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還願
老太太等人聽見孩子的臍帶粑粑拉了下來,趕忙過來瞧。她們進屋,正瞧見嚴氏抱著孩子靠坐在床上,小手指頭上蘸了白糖水放到孩子嘴邊唇上。那孩子吧嗒吧嗒嘴,似乎是嘗到了滋味,竟正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呢。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老太太連聲說著,「看這情形算是活了一大半了。怎麼不用奶娘?還不會吃奶?」
昨個兒初見孩子,眾人心裡都覺得那孩子難活,卻誰都不敢說出口。今個兒看見孩子比昨個兒好了許多,老太太這才露出些口風來。
「回老太太的話,小少爺還不會吃奶,就連旁人喂糖水都不吃。可能是小少爺熟悉少奶奶身上的味道,只有少奶奶才勉強喂得進去。」奶娘趕忙笑著回道。
嚴氏也笑著說道:「這就看出他纏母親了,以後準是個磨人的小東西。」
「這不是磨人,是夠聰明。若是換成傻孩子有奶便是娘,哪裡還認識什麼母親?」三太太這話說得討巧,從老太太到二太太再到嚴氏,聽了心裡都非常高興。
「只要肯吃東西就沒事。」老太太說著,「不過你還在月子里,別總抱孩子,到時候腰腿都會落毛病。要想好,就得在下一次月子里養了。」
嚴氏忙點頭答應著,老太太又說起二太太誠心誠意在佛前祈禱,感動了上蒼孩子才見了起色的話。嚴氏聽了自然要說上些感恩的話,二太太又說是老太太平日里修來的等等之類的奉承話。
眾人在嚴氏房裡小坐了一會兒,長輩們都在,嚴氏怎麼能好生休養?老太太帶著眾人散去,難得初冬還有如此好天氣,便一路慢慢走回去,眾人只能在後面跟著。
「還有一件事得請老太太示下。」大太太見人齊全,趁機說著,「照規矩明天該給孩子洗三……」說到一半停住,覷了一眼二太太,「我都準備妥當了,只要往親戚朋友那邊送請帖就成。」
老太太聞聽沉思了片刻,方回道:「等孩子滿月了再一起辦吧。」
「老太太說得是,眼下這孩子雖說能吃進去一些糖水,可……興師動眾的辦洗三怕他受不住這福分,還是別辦了。另外,還請老太太給起個賤名,好養活!」二太太聞聽忙笑著說。
這市井百姓的孩子都侍候的不精心,名字起得也不文雅。不管幹凈埋汰,春夏秋冬穿個開襠褲四處亂爬,小黑手亂抓東西吃,可一個個活蹦亂跳還不輕易生病。大夥都說是命賤好養活,後來有大戶人家的孩子不好養活,就取個賤名,跟賤命的音相近。
「好,就叫狗剩子!連狗都嫌棄,估計閻王爺也會不待見。」老太太想了一下說,「另外告訴那些丫頭、婆子,別小少爺小少爺的叫。今晚上就請二老爺給起個名字,往後直接喊名字吧。」二太太忙答應下。
到了這一輩應該行「德」字,二老爺給孩子取名金德魁,有希望孩子身體魁梧強壯的意思在裡頭。丫頭、婆子便魁兒、魁兒的喚。
雖說孩子的洗三免了,也沒給親戚朋友送信,但是府里的長輩還是給孩子禮物了。幼儀做了個漂亮的撥浪鼓,比外面買的要靈巧許多。丫頭們拿著在魁兒跟前輕輕晃蕩,那小傢伙竟然把眼睛睜開一條細細的縫瞧,這讓嚴氏高興極了。
