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世界上最好的你
第二十五章世界上最好的你(結局章)
三個月後。
盛夏的夜晚,清風拂面,紀絨絨坐在陽台椅子里昏昏欲睡,手裡的畫冊不經意從膝蓋上滑下來。
肩膀被輕輕拍了拍:「絨絨……絨絨……」
紀絨絨從半夢半醒中驚坐,大口深喘著氣。
葉灝丞出現在眼前,滿臉擔心,捋開她汗濕的頭簾:「做惡夢了?」
紀絨絨怔愣很久,將手下意識蓋在肚子上,孩子已經七個多月,時不時會在裡面翻個身、踢兩腳,八成個淘氣的小傢伙,然而這個小傢伙是經歷千難萬險才終於平安的,醫生說,只要她安生地等待臨產,再不多久她就真的當媽媽了。
曾經午夜的夢回,如春寒料峭的天氣,陰暗而冰冷,儘是葉小葉離開她時的疼痛,這一次,該是她最後一次夢見吧。
「沒什麼……」紀絨絨坐得腿麻了,向上勾了勾臃腫的雙腳,一雙手握了上來,好熱。
他一邊輕柔地按著摩,一邊抬頭問:「怎麼樣,舒服點了沒有?」
紀絨絨興緻大發,像逗貓一樣拍他頭頂:「服務的不錯噢,要多少小費,開個價。」
葉灝丞繼續按摩,沒搭理她。
紀絨絨哼了聲,回過神來:「欸?我的畫冊呢,葉師兄?」
葉灝丞還是不搭理他,響久才若無其事說:「扔了。」
「扔了?」紀絨絨小炸毛一下,醫生說過,讓她安生地待產的!
「扔了啊。」葉灝丞半蹲著,按完了腳背腳腕,手順勢向上,按到了小腿和膝蓋。
紀絨絨狠狠打了冷戰,膝蓋後面的凹槽好敏-感,麻-酥-酥的。
一抬腳就照葉灝丞的肩頭踹去:「少勾我!先為我服務,一會兒就折騰我!」
她要安生地待產!
可惜她的無影腳不但姓葉的給躲開了,反而眼疾手快又將她擒住。
剛才那幾下不舒服是騙人的,紀絨絨處在特殊時期,雌性激素一被刺激就嘩嘩的分泌,臉紅撲撲的,正瞪他。
葉灝丞一笑:「還要不要?」
「什麼啊!」紀絨絨更火大了。
「你以為是什麼?畫冊而已。」葉灝丞手下不停,紀絨絨感覺自己的骨頭快軟成泥水。
「不要了,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畫冊是單誠寄給你的?」
紀絨絨支吾半天,才說:「不知道啊,我就隨便看看,是單誠寄的?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裙子被撩起了,他還親她,癢……要死了!
紀絨絨扶著腰坐正,滿臉通紅,把人揪出來:「你幹嘛?!」
葉灝丞湊近,如她所願,一口含住她的嘴巴,紀絨絨立馬回應,累到氣喘,聲音也不能更柔眉:「怎麼好像分開后……你特別喜歡為我做這個……」
葉灝丞眼睛里亦是有朵燃燒的火焰,只問:「要不要?」
紀絨絨也是會害羞的,埋著頭向葉灝丞懷裡鑽。
「要不要?」葉灝丞還是問,聲音里多了幾分暗昧的調笑。
「好啦好啦,要要要!」紀絨絨見葉灝丞又是春風滿面,臉色一黑,「等等!不是又是講畫冊吧?葉灝丞,畫冊如果是單誠寄的你要做什麼?喏,你沒看畫冊裡面嗎,他又邀請我去攝影展,像去年一樣。只不過你現在不在基金會了,所以不知道。」
葉灝丞挑了下眉,把她從頭看到腳:「你這樣子……就算去了,我有什麼好擔心?」
紀絨絨摸了摸臉頰,圓鼓鼓的,自從懷孕以來她確實胖了不少,但除了肚子和臉,四肢還算纖細,但不刻意打扮的話,著實不修邊幅得難以見人,何況還是前男友這種生物。
紀絨絨氣急敗壞地推他:「你今晚滾出去睡!」
玩笑有些過了,葉灝丞攬著她又是親又是舔。
紀絨絨嫌棄地大叫「好噁心」,撲騰騰夠了說:「都猴年馬月的事,你幹嘛還那麼在意單誠?」
轉了轉眼睛,瞪葉灝丞,單誠是他心頭刺不假,但他要敢提個季月試試!
葉灝丞似乎很想反駁,平了口氣,說:「因為單誠到今天,還是對你不死心。」
紀絨絨昂下巴:「沒辦法呀,都怪我紀絨絨魅力太大……」瞥見他微沉的眼眸,補充道,「但孩子我都要給你生出來了,你還不滿足啊。喂……我問你,葉灝丞,當初沒有那段錄音,是不是之後我們互相傷害的事也就沒有了?你那時候是因為愛我?還是我說放不下單誠才選你,你自尊心受挫?」
葉灝丞顯然不願繼續單誠的話題,拉起她:「進去吧,已經九點半,該睡覺了。」
紀絨絨雙腿一叉,加上她肚子的重量,像座山似的巋然不動,葉灝丞見狀又不能使勁拉她。
「你說吧……告訴我,省的你什麼都放在心裡,把我想象成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浪-盪-女人。」
「不至於。」葉灝丞哭笑不得,親她額頭,「像你說的,我們的孩子都快出世了,我還有什麼不滿足?」
紀絨絨搖頭:「不是這些……你回答我。嗯……順便說說,你什麼時候起……忘掉季月,開始喜歡我的?還有,和季月在一起的那段時間,你們到了什麼程度?」
葉灝丞頭疼地揉太陽穴。
「說啊!你知道嗎,每次秀姨告訴我,石榴叔自從除晞昏迷開始,每天在醫院裡拉著她的手,陪她說好多話,我有多難受……他們相處的時間還那麼短,婚禮都沒舉行,愛也沒有愛夠,除晞就出事了……」
三個月,自從五月一號的婚禮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三個月,除晞為了救石榴叔而被一心報仇的楊旭光母親推下了樓,幸而被樓下的露台攔住,撿回一條命,頭卻磕在露台的欄杆上,到現在還醒不過來。
石榴叔人瘦了一圈,憔悴的不成樣子,一個是她勝過親哥哥的親叔叔,一個是她十多年的好朋友,想起這茬來,紀絨絨更覺人生無常,珍惜眼前才是最真。
有了這個頓悟,紀絨絨這幾個月格外的消停,但之前因為一直無法確認胎兒是否能順利降生,她一面說服自己對生命看開、看破,一面是情感脆弱,提心弔膽,怕失去一個又一個。極其矛盾。
她的眼圈說紅就紅,葉灝丞哄道:「除晞會沒事的,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對不對?」
紀絨絨搗蒜似的點頭。
「那就想點她好。想她很快會醒來,做我們孩子的乾媽。」
紀絨絨還是控制不住,伏在葉灝丞肩頭哭了一會兒,葉灝丞扶著她進門,服侍完洗澡,
拉上陽台的紗簾,夜風鼓動,吹的人心蕩來盪去。
「聞什麼?」紀絨絨推他在自己胸前亂蹭的頭,「狗啊?」
「嗯,你懷孕後身上有種特殊的味道,好像是奶香?很好聞。」
你以為我會被yy俘虜嗎?還奶味兒……我要當媽了,你就真把我當成奶牛?!
