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涌(上)
?剛從弘聖宮出來,便有宦官通報內史大夫鄭譯在天台求見。【最新章節閱讀.】宇文贇這才突然想起幾日前命鄭譯在宮外尋些春宮圖,此次定是前來呈予自己。
回天台的途中宇文贇的心思皆附在了春宮圖上,沿路突然被御正中大夫顏之儀攔截了聖駕。宇文贇現下心情大好,又瞧著來人是自己為太子時的侍讀,一反常態並沒有生氣。
顏之儀年逾五十,已經略顯老態。他在遠處看到聖駕,一時情急不得不一路小跑而來,現下喘息了片刻才躬身行禮,然後緩緩道:「老臣今日午後便在宮中遍尋陛下,現在總算是見到了。陛下啊,臣有要事進諫。」
昔日顏之儀對皇太子悉心撫照,宇文贇雖厭煩他迂腐,卻也知此人對自己極為忠誠,他的進言著實應聽。當下,宇文贇和言道:「老師請講,朕定當虛心受教。」
「臣聽聞陛下看過劉昉、鄭譯的奏章后已經治罪於義了?」顏之儀先是反問道。
宇文贇早上確實看了劉昉、鄭譯的上書,聽顏之儀說起這事也不以為意,輕蔑地一笑:「於義謗訕朝廷實為不敬,朕已下旨罷免了他的官職發回原籍。」
「陛下此舉甚是不妥啊!」顏之儀如當年教導太子般引經據典,言辭懇切地勸說:「昔日賢君明主恐不能盡知天下之事,立『誹謗之木』,置『敢諫之鼓』。直言進諫是做臣子的本分,這不能算於義之過。並且那於義的父親於謹曾追隨太、祖創立大周江山,是太、祖親封的八柱國之一,其世代忠義。臣斗膽懇請陛下不要治罪於義。」
宇文贇心知那於義之事只是臣子間的內鬥,處置他不過是賞給兩位近臣的恩典,自己一時疏忽竟忘了於氏一門在朝中也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如今顏之儀及時矯枉,宇文贇便順水推舟:「老師,你在朕身邊侍奉多年,朕相信你諒直無私。這次你替於義請命,朕暫且不治他的罪就是了。」
「陛下聖明。」顏之儀甚是欣慰,激動得當即跪地叩拜天恩。宇文贇自滿自傲,這次他不僅避免了讓於氏起反叛之心,又給足了顏之儀面子、收買人心,一時情不自禁、狂妄地大笑起來。
顏之儀見宇文贇心情大好,便想趁著龍顏大悅把壓在心裡幾天的事一併啟奏。但又怕說了之後會激怒天子,顏之儀略顯愁容,思前想後終於下定決心,毅然說道:「臣還聽聞陛下最近總是對天元皇后打罵侮辱,臣深感陛下此舉大大不妥啊!皇后該有一國之母的尊嚴,陛下這般對待皇后,萬一傳出去有損陛下聲名。」
一切都在顏之儀的預料之中,宇文贇由喜轉怒,臉色瞬間黑化得如炭石,大喝道:「顏之儀,這是朕的家事,你還是不要多言了吧!」他狠狠地瞪著眼睛,大手一揮,示意隨駕眾人啟程回宮。
顏之儀見狀奮不顧身地撲到御駕前,跪地高呼:「陛下,隨國公向來不安定,萬萬不能招人話柄,令其有可乘之機。」
宇文贇驚訝地瞧著顏之儀,這個表情直直地僵在他的臉上,半天不發一言。顏之儀不敢再說話,汗水順著他的額,一滴一滴地滑,陣陣陰寒席捲全身,他感到侵入骨髓的冷。
良久后,陰晴不定的宇文贇終於沉沉地吐出一句:「老師啊,朕沒想到原來你也察覺到普六茹堅這人大有不妥啊!可是你怎麼就不想想,為什麼朕瞧不上他們普六茹一家?朕清楚地告訴你,每次看見這一家人清高的樣子,朕就心裡犯堵!」
顏之儀見到皇帝沒有暴躁如雷,那顆跳動不安的心稍有一絲緩和。沉默少許,他緩緩開口:「自從當年普六茹堅把定州西門打開后,就一直有人傳言說他相貌不凡乃當世聖人。先帝也對他有所顧忌,才一直把此人困在京中只給他些虛職。現在他身為國丈,自身又沒有過錯,千萬不可貿然與他針鋒相對。倘若陛下一直這樣對待普六茹一門,反倒會助長逆賊的狼子野心,給了他們造反的借口啊!所以,依老臣愚見,陛下如今應當把強國安民之策放在首位,如此我大周定會日益強盛,陛下的威名也會遠播四方,自然沒有人敢藉機造反。」
宇文贇聽了顏之儀的話,心中彷彿燃起了一團熊熊烈火,他雙眸閃爍著耀目的華光,妄自尊大地感嘆道:「朕既然從父皇手中接過執掌大周的權力,就一定不會辜負這浩瀚江山!有朝一日朕定要御駕親征,開疆拓土,北伐突厥、南征陳國!朕要得到先帝亦不曾享有的無尚榮耀,朕的國域領土將會無邊無際,朕的國家必定繁榮興盛。」