不知道是起了個賤名管用,還是二太太整日在小佛堂祈禱感動了菩薩,還是那奶娘出的法子生效,反正魁兒小眼睛漸漸睜開,慢慢能追著撥浪鼓轉眼珠子了。他雖然還不能吮吸,但是把奶擠出來盛在碗里,用筷子蘸,也能吃進去不少了。
老太太聞聽高興,每日都讓丫頭去瞧一兩遍。幼儀見了便抽空過去,回來把魁兒的情況細細的說給老太太聽。
魁兒什麼時辰吃奶,吃多少,拉了幾遍大便。他的眼睛能追人了,緊攥著的小手也漸漸鬆開,臉蛋長了些肉,鼓溜了不少等等。
「還是你這丫頭心思,不像她們那起蹄子,讓她們去瞧瞧,光顧著自己溜達逛,回來三言兩語便打發了我。」老太太瞪了旁邊捶肩膀的丫頭。
「老太太快別委屈秋雁姐姐了。」幼儀忙笑著回道,「雖說秋雁姐姐是老太太跟前的丫頭,卻不能多打聽主子的事情。她去了大嫂房裡,不過是看看魁兒,再跟奶娘、婆子說幾句。眼下大嫂眼裡、心裡只有魁兒,我一去便拉著我說個沒完沒了,句句離不開魁兒,所以我才能說得這般詳細。」
「原來是這樣,難怪平日里挺機靈的丫頭竟變得木訥了許多。」老太太聞聽點頭說著,擺手讓秋雁下去了。
秋雁感激地瞥了幼儀一眼,垂頭拱肩退了下去。
魁兒吃得越來越多,漸漸會自己吃奶了。轉眼間,魁兒就要滿月,大太太趕忙張羅起來。
金府上下都喜氣洋洋,尤其是二太太那邊的丫頭、婆子,一個個滿臉堆笑。二房有這麼大的喜事,論理要開賞。即便是三等丫頭、婆子,多多少少也能有十幾個銅板。
尤其是魁兒早產好不容易活下來,老太太發話要簡單辦滿月,免得折了孩子的福氣。餘下的錢都散出去,為魁兒積福。
聽說老太太還要帶著金家女眷去廟裡上香,三房一起出門,光是馬車就得預備七八輛,一路之上也要事先有所準備。前面巡路的,跟隨侍候的,後面墊底壓陣的,廟裡提前去的人等等。若是差事辦得好,老太太一高興便會有賞錢。哪趟出門府里的丫頭、婆子都爭搶著去,不僅能出去逛,還有好處拿。
魁兒滿月前三天趕上十五,就定下那一日去青岩寺進香。
天未亮金府門口就停了一溜的馬車,府中的下人往來穿梭忙而不亂。大太太早就起來了,喚來婆子家人叮囑吩咐,生怕出半點亂子。
雖說她們去青岩寺不是頭一遭,可三房一起出門還是第一次。況且這次是為了魁兒祈福還願,倘若出了差錯會不吉利。到時候魁兒真要有個好歹……大太太可不想給人留下話柄,大小事情事無巨細的安排。
老太太帶著陸嬤嬤一個人坐一輛八寶嵌金車,大太太和利姨媽共坐一輛翠蓋朱纓華蓋車,二太太和三太太的馬車緊隨其後。
玉儀姐妹四人一輛朱輪翠蓋車,宛柔和惠儀、庄儀排在後面。最後是老太太的丫頭秋雁、靈芝,大太太跟前的寒蟬,二太太跟前的輕影,三太太跟前的楓雪,還有幾位姑娘的丫頭、婆子。烏泱泱站了一街的人,這邊已經看不見人影,那邊還有人沒上去馬車。
浩文騎著高頭大馬在前面開路,金府一眾人等浩浩蕩蕩往青岩寺去了。
二太太穿著紫色帶萬福花樣的裙子,外面披著絳色的斗篷。
三太太笑著說道:「二嫂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得了孫子馬上又要得外孫子,可謂是雙喜臨門啊!」
「孩子們長大了總歸要成家,生子,過幾年等惠儀、庄儀嫁了人,你也成了外祖母了。」二太太扶了扶頭上的珠翠,笑著回道。
這不是存心噁心人嗎?庄儀、惠儀哪個是她肚子里爬出來的?不過是個庶出,即便是嫁人又能嫁到什麼好人家去?她才不稀罕做便宜外祖母呢!