「臭牛氓!滾開!你還沒回答我之前的問題,不回答今晚你不許睡覺!」
葉灝丞扯扯嘴角:「你呢?」
「我當然要睡啊!你不能睡!」
「要不要?」葉灝丞故技重施,竄到下面,輕吻她的膝蓋,手也不老實。
紀絨絨一個哆嗦,堅決答:「不要!我要你一五一十,老老實實地,把我們間的心結解開,我不想有一天像除晞和石榴叔那樣,許多話都來不及說,就——」
葉灝丞掩她嘴巴,無奈地坐起身:「怕了你……既然這樣,你也對我說說吧,那段錄音里的話,有多少是真?和我在一起,和我結婚時,還有沒有愛著單誠?如果不是礙於季月,你會全心接受鄭爵么?」
原來問題轉到她這裡,確實不好回答,確實……很想龜縮。
紀絨絨摸著下巴,她和葉灝丞互相折磨了這麼多年的原因太多,歸根究底,家庭、出身、性格、習慣……似乎沒有一樣條件是匹配的,這段關係最開始是她在維繫,之後竟變成了葉灝丞,分開那段時間他們間像有一根粘連的絲線,要斷未斷,藕斷絲連,倘若沒有奶奶,沒有腹中的孩子,沒有那次在電梯里的驚魂一刻,會真的分開吧……
紀絨絨,從此以後,和葉灝丞形同陌路。
沉默了陣,紀絨絨說:「唔……你知道嗎,對心理醫生說的話有時候只是個發泄。葉灝丞,我現在不想跟你爭個輸贏,所以才說實話,我那時不過自己安慰自己,暗示自己,讓你對我來說沒那麼重要,我也沒那麼愛你,只有這樣,我才能平衡,我的日子繼續下去……」
大半夜何必哪壺不開提哪壺,葉灝丞頓時後悔了,探手過去,紀絨絨卻躲開。
「絨絨……」
「懺悔還早點,我還沒說完。」紀絨絨舒口氣,「單誠……我和你在一起的最初,確是因為你和單誠那麼不同,要不是趕在我失戀的節骨眼,正好你被季月甩了,表現出一副情痴的樣子,我還不一定看上你呢……至於鄭爵嘛。」
雖然比他預想中的回答聽著彆扭了些,但葉灝丞竟被她引出興趣來:「鄭爵呢?」
紀絨絨用力推了他一把:「你都可以連夜跑去找季月,我為什麼不能再喜歡別的男人?」
「我和季月真的什麼都沒有!每次是我自己出去!沒有地方住,要麼在酒吧熬到天亮,要麼乾脆去療養院,你如果不信,可以查查療養院的探訪記錄。」葉灝丞斬釘截鐵,頓了頓,「好吧……只有一次,我帶她去了同學聚會,是為了故意讓你發現。」
紀絨絨從鼻子里一哼,越想氣越不順,她哪根筋搭錯了,不睡覺幹嘛自虐呢?
「行了,不想聽了!你今晚出去睡!出去睡!」
「別踹,絨絨,孩子……小心孩子!」葉灝丞自從紀絨絨搬過來,又跟她過招了三個月,自然找到了降服她發脾氣的竅門,手腳扣住了后,纏膩著在她耳邊吹氣,「絨絨,你為什麼以為當季月再回來,我還會愛她?我只能一根筋地、只愛一個女人,你不就喜歡我這點嗎?」
紀絨絨抽鼻子:「可是那個人不是我。是季月學姐。」
「那我現在告訴你,是你。如果不是……我不會在你把我扶進酒店房間,還騎在我身上的時候……順便借酒行兇了。」
紀絨絨驚愕地瞧著近在咫尺這張臉,突然十分后怕,原來這才是葉灝丞!原來酒後-亂-性還真是兩廂情願!害她這麼多年都以為是自己送上門!
