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在下陸璟桁,區區一介初來乍到的太傅。」勉強騰出一隻手輕輕推開了那不禮貌的摺扇,「不知你又是何人,可否讓開了?」些許不悅或許遷怒到了這攔路的紈絝少年身上,陸璟桁的語氣並不是很友善,臉上也沒有多少笑意。
軒轅渝自小驕縱,又聰穎恃才,心想一個區區太傅竟然在這兒隨意走動便端出皇子架子來,紙扇被推開更讓他生起想要無端刁難的念頭。
「我可是二皇子軒轅渝,你見到我不該行禮么?莫非是新來的,就完全沒有家教?」陰陽古怪的嗤笑,原本和軒轅璿有相當相似的俊美和稚澀的面容多了份輕佻,收回那面紙扇置於淺紫色金線綉制的袖內。來人比珺兒看上去大那麼五六歲,似乎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和軒轅璿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恐怕也相當得chong。
「抱歉,所謂不知者無罪么。您說您是二皇子,可有證明?誰又知道您是不是哪個人冒充呢?」珺兒已經睡著了,他抱著自覺手臂有些發酸。其實光是從華服上綉著的標記便可判斷來人的身份了,可陸璟桁多少也是惡趣味作祟。
從未被這樣諷刺和質疑,軒轅渝惱羞成怒:「我渾身上下無論哪一處不像個皇子?!」
陸璟桁笑,將珺兒往上顛了顛。故作認真地考慮著:「不好意思,雖然您渾身上下都打扮得相當像,可是——若是皇子的家教,恐怕是不會幹像這樣拿著扇子指著他人的失禮失當之行吧?」斯文的臉龐與從容地反唇相譏讓對面十幾歲的少年既羞憤又無處發作。
「還是說,只要是皇子,沒有家教也無所謂?這和披著孔雀彩羽的鵪鶉又有何兩樣。」
「噗。」小小的一聲,軒轅渝身後的書僮手抱著一大撂藍皮書籍沒忍住笑出了聲。立刻被自家主子狠瞪了一眼,怒斥:「笑什麼!」隨即被嚇到的書僮自覺將書抱緊,埋頭不敢再看兩人,委屈的樣子就像是無反抗力的兔子。
「嘖,你不知道冒充王族可是死罪嗎?」那輕佻的狂妄再次回到了少年不經事的臉上。「陸太傅,你懷裡抱著的是什麼人?」真奇怪,長得如此普通的書生,手掌的線條竟然如此修長優美,白*皙而略微彎曲的指尖……擁有一雙如此完美無瑕的雙手,軒轅渝從沒看到過如此漂亮的手,簡直不似人類所有,不禁有些看呆了。同時又羨慕那個被這樣一雙手抱著的人。
「二皇子不必過問,這與您無關——」誰知話音未落,軒轅渝那雙微眯著的淺灰色眸子一轉,在陸璟桁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用在武場訓練出來的速度伸手先前一拽——
薄毯被扯開了一部分,露出了珺兒的臉。「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他。我看你是個人才,沒想到卻是這個軟柿子的僕從,不如我和父皇說下,讓你過來侍奉我如何?待遇可是要比這沒用的小子要好很多哦。」輕蔑地甩開捻著毯子的手,軒轅渝目露鄙夷,看著陸璟桁的目光也多了些倨傲。
陸璟桁開始有那麼些愣住,隨即還是掛上得體的虛偽笑容:「二皇子,話可別說這麼早,畢竟來日方長我也是不明皇子這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從何而來。」見軒轅渝似乎沒有讓步的打算,可自己的耐心早已消磨光了,珺兒的傷還需要更加仔細地處理,陸璟桁上前仗著身高不著邊際的側身繞過了軒轅渝。「二皇子,下臣老實說還真是羨慕,在宮中這樣的環境下還能長成如二殿下一般想什麼說什麼還完全不顧慮後果不知『禍從口出』為何的『天真』、『單純』。大概心眼也如腦子一般空空蕩蕩吧,或許日後殿下這個柿子也能讓臣下捏一捏。」說完,也不顧軒轅渝的反應,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被留在原地的軒轅渝不甘心地自言自語:「呿,被那樣在習武場欺負的人,不過是空有一副漂亮的皮囊罷了,否則也不會遭人嫉妒和被人偏袒,又沒本事的人在宮裡又怎配得上那些不該奢求的東西。」雖然可惜,但不就是個人么,誰料得到何時說不定就變了,到時候和那群諂媚之徒又有何分別?