「哼,我哪裡有二嫂的福氣?連菩薩都庇佑一二。」當初在南邊老家,二太太當家主持中饋,三太太心中便有諸多的不滿。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現如今到了都城,二太太跟她一樣成了吃閑飯沒實權的,她才不想再忍氣吞聲了!
她瞥見二太太嘴角噙著得意的笑,並不搭理自己,氣往上涌忍不住接著說道:「只是當日二嫂在菩薩面前許下承諾,說是願意用最珍貴的東西來交換魁兒的健康。如今咱們去還願,菩薩怕是要來取了!不知道二嫂最珍貴的東西是什麼,可別心疼啊!」
二太太聞聽這話一皺眉,隨即回道:「弟妹為我憂慮了,菩薩救苦救難普渡眾生,怎麼會因為施恩反而把人逼到苦難的境地?我雖不天天參拜卻一心向佛,菩薩感受到了我的誠心,這才加以庇護。倒是弟妹平日里總說不相信陰司報應,等到出了事情,臨時抱佛腳可不管用啊!」說完閉上眼睛,捻著手中的佛串入定了一般。
三太太狠狠瞪了她一眼,也閉上眼睛假寐起來。
這輛馬車裡靜極了,玉儀姐妹四人坐的馬車裡卻熱鬧極了。
「若不是今個兒去廟裡給魁兒祈福,百壽圖肯定繡得差不多了。」韻儀嘰嘰喳喳的說著,「我寫得壽字,玉儀姐姐配色,眾姐妹齊動手綉。足足費了咱們七姐妹半個多月的功夫。」姐妹之中,韻儀的字寫得最棒,論綉工卻是綉儀和宛柔姐妹二人拔尖。
這炕屏的底色是滿綉,那些壽字用的是雙面綉,非常費功夫,也考驗綉工。雖然不如外面綉坊里繡得整齊,卻勝在心意和新意上。
「你還說漏了一點,這主意可是六妹妹出的。百壽圖炕屏寓意好,樣式又新穎,擺在那裡別具一格又是獨一份。」
「到底是六妹妹見過大世面,主意也比咱們多。」韻儀聞聽笑著說道,「先是跟著老太太去了趟惠州,沒想到竟有大造化,讓咱們金家也跟著榮耀;接著跟著商大姑娘去了皇家獵場,更是結交了不少權貴,就連我那准姐夫也知道討好這位小姨子了。呵呵呵。」說完捂著嘴巴笑得越發歡快起來。
眾姐妹都知道這是玩笑話,只是玉儀眼神一暗,深埋在心底的某些東西被觸動。她很快便恢復如常,也跟著姐妹們說笑起來。
「你們就別打趣六妹了,她也想規規矩矩待在閨中,只是老天如此安排。咱們姐妹本是一體,六妹妹爭氣咱們也跟著沾光。至於你未來姐……安公子送禮物之事,他一個大男人養什麼寵物?碰巧逮住一隻小狐狸,聽聞六妹妹喜歡,便送了過來。日後,你們熟悉起來,都是一樣的對待。」玉儀大大方方的說著。
「現在就開始護起來了。」韻儀笑了,「若要我說,這其中有貓膩。」
「五妹妹快別胡說!」綉儀是姐妹四人之中性情最敦厚的一個,從不去惹事,最怕姐妹間口角了。她聽見韻儀這話說得離譜,趕忙從中阻攔,生怕玉儀和幼儀因為這話起了嫌隙。
「我偏要說!」韻儀對這位三姐向來沒多少尊重,翻白了一眼接著說,「我看是姐夫想要給大姐姐送禮物,可又怕被老太太她們笑話,這才走曲線救國的路線。他知道大姐姐最疼六妹妹,哄得六妹妹樂呵也就等於討好了大姐姐!」
「就數你心眼子最多!」不管這話是真是假,最起碼讓玉儀聽了心裡舒坦。她笑著罵道,可那神情,那語氣分明是愉悅的。
一路之上,她們姐妹說說笑笑倒也不寂寞。感覺沒怎麼乏累,馬車就在青岩寺腳下停下了。