「怪不得把我弄的痛死了,你倒是挺shuang的,是吧?」
「說實話么?其實我也……不比你輕鬆。」
「走開!滾出去,我生氣了!」
「絨絨……老婆……」
「葉灝丞,要臉不?我還沒答應嫁給你!幹嘛!你老實點,還我的小kk!呃……唔……又來!」
「要不要?」
「不要!」
「真的不要去單誠的攝影展?」
「你管我去不去!哎呀呀呀,要死了……」
「要不要?」
「唔……要……什麼?」
「要不要?這個?」
「這樣我的肚子難受……給我腰下面墊個枕頭嘛。」
「絨絨,轉過去。」
「唔……」
「還要嗎?」
「要要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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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產期越來越近,紀絨絨卻越來越hold不住,因為胎兒胎位不正,加上她自身的身體原因,醫生建議她提前一個半月入院保胎,然後到日子進行剖腹手術。
紀家怠慢不得,聽從醫生的話,早早地開始住院。
除晞睡在五樓,她在三樓,時不時紀絨絨便上去看她。
每一次,石榴叔都在,而且,如秀姨那般描述,握著她的手,在床邊對她不停地講話。
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兩人的婚禮後來自然是被取消了,酒店天台發生的事也是她從父母口中聽來的,石榴叔始終沒再提過什麼。
他腿在車禍中受傷,同樣整整住院兩個月,可對比除晞頭部重創、昏迷不醒,這對他來說似乎根本沒放在心上。
他心心念念,是他最愛的人醒過來。
葉灝丞似乎快把家搬到醫院,但他白天仍要上班,郝娟便來照顧她。
紀絨絨說要去五樓看除晞,郝娟說:「今天是泊淳新品發布會,十六可能不在,正好我們不耽誤他和除晞……唉,十六啊,難為他了,如果除晞醒不過來,怕他這一輩子也不好過,畢竟除晞是為了保護他。」
「媽,你說什麼呢,除晞一定會醒的。」
「是是。」郝娟搖搖頭:「媽說的是『如果』,除晞這麼好的女孩,一定會沒事,等過幾天,媽去觀音寺還願,順帶求保佑你手術順利和除晞早點醒來,對了,還有灝丞的案子,開庭沒有幾天了吧。」
紀絨絨點頭,年前葉灝丞被舉報挪用基金會的資金進行個人投資,調查結果五月份出來,再過陣子就要庭審了。
這大半年來,葉灝丞陸續換了兩、三個工作,原因都在此,最後他只能選擇去一間名氣小,但近些年新興的風險投資擔保公司。
紀絨絨自然替他可惜,若沒有什麼舉報,葉灝丞這個金融才俊也不會連找個相關的工作都難上加難,當然,她是動過去求父親紀少乾的心思,被葉灝丞否決了,而紀少乾那邊,有一次被母親泄了口風,她才知道,原來葉灝丞到這步田地,和她不無關係。
「好端端為什麼會被舉報?就算調查不出小葉什麼,也夠他受一陣子,至少基金會不會再聘用他,銀行也得考慮影響停他的職。」
「媽,什麼意思呀?」紀絨絨那會兒還雲里霧裡的。
「你回憶回憶,那段時間,你和小葉怎麼樣?」
紀絨絨不語,除了知道懷孕以後,之前都在劍拔弩張吧。
「你別看你爸對你表面嚴厲,其實和我一樣,最疼你,自己養大的心肝寶貝女兒能讓小葉這麼欺負嗎?」
紀絨絨才反應過來:「是……爸爸?」
郝娟說:「這算輕的了,你爸前些日子已經知道調查結果,只是沒告訴你。小葉除了天玥那棟房子,沒有其他不動產,之前那套公寓也已經賣掉去填補天玥了,至於其他,也幾乎一窮二白,資金來源查清楚,就算被起訴,也沒什麼可擔心。」
聽母親的語氣,還是多少嫌棄葉灝丞「寒酸」的,但紀絨絨內心無比輕鬆起來,父親為她「出氣」,著實讓葉灝丞焦頭爛額一陣子,好在小懲大誡,葉灝丞的人品經受住了考驗。
庭審那天,紀絨絨還在醫院,結束后打給葉灝丞,那邊還裝模作樣吊她胃口呢,紀絨絨說:「葉師兄,有人來看我了,如果你不回來,發生什麼我不負責任噢。」
掛斷電話后,紀絨絨拖著下巴看著面前永遠自詡風流倜儻的男人,他卻大方地伸出手:「禮金呢?」
紀絨絨指指自己的肚子:「是我該向你要禮金吧,大少爺,你結婚完又離婚以為我不知道?還好意思問我要禮金?!」
單誠輕咳:「這麼關注我,是不是對我……」
紀絨絨大大翻個白眼,「死性不改」就是這麼寫的。
單誠索然無味的樣子,聳聳肩:「紀絨絨,其實我不想來見你的,我給你寄了畫冊,威尼斯!還是威尼斯!我不停地重遊拍攝威尼斯,留下那些東西,你還不懂為什麼嗎?你居然一點回應都不給我!心寒!好歹我們兩家來往不錯,給個面子啊!」
紀絨絨沒精力理他,直向門口看,示意他差不多得了,沒看見她肚子都這麼大了嗎?
「唉,我爸讓我來探望十六叔和他太太,聽說你也在住院,我順路來看看你。」
紀絨絨連連點頭:「看完了嗎?走吧。」
「其實我和玫玫離婚後,我覺得我最愛的還是你!也好,不算晚,只是我們都經歷了一段婚姻……不過現在這樣看……我單誠,還是單誠,但你已經不是過去的紀絨絨……」
紀絨絨聽的一怔,終於抬眸正眼看他。
單誠倒是如釋重負了一般,長長吐了口氣,朝她露出一個笑:「孩子滿月通知我,我可不像你,我說到做到,一定會送禮金的。」
單誠在眉梢耍帥地比劃了個手勢,雙手插兜,晃悠著出了病房。
那渾不在意的模樣,那不可一世的背影,不知道他有沒有意識到,時間飛逝,他也已經改變。
紀絨絨那一刻想,每個人,都理應有一份美好的愛情,包括單誠,於玫玫,季月,鄭爵……而她也無比祝福,在他們經歷了哪些生命中擦身而過的人,最終可以找到圓的另一半。
葉灝丞火急火燎趕回來,單誠已經走了好半天,紀絨絨正在吃抱著一隻火龍果啃。
葉灝丞上前奪走:「吃的跟小花貓兒似的,一會兒都不能等?我給你切開就好了。」
紀絨絨乖乖給他:「我覺得這樣吃更原汁原味!不過,介於要我肚子里的小公主保持淑女的儀態,我不介意你把火龍果切開。」
葉灝丞驚喜問:「小公主?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是女兒?我們不是說好不看性別,生出來給個驚喜嗎?」
「你喜歡女兒?」
「當然,女兒像你一樣漂亮可愛。」
「那還用說……」紀絨絨犯愁,「不過萬一是男孩怎麼辦?」
「男孩也好,和我一起保護他媽媽,以免有人趁我不注意,想和你發生點什麼。」
紀絨絨忍笑。
「剛才是誰?」葉灝丞狀似不經意問,雖然已經猜個十之八-九。
紀絨絨坦言:「單誠。」
葉灝丞的刀驀然停下來,紀絨絨笑說:「他要等孩子滿月給咱們送禮金,你說我這個見錢眼開的媽媽好意思不答應嗎?」
說完,撿起葉灝丞切好的火龍果,津津有味地幾口就全給吃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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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報風波徹底過去后不久,「夕陽美滿」基金會向葉灝丞拋出了橄欖枝,葉灝丞還在考慮的檔口,紀絨絨這邊卻如醫生一語成讖,不安生了。
九月進入中旬,風漸涼,紀絨絨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去衛生間時懶得披衣裳,等回到床上,居然連續打了好幾個大噴嚏,沒想到最後一個打完,后坐力竟如此強大,她猛然就覺得肚子不舒服。
然後那種不舒服變成了疼痛,再接著是劇痛!
