著給他做兩雙。眼下正有時間,也好給他送過去,等回了都城就不方便了。」
「這話對,你親手做的東西無價。」韋茹聽了回著。
幼儀忙活了一天,做了四雙襪子和兩雙護腕。在不起眼的角上都綉了一株翠竹,瞧著簡單大方又透著雅緻。
做好了卻送不出去,郝連玦的行蹤連王妃都不知曉。幼儀只好先收著,等機會再說。
入夜,幼儀剛想要睡覺,就聽見後窗戶有響動。她住的房間正對著一個小小的後花園,因為在陰面平日里沒什麼人去溜達。
她立即警覺起來,最近一段時多事之秋,誰知道會發生什麼狀況?她順手把笸籮里的剪刀拿起來,慢慢過去壓低聲音問道:「有人嗎?什麼人在那裡?再神神怪怪我要喊人了!」
沒有人回話,她稍微穩住心神,卻見窗戶突然被推開,一個黑影飛身躍了進來。
她剛想要大喊,那人影飛似的竄過來,一隻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她想也不想,手中的剪子朝著那人胸口扎過去。不料,還不等碰到人家衣裳就被牢牢攥住。
一股子熟悉的味道讓她眉頭微蹙,緊接著熟悉的聲音響起來,「別嚷,是我!」
借著外面的月光,幼儀看清面前之人,正是郝連玦。堂堂先鋒不走正門竟然跳後窗戶,這要是傳出去恐怕會讓人笑掉大牙。
郝連玦看見幼儀不再掙扎,這才鬆開手。
「我馬上就要離開,過來給你道別!」
幼儀聞言一怔,想必是這趟走得突然,不然他也不會挑這個時候,這種方式告別。他要去哪裡?做什麼?一定非常危險吧?
這些話到了嘴邊又被幼儀咽下去,她倒了一杯茶奉過去,「以茶代酒,祝先鋒一路順風!」
「我不是來喝茶的,是來取東西。」郝連玦把茶杯接過去放在一旁,眼神爍爍的說著。
取東西?他有什麼東西交與自己代收了?幼儀一怔,疑惑不解的瞧著他。
「怎麼?打算送人的物件還能收回去?」
額?幼儀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把那幾雙襪子和護腕拿了出來,「我知道你不缺這些東西,不過是我的一點心意。雖說大恩不言謝,可總不能什麼表示都沒有。禮雖然輕,可這份心意卻真誠。」
郝連玦接過去瞧了瞧,又拿起來細細的看了。片刻,他才不咸不淡的回道:「手藝還成,勉強能穿得出手。既然你自己都說禮物太輕,那以後我的鞋襪之類的小物件就都交給你了。做好了就送到王府交給郝建,他自然會幫我收著。若是有什麼麻煩也去找他,他會盡全力幫你。」
這人可真是實惠,把人家的客套話當了真,還把自己當成王府的使喚丫頭了!不過救命之恩大過天,做些針線活也不過是費些功夫,做就做吧。
想到這裡幼儀點點頭,「這顏色你可喜歡,花色呢?」
「隨意。」他一向不在這些穿戴上面用心,沒什麼喜歡不喜歡。只是方才看見幼儀給自己做的襪子,倒覺得比之前穿過的都強。
這到底是誰穿?她不知道其他人如何,反正瀚哥兒小小年紀就知道挑揀衣襪了。顏色不喜歡不穿,花色不喜歡不穿,針線不好不穿。大太太特意從綉庄請了位綉娘來,專門給瀚哥兒做針線活。
前世的安家和在這上面也十分的注意,每日出門之前都要搭配一番。他一身的行頭瞧著低調不顯眼,若是細瞧卻都是好料子,好手工,好花樣。應該就是韋茹說得低調的奢華吧。
那幾雙襪子和護腕不過是略表心意,若是常做豈能用這些材料。郝連玦出身王府,恐怕連里襯都是內造的東西。他一句「隨意」倒讓幼儀心中沒譜了。
「我在漠北操練慣了,那些綾羅綢緞反倒不實用。你就用粗布和棉布做,尤其是鞋子,千層底窄口就成,千萬別帶什麼啰嗦。」郝連玦似乎是看出了幼儀的心思,接著說道。
都城裡富家子弟很多,若是比吃穿享樂那是沒有最好只有更好。大到衣服鞋帽,小到配件裝飾,講究起來真是讓人目不暇接。尤其是今年,都城不知道怎麼興起一股子邪風。
公子哥個個都穿得跟孔雀一般,衣服花色艷麗,頭巾上面鑲大塊的寶石,陽光底下晃瞎人的眼睛。更有甚者用綢緞做鞋面子,拼接出漂亮的花邊,還在上面綴珍珠等物,真是奢華至極。
郝連玦上次回都城瞧見了,心裡非常厭惡。好好的爺們弄得比娘們還要騷包,還好意思出來逛盪,真是世風日下。他生怕幼儀嫌東西不貴重往上面弄些亂七八糟的物件,到時候他可不穿!
幼儀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腦子裡竟浮現出他頭頂大寶石,一走動,鞋面上珍珠微微晃動的情形,忍不住笑了起來。
郝連玦見狀一皺眉,剛想要說什麼,就聽外面傳來一聲鳥叫。
他盯著幼儀說道:「此次一別,沒有確定歸期。最晚不過你及笄,到時候……你放心,我定不會讓你委屈!」
聽見這話,幼儀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大半夜跳後窗戶來跟她告別,還說出這樣的話,別說是幼儀冰雪聰明,就是換個愚笨的也該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這郝連玦瞧著刻板,想不到這般大膽。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倒自己私定終身起來。他身後是整個平南王府,豈是他能任意妄為的?況且什麼叫不委屈自己,今個兒他如此莽撞行事,倘若被誰撞破,他不過平添一件風流韻事,到頭來委屈難堪的不還是自己?
看見幼儀皺眉頭,郝連玦的眼神沉了沉,外面的鳥叫聲又響起來,似乎比方才還要急促了。
「你不用多想,只相信我就成!」郝連玦從懷裡掏出個物件,塞進幼儀手裡,緊接著又從後窗戶翻出去。
等到幼儀反應過來追過去,卻只看見漆黑的暗夜,哪裡還有他的影蹤?她捏著手中的玉佩,不由得眉頭緊鎖。
半晌,她才關上窗戶上床,可睡意全無。手中的玉佩彷彿是塊燙手的山芋,扔了可惜,捧著又著實燙得慌。
她輾轉反側折騰了大半宿,快到天亮才睡去。外面傳來響動把她吵醒,她暈暈乎乎坐起來,就見商雀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她下意識的把玉佩貼身收好,臉上有些不自然。
「真是出大事了,原來前個兒中殿走水不是意外,竟然是振東將軍想要造反派人做得。」她絲毫沒注意幼儀的神情,「振東將軍聽聞兒子的死訊便在皇上跟前大鬧,要求我哥哥和郝連玦償命。王爺和祖父自然是不同意,他們在殿上都動了手。皇上狠狠訓斥了振東將軍,沒想到他竟然生出了弒君的念頭。」
「那現在情況如何?」幼儀聞聽趕忙問著。
「還能怎麼樣?他只帶著親兵過來,還能翻了天不成?當晚就被治住,死在亂箭之下了。如今皇上正派人去東邊收拾爛攤子,估計誰去了都不好弄!」說著自己動手倒了一杯水喝。
幼儀的心卻沉了下去,聯想到昨天晚上郝連玦的話,一絲絲擔憂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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