這番慷慨激昂的陳詞說得顏之儀瞠目結舌,他難以置信地仰視著宇文贇。從這個荒唐皇帝的身上他看到了交織在光與影中的希望之火,充滿壯志雄心的宇文贇彷彿站在雲端,不可一世地將眾生顛倒,向世人昭示,他是天生的王。但僅僅一瞬間,顏之儀倏地清醒,與他師生多年,從他還是個孩子時,他夸夸其談的本領就一次又一次地蒙蔽了自己的眼睛,如今已經記不清自己對他失望過多少次。
宇文贇毫不理會顏之儀的失態,更沒有察覺到他眼中悄悄染上的那一層失落,趾高氣昂地再次下令御駕啟行。宇文贇於眾人的擁簇中,臉上泛起一抹怪笑,徒留下顏之儀在原地怔忡。他仰起那顆驕傲的頭顱,不屑一顧地朝顏之儀最後說了句:「我的抱負我知道,也只有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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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位至今已一月有餘,宇文贇覺得這天元皇帝做起來也不如他想象的那般自在。朝堂上的瑣事確實少了許多,空閑的時間全部擱在了後宮。可這一個多月玩來玩去都是那些花樣,令宇文贇很是厭煩。
後宮妃嬪皆進宮已久,還有那個令他憎惡的皇后楊麗華,這些女人對宇文贇來說早已索然無味,他便有了廣選美女擴充後宮之心,於是傳來內史大夫鄭譯商量對策。
大臣覲見前必須吃齋三天、凈身一天,以防臣下的濁氣污了天元皇帝聖體,所以三天前宇文贇已下令召見沛國公鄭譯。
午後,宇文贇小憩剛醒,宮人通報鄭譯已在天台外等候多時。宇文贇斜靠在榻上閉目養神,恩賜鄭譯入寢殿議事。
入殿後見到天元皇帝闔眼側卧,鄭譯謹慎地走到御榻前下跪行禮:「微臣鄭譯,拜見天元皇帝。」
宇文贇動也不動,慵懶地說道:「起。」
鄭譯年紀不足四十,但在宇文贇為太子時就侍讀於側。見到天元皇帝悶悶不樂,他轉念一想便猜出了宇文贇的心思,主動稟道:「如今前朝相安無事,定是後宮之事讓陛下不如意,臣願為陛下分憂。」
「放肆!」宇文贇忽地起身,隨手抓起榻上的軟墊狠狠地朝鄭譯砸去。天威難測,提及前朝後宮,他竟想到楊堅一家,一時激憤怒喝道:「你沒看到那普六茹堅在前朝籠絡眾臣、結黨營私,而他女兒又在後宮收買人心嗎?如今前朝後宮已經連成一線,心懷不軌,這難道是相安無事嗎?普六茹氏不除,朕心難安!」
「臣失言,臣有罪。」鄭譯忙跪下磕頭請罪,但心裡卻是處變不驚。
宇文贇怒火迎頭,充盈後宮的事已拋到腦後,想到楊氏一族,心裡的怨氣全拋到楊麗華身上,狠狠發泄:「殺普六茹老賊是國事,不能妄動,朕知道。可是,難道朕的家事也不能自己做主嗎?朕要廢他女兒后位,再將其碎屍萬段!」
鄭譯匍匐於地,他知道隨國公韜晦已久只欠時機。自己與楊堅素有交情,若天元皇帝一時衝動殺掉皇后,此時於楊堅於自己皆不利,當即冒死進諫:「普六茹堅在朝野威信甚高,皇後於後宮也贏得美名,若無罪而貿然除之,恐怕不妥啊!陛下要為大局著想,除賊不要急於一時,一切需從長計議。陛下現在正當盛年,何愁日後不能滅掉普六茹一門。」
宇文贇緊握雙拳,眼睛里燒出一團火焰,口不擇言:「廢不了普六茹麗華,那麼朕就再立一后,與她平起平坐,挫一挫他普六茹家的氣焰。」
鄭譯心裡一驚:「陛下,不可逆天行事,有違祖制啊!」
「朕既天,何來逆天之說?」宇文贇性喜顛覆祖制傳統,只覺天上地下唯他獨尊。提起立后,他的思緒又回到擴充後宮之事上,一時興起大放狂言:「趕緊傳令即日起全國大選,這一次儀同以上官員家的適齡女子都不可擅自婚嫁,經過甄選后才能自行婚配。待美女入宮,朕再選一得意之人立為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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