醫生檢查的工夫,葉灝丞的手都快被她掐紫了,最後醫生當機立斷,立刻準備剖腹產手術,分秒耽誤不得,否則大人孩子都有危險。
紀絨絨被全麻推進手術室時,紀少乾和郝娟也剛剛到,紀少徵一直在五樓的病房照顧除晞,聽聞也趕了下來。
這一夜的時間對葉灝丞來說格外漫長,當嬰兒被護士抱出來給他看,他體會到一生以來最大的喜悅,而臉色慘白的紀絨絨被推出來,他的心才全部放下。
「絨絨……絨絨……我愛你。」他貼著她的額角輕喃,濕熱的淚滴,落在她的臉頰。
紀絨絨麻藥過去,刀口疼的要死要活,孩子和男人她都不要管了,只想抱住護士的胳膊,求她快點在吊瓶里加止痛藥。
她從來沒哭得這麼狼狽過,竟然是因為生孩子后皮肉帶來的疼痛。
紀少乾和郝娟拿她沒辦法,止痛藥起作用也是需要時間的,紀絨絨倒像個小孩子,怎麼哄怎麼流淚,葉灝丞坐到她身旁,說些話分散她的注意力:「絨絨,孩子很健康,醫生說再待一個星期保溫箱就可以了……」
紀絨絨滿臉是淚的點頭:「健康就好,不枉我現在這麼疼……唔,男孩還是女孩?」
葉灝丞:「男孩……」
紀絨絨哭更凶:「說好的漂亮可愛的小公主呢……嗚嗚嗚嗚嗚……」
待紀絨絨剛消停一會兒睡著了,秀姨慌慌張張從五樓下來,一著急也捂住臉大哭起來。
坐在沙發里的紀少徵大步衝過去:「怎麼了秀姨?是不是除晞……」
秀姨點頭,還是哭,然後迅速在空中幾下,兩人一起消失在病房門前。
葉灝丞看不懂手語,但猜也猜得到,是昏迷了將近四個多月的除晞可能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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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少徵的右腿骨裂,才痊癒不久,還不能劇烈運動,可秀姨告訴他,就在方才,她發現除晞手指有了知覺,他哪裡管得了那麼多,可到了病房前,竟發現床上空空蕩蕩。
恐懼的涼意由腳底升起,和那閃著刺目日光的中午,一模一樣。
染著鮮血的白紗,瞬間掩蓋他的視線,一道生死的懸崖將他們相隔,當他追到懸崖邊,只見那墜落的身體……
紀少徵幾乎站不穩,冷汗從額角流淌下來。
秀姨急忙去找護士,紀少徵緩過神來,揪住護士怒火衝天地吼道:「你們把她弄哪裡去了!她是死是活,也要經過我允許才能送走!」
護士手裡的托盤被晃的嘩啦嘩啦響,說:「紀先生,您冷靜點,患者……患者被送進手術室,發現有出血癥狀,還在搶救!」
紀少徵好像被凍僵的冰人,渾身發脹發木,不能思維。
出血是什麼意思……
紀少徵打晃,勉強靠在牆面支撐。
他已整夜沒合眼,加之除晞的消息讓他身體透支到了極限。
手術室外分秒難熬,除正廣帶著除敬海、除敬南兄妹,除晞阿姨,連瑤和婆家全部都到齊了,女人們坐在一邊一直哭泣,男人們沉默不說話,紀少徵則望著手中的鑽石婚戒發怔。
除晞本是個生活在平靜中的人,這次的災難是他帶給她的。
與他重逢之前,她只是個單純的姑娘,善良隱忍到沒有原則,什麼事都為他人著想,把自己縮到很小很小……十年前那浴室前的「一眼萬年」,他便開始沒來由的喜歡她,就算怯懦、毛躁也無所謂,那才是她。
他以為自己夠強大去保護最愛的女人,才隱瞞了他人生過往中的種種危險,沒想到最後害了她……
紀少徵收起婚戒,腦海中跑過無數畫面,即使在一起的時間短暫,卻分分秒秒如數家珍。
除正廣遞給他一杯咖啡,紀少徵接過來片刻,又魂不守舍放在了一邊。
「末末……」除正廣一張口,梗咽起來,「是我害了末末……老天爺開眼的話,用我的老命換她的吧!」
紀少徵淡淡道:「她還沒有離開,您別這樣說。」
除正廣向後撅倒了一下,被兒女扶住,除晞出事之後,除正廣的公司也幾近倒閉,沒多久因為偷工減連被聯名告上法庭,現在面臨的不僅是巨額賠償還有牢獄之災,哪怕泊淳的團隊竭盡全力,也未必有勝算。
「白曉璐這個死女人!死了也要拉我女兒一把!帶我走吧,你帶我走……」連日的焦頭爛額另除正廣憂傷過度,語無倫次起來。
除敬海道:「爸,別說了,手術還沒結束,姐也許沒事。」
「就是,總死啊死啊的,沒事都被你說有事了!」除敬南哼了一聲,「再說,白曉璐不是你自己惹的嗎?怪誰啊!」
除正廣被女兒奚落,面子掛不住,罵道:「你閉嘴!有你什麼事!」
除敬南對除敬海甩臉道:「哥,我說我不來,你偏要我來,你們現在坐在這的,有幾分真心關心這個姐姐,還不是為了想將來找姐夫借力,裝什麼好人?」
眾人臉色變了變,彭子帥和婆婆第一個不樂意,從座位里彈到面前:「你誰啊在這胡說八道!」
除正廣氣的臉都白了:「你給我滾回去!」
除敬南脖子一梗:「滾就滾,有這麼虛偽的家人,我都替姐姐難過!你們要是真好人,這五個月為什麼陪在她身邊都是姐夫!你們人呢!爸,公司沒的救了還撐著幹什麼,破產吧,省的姐夫因為對姐姐有愧繼續往裡面扔錢,扔了也是白扔!各位,再見!」
除敬南背上挎包,頭也不會大步走了,除敬海叫了好幾聲「南南」,她應也不應。
短暫的喧鬧后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然而每個人表情都精彩紛呈。