到了祁寰殿,抱著珺兒的陸璟桁一心繫在懷中的人兒身上,連墨紫琿走近都未發現。「璟桁,怎麼了?」
回報他的是陸璟桁人*皮*面*具的臉上疲憊的笑容,「稍後我和你詳說,你幫我準備些去淤的藥材和不讓傷口留疤的藥膏。」墨紫琿的心跳突然頓了頓,那種不安感再次襲上心頭。「哦、我,我去拿。」
葯廬中已經被七公主翻得一片狼藉,再加上剛才匆忙下無暇整理,墨紫琿去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才回來,珺兒身上的污穢大抵也被陸璟桁擦拭得乾淨了。陸璟桁在他抱來的葯中篩選著,突然皺著眉頭手中拈起一瓶,看著他調侃道:「紫琿,我記得你以前可沒犯過這種錯的,不過這次葯廬是有些亂,下次可別把這活血的葯給弄混了。」
「啊、哦,記住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從他回來開始似乎都沒敢正眼看自己。陸璟桁有些單純地想著或許他只是有些累了。在他身後,墨紫琿低著頭,默默將自己顫抖的雙手藏在背後。
「紫琿,你看上去很累,不如休息去吧,珺兒我來照顧就夠了。」「可是璟桁你剛備完珺兒的功課……」「那麼,麻煩你休息一下后,幫我去收拾一下藥廬可以嗎?別再把葯弄混了。」
一直一直,只要陸璟桁擺出那種拜託了的笑容,他就無法開口拒絕……
珺兒恢復得有些出乎陸璟桁意料的快,或許是因為他的調養讓珺兒現在看上去仍舊纖弱的身體其實已經強健很多了。
可是,珺兒的武術一直沒有進步。
陸璟桁很疑惑,每次總是帶著一身淤青地回來,再加上受傷時無意發現的針痕,事情的來龍去脈似乎一點點清晰浮現。
無非,也就是那般這般的倚強凌弱……可是,把他的珺兒送進宮究竟是為了什麼?這裡,「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光景只會讓人麻木,後宮亦是,朝廷亦是。
……
金殿上,朱漆的九龍柱支撐著那方用金碧輝煌修飾也不足以表達出的精緻奢華,在西域都難買到完整一匹的摻了金線去紡的錦紗被隨意地布置在了紅柱邊,用以必要時的帷帳,被金線編製成的瑪瑙串子仔細綁著。唯獨帝王座前的那一簾被松垮系著,那幃帳后的隱約華麗被撩人的掩蓋了。
今日,因為帝王的身體抱恙,往日擺在那兒的龍頭椅被換成了龍頭榻。
若是卸了那瓦樑上的琉璃和外頭那些青石板磚的長廊等,這朝堂也不過是個巨*大的金玉匣子,而此刻在朝堂之上的人,也不過是個個分著三六九等的精緻人偶罷了。其中,最為驕傲的,便是那神色倨傲淡然的天子罷。
此時朦朧的錦繡后,卻看不清那人的一舉一動,只是依稀覺得那抹身影慵懶地側靠在軟墊上有些黯然。時而隨著簾帳的飄動而晃著那抹明黃……
抓著黃絹的太監越過簾帳上前,「吾皇曰:多年前龍嗣遺落民間,下落不明。幸上蒼憫顧得由我朝將軍夏臨淵尋回,故今日皇嗣乃認祖歸宗,命入皇譜為十一皇子。封姓軒轅,名珺,收入左丞相長女貴妃容桂為子,擇日遷往鳴鸞宮隨行太傅陸璟桁及其書僮墨紫琿,同遷。其餘諸多事宜容日後商議。」
「即日,詔命天下。」尖細的嗓音刻意刺耳地拖長,收起詔書。內侍總管面無表情地默默退卻一旁以顯莊重。
疲乏地倚靠軟墊,至剛才未發一聲軒轅璿單手撫著臉側支著,伸出那扣著青墨色扳指的手一拂帶動了那明黃如同鎏金般流淌。「明日,長安各處的皇榜將會公告此事,就這樣,孤乏了,諸卿還有何事?」之前還在議論的喧嘩猶如在一瞬間將燒紅的炭火凍成了冰凌,立刻噤了聲。
「……」滿朝的一片寂靜中,無論是文官武官都恭敬地列著一語不發,偶爾用眼角的餘光瞥向他人的反應來默默打量些什麼。
「呵。」幕簾內傳來了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不知喜怒,不具傷悲,似乎帶著嘲諷的鄙夷鼻音。不過也只是這一聲嗤笑而已,眾人的屏息卻未得到下文。
陸璟桁默默地在神色各異的數百雙眼睛下完成了一切要走的形式,不過百官的目光並不是沖著自己來的,而是自己身邊的珺兒,那些目光中各有些什麼,他也一一明白。跑了神地留意了那龍榻上的人,從聽那鼻音中的沉重和沙啞看來軒轅帝確是身體抱恙了。
只是,好端端的這幾日莫名就染上風寒?
不過,有什麼蹊蹺與自己有何干係?陸璟桁下意識地將目光移到了前面那瘦小的身形上,斂下眉睫。那一板一眼的宮廷禮儀下小小的人兒又在想著什麼呢?
「散朝。」……
鳴鸞宮
東邊的主寢是貴妃的寢居,預先作為皇子的寢居原本應該離主寢不遠的,可是西邊的側寢卻被作為了寢居而安排出來了。
「你叫……軒轅珺,對么?」
珺兒抬頭望她,卻不知怎麼,美人臉上掩不住的牽強笑容映在眼中竟然是這麼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