她們姐妹戴上帷帽下了車,幼儀瞧見一輛馬車從她們邊上過去,馬車上面有個「溫」字。莫非是溫國公夫人?她不由得一擰眉,想起了自己在獵場被人設計引進戒嚴區的事情來。
不等她多想,春花已經過來攙扶了。老太太和諸位太太坐軟轎,她們姐妹徒步而行。後面也跟了幾台轎子,怕誰爬不動應急用。
浩文先到寺院,把一切都打點妥當。老太太等人先在大殿跪拜,然後去各個偏殿上香,一番下來便到了晌午。照例在廟裡用齋飯,然後在廂房小憩。
「方才在山腳下,我似乎看見溫家的馬車了。」幼儀隨口一說。
老太太一邊喝茶一邊回道:「溫國公夫人一大早就來敬香,聽說最近她們家不太平。她兒子是個名副其實的敗家子,平日里便把家裡的物件偷出去賣,換了銀子吃喝玩樂。現如今膽子越發大,竟然把先祖皇上賞賜的玉佩弄沒了。溫國公對這個兒子一向不怎麼管教,可出了這樣的事情也害怕皇上降罪,搬出家法管教兒子,沒想到打重了。」
聽見「玉佩」兩個字,幼儀一挑眉頭。
「溫國公護犢子是出了名的,不然那溫峻也不敢如此無法無天。把御賜的東西弄丟,可是有殺頭抄家跟著的!」旁邊的利姨媽聞聽唬了一跳。
「可不是,溫國公這次也害怕了。聽說他把兒子吊起來打,誰攔著打誰。打完把人放下來,只見進氣不見出氣,竟是死了一大半。國公夫人急忙請大夫診治,總算是把命保住了,可人也打殘了。」大太太接著說道。到底她在都城貴圈裡混跡多年,還是能得到一些小道消息的。
「打殘了?」
「一隻腳瘸了。」
額!眾人聞聽俱是一驚。這大禹的律法上面說得明白,身有殘疾者不能入朝為官,不能繼承爵位。本來溫國公傳到溫峻這一輩就要降級,現在竟直接去根了!
「溫國公跟皇上可是親家,用得著嚇成這樣嗎?他可就這麼個寶貝兒子!」二太太初來都城,卻也暗暗把那些個王公貴胄家裡情況記了下來。
「誰知道呢,或許是一時失手。」大太太跟溫國公夫人接觸過幾次,心底是瞧不上她骨子裡的粗俗。可人家偏偏養了個好閨女,飛上枝頭成了太子妃,連帶著全家上下都跟著抖起來。不過這風光日子沒多久,竟然出了這等事情,可見富貴不是誰都能經得住的。
「但凡是跟皇家沾上邊的事情還是少說為妙。」老太太打斷了眾人的議論,「誰知道裡面有什麼細情,溫國公可不是傻瓜。」
是啊,能在國公的位置上坐著,還養出個太子妃,多少也能有幾分本事。國公、皇上什麼的,反正是神仙打架,她們這些凡人離得遠遠的才好,免得被連累!
只是恐怕這事還是躲不開!幼儀心裡琢磨,嘴上卻不敢說出來。那玉佩不就是她贏走的那塊,後來賣給二皇子了嗎?三千兩銀票還在她這裡,正想拿它做些小本買賣呢。好在她夠聰明,知道那玉佩是御賜之物,自己拿了只能惹禍。反正玉佩不在她手上,隨便他們怎麼鬧騰!
不過這件事若是細想卻有不少奇怪之處,御賜的玉佩丟了,掩飾還來不及,溫國公卻把唯一的兒子打殘了,鬧得滿城風雨,就差拿著大喇叭到處宣揚了!他就不怕傳到皇上耳朵里,本來無事卻生出事來?
或許,他就是想要皇上知道,他把自己兒子狠狠教訓了一頓,後果是非常嚴重的!等於自斷了家族的前途!
想到這裡幼儀心下一動,腦子裡有了個大膽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