紀少徵當下已沒有心情計較,人都是自私到可怕的動物,尤其在金錢面前,他做生意十幾年,世態炎涼,他自心知肚明。
然而對一個垂危的生命來說,金錢和利益成了最無用的東西,只要除晞可以安然醒過來,他願意立刻散盡千金。
手術室的門打開,輪床被推了出來,幸而吊瓶還掛著,阿姨和連瑤哭著伏在床邊叫除晞的名字,除晞的雙眼仍是合著的,面容恬靜,彷彿在沉睡中,一如這些日子以來的模樣。
除晞被轉進重症監護室,醫生說:「家屬請跟我到這邊來。患者傷處發生出血,現在已經止住,不過,還沒有脫離危險,要再觀察四十八小時,畢竟患者昏迷這麼久,請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相似的情景,刻骨銘心,他經歷過一次,而後每天擔心會再來一次。
果然,還是來了。
紀少徵讓除正廣和除敬海,連同連瑤一家人先回去,連瑤說:「好,他們走,我留下吧。十六叔,你太累了,回病房休息一下也好。」
紀少徵:「我在這等。」
除正廣垂頭喪氣離開,除敬海走的略晚一步,現在不解釋,更待何時。
「姐夫,我妹妹從小到大都這樣,人有些偏激,說話不過腦,還有就是……我爸因為白曉璐要跟我媽離婚,她一直有些恨我爸,其實爸特別心疼姐姐,只是,公司最近也是焦頭爛額,所以才——」
紀少徵冷靜地打斷:「敬海,婚禮那天我去接除晞,沒有從南郊的家出發,也不是從赤山,而是我之前在市裡的一座普通的公寓,白曉璐怎麼知道,我會走哪條路?」
除敬海目光閃爍,看向別處,緊張地咽了咽嗓子,臉色尤其難看。
「你回去吧,好歹你父親也是除晞的父親,我會盡人事幫他。」
除敬海慌張道:「姐夫,我……我也是被逼的,白曉璐把刀架在我媽脖子上,我……對不起……」
話被轉角躲著的連瑤聽到,痛哭著撲過來,拚命廝打除敬海:「你媽的命是命,末末的就不是嗎!二十多年前,你媽當第三者害死我阿姨,現在又害她女兒……為什麼不是你們償命!為什麼要末末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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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紀絨絨刀口上的疼痛終於緩解了,正找石榴叔,葉灝丞才告訴她,早上除晞身體有了反應,但現在還在昏迷中。
紀絨絨掙扎著要去樓上看她,被醫生和葉灝丞嚴厲拒絕。
「除晞不是有知覺了嗎,怎麼又昏迷?你前後矛盾你知道嗎?你是不是瞞著我?除晞是不是……」
她哭的傷心欲絕,葉灝丞在側心疼的無以復加,一邊給她抹眼淚,一邊說:「除晞是還沒有度過危險期,但既然她有醒過來的跡象,也是好事對不對?你現在要做的是休息,絨絨,想想孩子,不要難過了……」
紀絨絨在安撫中平靜下來:「這樣吧,要不你去觀音寺,給除晞祈福。咱們的孩子就是祈福后得來的。」
葉灝丞扯了下嘴角,紀絨絨氣哼道:「你什麼表情,生完孩子你就看不起我?!」
「當然不是。絨絨,我們都是學理的,科學表明,一個受精卵的形成明明是我們兩個人的功勞……」
「葉師兄!」
「好好好,你別生氣,我去還不行……」
葉灝丞陪護紀絨絨自然也休息不足,還答應她一早去觀音寺,便上樓問過紀少徵。
紀少徵天還沒亮就醒過來,再睡不著,聽完葉灝丞所說,便與他驅車離開市裡。
初秋剛至,落葉已紛紛,鋪滿了通向觀音寺上石板路,鐘聲響徹山間,不覺時,讓人心情平靜下來。
既然紀少徵親自來了,為除晞祈福自然要交給他,葉灝丞則去代替紀絨絨還願,上過香后,
紀少徵求只簽,去祈福樹不遠處解簽。
山上天涼,那位留著白鬍茬的師父裹上厚棉衣,打開簽文:「今天真早,你是第一個,心誠則靈。」
「謝謝。」紀少徵安坐,「請問師父,這隻簽是什麼意思。」
「你問……」
「家人安康。我太太昨天動了手術,問她是否能安然無恙。」
師父沉默,抬頭時目光炯炯地看了看他。
觀察期渡過,紀少徵被允許進入病房看除晞,他拾起她柔軟的手,放在自己臉頰:「除晞,我來了,兩天沒有陪你,想我了嗎?這次你是不是終於要睡醒?沒關係,我會等,多久都會等……只要你不離開我……對了,絨絨生了個男孩,說來挺好笑,一夜之間,我又長一輩兒!孩子名字還沒起,絨絨他們倆說,要等你醒來參謀參謀,你知道,紀絨絨取名字有多隨便,家裡那幾隻貓,『酒色財氣』都跑出來了……」
聲音戛然而止,除晞仍舊是那般,毫無知覺,仰面躺著,渾身是輔助生存的管子,紀少徵強忍住胸中的酸楚,手指顫抖著摸向她的額頭、眼睫、嘴角,接著道,「除晞……告訴我,是不是因為怕醒來還要做紀家的兒媳婦,會很辛苦?嗯?上次跟你說的新品發布會,已經結束了,上市銷量不錯,本來我還想讓你一手來做這個項目,現在被你成功逃掉了……好,我答應你,只要你醒來,我們誰都不在乎,什麼都不要了……泊淳?誰愛要就賣給誰,我們拿著錢,去週遊世界好嗎?除晞……」
紀少徵將那從觀音寺求來的簽文塞進她的手心,吻了吻手背:「醒來,除晞,醒來……求你,求你醒來……」
紀絨絨身體恢復元氣,能下地了,第一時間除了上廁所,便是惦記著看除晞。
從鬼門關走了一遭,除晞已轉出重症監護室,卻又恢復了從前的狀態,好像全然什麼都沒發生過。
把葉灝丞趕去抱嬰兒來給除晞看,石榴叔到泊淳開會,病房裡只剩紀絨絨,她坐下來趁機對除晞說:「你都不知道,除晞,我多丟人!早產啊,但我真不是故意的,那天晚上我就是打了幾個噴嚏,居然把孩子給震得要提前爬出我的肚子!這事我連葉師兄都沒告訴,就告訴你了!你醒以後,千萬替我保密,不然我紀絨絨的神威可就幻滅了!唉……生孩真不容易,肚子割開一個大口子,餵奶喂的胸已下垂,我以前幹嘛那麼想要孩子呢?真是奇了怪!」
她顧自靜了會兒,原打算把氣氛營造的輕輕鬆鬆的,都被自己的眼淚毀掉,她擦乾臉頰,「雖然我又比你先生孩子,不過我婚還沒結呢!我就是一直不提這茬,讓葉師兄干著急,誰讓他之前那麼虐我?是不是?其實吧,我也想過了,如果他真的求婚,我是會答應的……欸?我想到個好主意,你醒來,我們一起去歐洲舉行個浪漫的古堡婚禮,怎麼樣?哇塞,想想就激動!」
紀絨絨動作一大,扯到傷口了,疼的她直彎腰。
葉灝丞正好抱著孩子進門,見到連忙上前:「你怎麼聊天還這麼不小心……」
紀絨絨擺手:「沒事沒事……真的沒事……哦,寶寶,給我寶寶,我抱一會兒。」
「你坐下休息,我來抱。」
「就抱下嘛。我不疼了。」
他倆在這爭論抱孩子,紀少徵進門:「你怎麼還上來了?傷口不疼?不抱著護士胳膊加止痛藥了?」
那畫面著實可憐又滑稽,葉灝丞搖頭失笑。
紀絨絨撇嘴:「石榴叔就記得我這點醜事!我這不是想見除晞……」
紀少徵來到病床邊,把除晞的手放回被子里,一摸上她的手腕,覺得哪裡不對勁,打開手心,發現一直在裡面的簽文不見了。
紀少徵翻了翻被子,竟然空空如也,他嚴厲起來,問紀絨絨:「她手裡的東西呢?我走的時候還在!有誰來過?」
紀絨絨無辜道:「沒有啊,護士說,沒人來過。」
紀少徵蹲下四處找,最後幾乎趴在地上,終於在床底下夠出簽文。
他轉頭望了望除晞安然的面容,攥緊紙條,忽而不敢置信地笑了下,喃喃說:「明明在她手裡,從來沒掉出來過……怎麼會在床底下?」
紀絨絨與葉灝丞面面相覷,逗了下孩子,說:「可能……我剛才不下心踢進去的?可是我來的時候,除晞手裡就沒有東西啊。」
「對……不關你的事……是她扔下來的!是她……」紀少徵說完,渾身止不住興奮地戰慄,大步跑出病房去叫醫生。
紀絨絨後知後覺,捂著唇,伏在葉灝丞肩頭,一瞬間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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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除晞終於可以拔掉各種管子,由護士和紀少徵的陪同下,在走廊里溜達溜達,這丟失的時間中,她好像做了個冗長、沒有盡頭的夢,時而悲傷,時而高興,時而害怕,她最難過的是,相比上次差點被劫匪要了小命時的遺憾,這次她終於找到世界上最好的他,卻不能有幸白頭到老……
想想她這兩年過的也是夠驚險,不過,還好,她命總是那麼大。
每次除晞輕鬆說笑,引以為豪,紀少徵都會臭臉「教訓」她。
除晞便柔柔地湊過去說:「我醒來了,十六叔要對我好點!你應該慶幸,我沒有狗血的失憶!不過,話說,我這後面被剃掉的頭髮,什麼時候能長出來啊?」
兩次大手術,除晞被剪短了頭髮,現在像個假小子,但依舊明麗動人,紀少徵親親她的額頭,就這麼輕抱著她,在橘紅色的晚霞里,牽著她的手,摩挲她的皮膚,深深望著她的雙眼,長久的不說話。
「因為在我昏迷的時候,你把話都說完了,所以……」
紀少徵笑:「我是怕,怕我一眨眼,這是個夢。」
除晞轉身過來,捧住他的臉,踮著腳輕吻,嘴唇相碰,溫柔相接,無比真實。
「不是夢……十六叔,其實你說的每句話,我都聽得見……只是我的眼睛好沉,身體也不聽使喚,怎麼都起不來……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紀少徵回吻她,彎身下來,下巴卡在她的頸窩,他很久沒有這般抱她:「以後不準睡那麼久,知道嗎?」
「嗯!唔……大概是我聽到,有人對我說,要我……做什麼新產品的項目,還要主持新品發布會……我想想就覺得壓力好大,所以我才不肯起來吧。」
紀少徵起身,捏了下她的鼻尖,挑著眉頭說:「真的?」
除晞想到什麼,哈哈哈地大笑:「還有……還有人說要賣掉泊淳,然後背著錢,帶我去環遊世界!」
紀少徵笑著點頭:「是,沒錯。」
「到底說話算話嗎?」
「算!」
「你要不要回答這麼乾脆?!賣掉泊淳幹什麼,我想繼續做總裁太太呢!不過……是悠閑的總裁太太!我的職業規劃嘛……還是在研究所做個普通的研究員就好了。」
「原來你睡的時候,腦袋也沒停轉啊。」
「那當然,難得有機會休息這麼久!」
紀少徵垂頭,一邊纏綿地吻,一邊將她從地上豎直抱了起來:「都聽你的!」
紀絨絨和葉灝丞的兒子取名葉子蘊,中間的「子」字,是從葉家的家譜而來,「蘊」字是爺爺欽點,至於小名,確如之前紀少徵所說,紀絨絨起名簡直不忍直視,居然叫毛毛。
「毛毛怎麼啦?我是絨絨,生下來的兒子是毛毛,多可愛啊,我差點就叫他『噴嚏』呢!」
毛毛,噴嚏。
除晞莫名覺得鼻子痒痒的,而紀少徵那邊根本叫不出口,只道:「算了,孩子健康就好,我還是叫他孫外甥吧。」
紀絨絨夫妻倆倒是一點不介意小名取什麼,雖然生完后,紀絨絨總抱怨孕育生命帶來的痛苦,但事實上,只要看到毛毛每天健健康康,揮舞著小手對她笑,一切煩惱便煙消雲散。
他們一個懷裡抱著毛毛,眼神中的傲然褪去,只剩平和溫柔,另一個微笑著注視,不時疼惜撫摸她的臉頰,秋日的午後,畫面格外溫暖。
紀絨絨一家離開不久,到了開飯時間,秀姨送來午餐,各式粥和小菜,清淡卻營養豐富。
除晞手背扎著吊針,紀少徵把飯桌拉開,一口一口將粥吹涼一些,再喂她嘴裡。
秀姨見他倆如斯恩愛,感慨著,還在一旁笑。
別人倒罷了,紀少徵可以趕走,但對照顧他這麼多年的秀姨,紀少徵實在不好意思,只能硬著頭皮。
除晞也少見紀少徵難堪,便說:「十六叔,要不我自己吃吧。」
「你還在打吊瓶。」
「沒事,是左手嘛,我可以用右手拿勺子啊。」
「乖乖吃飯,小祖宗。」
除晞打趣:「哎呦,不敢!我什麼時候比您輩兒還大了!」
秀姨笑得不行,搖著頭,拍拍紀少徵肩膀,用手語說,她去外面收拾一下東西,讓他倆慢慢吃。
她住的病房是有個偏廳的,相當於起居室,用來招待一些來探望她的人。
比如……除家和連瑤的婆婆家。
他倆午飯還沒吃完,秀姨把紀少徵叫了出去,除晞不便動,自己一個人默默的吃。
一牆之隔,是連瑤、彭子帥和連瑤婆婆,婆婆還是一手的保養品,從除晞蘇醒,他們一家這是第四次來,但每次都不巧,要麼趕在除晞休息,要麼紀少徵不在,便只能放下東西就走。
這次終於逮個正著,連瑤婆婆不遺餘力解釋上次除敬南那番話實在太貶低人,他們哪裡是唯利是圖的家人,還不都是為了末末。
紀少徵向病房內看了一眼,又看連瑤,連瑤無奈地垂下頭,直接說:「是這樣的,十六叔,我們今天來是……是為了貸款利息的事……」
連瑤說了一半,咬緊嘴唇,難以啟齒。
婆婆撥開她和彭子帥,緊接著話說:「對!少徵啊,跟你實話實說吧,之前一直瑤瑤攔著我,不讓我告訴你,但事到臨頭,我們沒辦法不說啊。」
紀少徵蹙眉:「什麼事?」
「是……末末出事前,曾經答應過我,那個四十萬利息的事會幫我們想辦法解決……這都這麼久了,我們還砸鍋賣鐵的在還利息呢,每月都兩份兒啊!我們是小本生意,跟你沒法兒比……唉,現在末末也蘇醒了,你看,是不是能……兌現一下她當時的說法……」
連瑤忽然落淚,滿是酸楚,苦苦笑道:「人家說的一點都不錯……親情,真是冰冷又虛偽的親情!」她說完,推開彭子帥,轉身跑掉。
彭子帥慌張去追,婆婆也跟了出門,在走廊外大聲喝止道:「你給我回來!媽哪裡錯了?反正你有兒子和女兒,還怕她跟你離婚啊?!」
母子兩人回來,紀少徵還坐在沙發上,響久沒出聲,婆婆嘿然笑著,上前問道:「要不,你不信,我們可以一起進去問下末末?」
紀少徵搖頭,起身,擋在門前:「她還在養病,我不希望她被人打擾。」
婆婆和彭子帥互相看看,像是怕他賴賬,紀少徵索性直說:「四十萬,包括利息,我會在明天之前從我個人賬上補到公司,那麼,你們就不必還了,順便,我會讓助理把這半年多的利息全部也退給你們。」
那母子倆不敢置信地張大嘴,紀少徵接著說:「不過,我有一個條件。從今以後,你們有任何事,任何麻煩……」男人的聲音鏗鏘有力,氣勢決然,不給對方任何反駁的機會,「都不要以任何借口,再來找除晞,一點點小事都不可以!我說到這種程度,也是希望家人一場,請別動些其他的心思。我總是客氣、不計較,全是因為除晞。當然,我也可以不客氣……對不起,我還要照顧除晞休息,不送了。」
彭子帥頗為懊惱,再留下不過自取其辱,婆婆勉強笑了笑,自知討不到好處,乾脆把營養品也順走。
除晞隱約聽到些熟悉的聲音,紀少徵回來后問他:「是誰呀?」
紀少徵收拾碗筷,將飯桌折起來,扶著她的背,讓她乖乖躺著。
「沒有誰,累嗎?睡一下。」
除晞望著窗欞上映出鴿子飛過的影子,拉他的手臂撒嬌道:「你也歇一歇,陪我躺著嘛。」
紀少徵坐在床沿,把上身靠在墊子上,讓除晞依偎他的胸膛。
除晞玩性大發,用右手手指繞他的衣扣轉:「十六叔……」
「嗯?」
他溫熱的胸腔震動,連心跳都那麼的清晰,她蹭了蹭說:「現在這樣真好……」
他握住她纖細柔美的手:「乖……」
除晞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紙條,是兩句詩,據說,是這個讓她蘇醒的呢。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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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兩天到了毛毛的滿月,紀家四世同堂,自然要大為舉辦酒席,但除晞的身體虛弱,現在不便出院,紀少徵留下照顧,兩人恐怕會一起缺席。
紀絨絨是有遺憾的,但只要除晞醒了,那兩人一同舉行婚禮的計劃就真的可以實現!
毛毛在自己的滿月宴上,接受了祝福和紅包的輪流洗禮,一開始是笑得合不攏嘴,到了中場,鬧了些小情緒,對上來逗他的人採取不理不睬的態度,發出無聲的抵抗,當宴會進行到了□□,毛毛乾脆逮到個倒霉的就哇哇大哭,噗嗤,尿了對方一身。
這個倒霉的傢伙就是tony!
y欲哭無淚,比毛毛叫的都大聲,毛毛被驚住片刻,然後繼續嚎啕大哭。
紀絨絨當然是心疼孩子了,抱過了哄了又哄,tony抹淚說:「liv,我這西裝很貴的。」
a樂不可支:「肯定是因為你沒孩子緣!呦吼!好靈驗,哈哈哈哈!」
y氣鼓鼓的,使勁跺了下腳。
紀絨絨連忙抱著孩子去酒店的休息室里換紙尿褲,可換完了,毛毛還是哭的好傷心,她擔心孩子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要先回家去。
葉灝丞找了一圈人,終於在她出休息室時看到她。
「去哪裡?這邊要結束還早,好幾桌都沒敬酒呢。」
毛毛抽抽搭搭的,像個淚人,紀絨絨哪有那個心思:「不行,你看毛毛還在哭……」
說來也巧,他爸一來,他號的聲音驀然小了不少,葉灝丞擁住她肩頭,向宴會廳帶:「裡面人多,他可能有些怕,鬧鬧脾氣,讓四嬸她們抱會兒吧,咱們先——」
紀絨絨莫名其妙:「可是,我想自己抱著毛毛……」
「你先來——」
「葉灝丞,你什麼事啊?」紀絨絨轉轉眼睛,好笑地瞧著他,皺了皺鼻子,「不會是……」
葉灝丞眼睛格外的黑亮,醞釀著期待,在一起這些年,竟從未見他這般興緻。
好吧,委屈下毛毛,成全他吧。
紀絨絨聽他的,將毛毛先讓旁人抱,一前一後,隨他走向滿月宴那一條過路的正中間,他如她預料般,腳步驀地停下。
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倆身上,咔噠,會場忽然變暗,只有一束白光打在中央,葉灝丞轉回身,緊緊注視她的雙眼,單膝跪地,舉起一隻戒指。
「嫁給我,紀絨絨……」
紀絨絨立了好久,撐著下頦認真考慮,周圍開始有人一起喊道:「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
她望向最前面那桌,父母微笑,相偎而立,似已全部釋然,目光到了一眾親屬朋友,亦是被吊著胃口,等她表態,最後,她竟在人群里真的見到了單誠。
然而目光相遇,他歪唇一笑,轉身離開,背對她揮揮手。
大廳里漸漸騷動起來,小夏「噌」地從席間站到凳子上,對那幾桌葉灝丞的同事同學大喊道:「怎麼辦啊!嫂子還不答應求婚啊!快想辦法!」
「加上這個呢!」不知從哪裡傳來的聲音,宴會廳一側的角落亮了些許,從光中走出一個身影,不!是披著白紗的假模特,被推了出來……
直到那與她親手製作的婚紗有九成相似的近在咫尺,她仍舊不敢相信,怎麼可能?她的婚紗不是被一年前已經在工作室里被大火燒成灰燼了嗎?!連畫稿都沒留下啊……
來人從婚紗后探出個腦袋,怯怯問:「加上這個行嗎?」
是紀紗紗。
淚水奪眶,紀絨絨笑自己,就在幾秒之前,她還洋洋得意自己又站在葉灝丞的上風,甚至埋怨他的求婚計劃被她一眼看破,簡直毫無新意,而轉眼,她淚流滿面。
葉灝丞起身,溫柔拭去她的眼淚。
紀絨絨有些手忙腳亂,低聲問:「不是……不是燒掉了嗎?」
「是紗紗和tony,幫我完成這個心愿。」
紀紗紗低頭擺弄著手指說:「之前的事,還沒跟你道歉……對不起,紀絨絨,是我誤會了你……這個,爆炸那天我拍了很多你那套婚紗的照片發給我的朋友,後來姐夫提出想要復原那套婚紗,我和tony就根據那些照片,重新做了這個……希望你喜歡。」
紀絨絨釋然笑笑,主動去拉她的手:「謝謝你,紗紗!雖然它不一定有我的手工……但是,我很喜歡。」
紀紗紗激動得癟著嘴哭了,兩姐妹重又擁抱。
片刻,紀紗紗鬆開,退出光暈,給葉灝丞讓出主角位置。
紀絨絨望著他那光華瀰漫的眼睛,原來在它為她變得淡漠無光前,曾經那樣清澈、真摯,仿若有星墜落,這才是她當初真正愛葉灝丞的原因。
目光相吸,他微笑著單膝跪地:「紀絨絨,我愛你!這個求婚,遲到了五年,我虧欠你太多……你願意再嫁給我嗎?給我一個機會彌補你一輩子,照顧你一輩子……」
現場靜極了,大夥都巴巴地等著。
紀絨絨垂眸,淚水漫過臉頰,只輕輕點頭。
掌聲雷動,歡呼震耳,彩帶花瓣洋洋洒洒地飛舞,兩人在期間緊緊相擁。
第二年春。
在充滿童話浪漫的丹麥王國,某一南岸海濱城市的水上古堡里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婚禮,碧藍的海水悠悠蕩蕩,白鴿飛揚,禮炮鳴響。
不多時,兩個新娘捧著花球,攜手從古老的城堡中奔跑出來,兩位新郎和一眾單身難后在後面緊緊追隨。
「紀絨絨,你給我慢點!你剛才跟我保證什麼?!要好好照顧除晞!」
「絨絨……等等!毛毛哭了……」
「到了!」兩人總算齊齊站定在噴水池前,婚紗被海風吹起了邊沿,曼妙搖曳。
「準備好了嗎?各位?」
女孩子們萬眾一心地喊道:「好了!」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笑容綻放,比手中的鮮花更美,然後一齊將代表愛和幸運的花球向後拋向空中……
你問我無數次,為什麼愛你?
明明不般配,明明只算巧然邂逅,明明稍一鬆手,你便輕易會消失,淹沒在記憶中……
可手指尖那一抹勾起的弧度,將你我挽留,
愛的答案有千萬種,
你若仍然問我,我便說,
因為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你。
我願從此,與你攜手,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