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還有一個月,是長安的中秋佳節,是人們親友團聚的日子。本來也想在長安再駐留一段時間,天不遂我願,大哥派人叫我去邊塞之地去幫幫忙。可如今我不是一人隻身,這珺兒在長安舉目無親的又該如何安置呢?
「義父,怎麼了?一臉喪氣相。你不是說每天這時候都要教珺兒讀書嗎?」
我收養珺兒也有一段日子了。
見他一身塵土,我知道他這些日子隨了我也愛乾淨,鮮少讓自己身上沾染上什麼污穢塵垢的。這會兒怎麼弄成這樣?
不由得皺起眉,「怎麼弄得這麼狼狽?」說罷還是走上去替他拍拍身上的塵土。
珺兒咧嘴一笑,「掌柜家的憐兒、浩哥兒拉著我玩,正巧義父出去了,我就和他們瘋了一會兒,我這就換衣服去。」誰知陸璟桁伸手攔住了他。
「先慢著,我有話要對你說。」我抬手揪住這小子的衣領。
珺兒先是愣了一下,茫然地看著陸璟桁的一臉嚴肅神情,埋首站在原地。
我的心上猛地抽疼,「我、我準備要去邊塞。」不知怎麼地,覺得對珺兒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
「哦。那我去收拾行李。」下一刻,珺兒的臉上再次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我有些不想去看他的臉,生怕自己的決定在他的目光下就飛灰湮滅了。「不,你不用去。我只身前往,你留在這裡一段時日,桓集院的先生會在此期間來教你讀書。珺兒,我想你會照顧好自己……」
「我不要!」
一向乖巧的珺兒居然一反常態,歇斯底里地朝陸璟桁吼。
「為什麼?」我皺眉,「邊塞那裡流民無數,兵荒馬亂,你不可這樣任性!」雖然知道他有他的理由,我還是禁不住厲聲呵斥起來。
珺兒還想反駁,陸璟桁一句「任性」將他的話塞回了喉嚨里。
兩人間一陣兀長的沉默。
珺兒掀起前裾,驀然朝我跪了下來。
「你這是幹嘛?!」我上前就要拉他起來。
「義父,容我幾句話。」他說罷抬頭將陸璟桁攔在了一臂之遙。
「我記得義父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可我今日不得不這麼做。我的命是義父救的,那麼從今往後義父到哪裡我便跟到哪裡。我不是什麼身嬌肉貴的富家公子哥,義父也沒有必要這樣對珺兒。倘若每每義父到這些地方珺兒都只能獨守長安在這裡舞文弄墨,難不成義父只想珺兒日後當個只會附庸風月的酸腐書生?」
「再說,義父在邊塞隻身涉險,珺兒卻在長安玉食錦衣豈不是狼心狗肺?難道義父要珺兒每次見著義父有難卻眼睜睜看著嗎?」
「長安是個人心叵測的地方,若是沒有義父的長安,珺兒願意再次流浪他鄉。」
雖不響亮,卻是如出一轍的堅決。
陸璟桁敗下陣來,苦笑著點了點頭。
我一臉無奈,喃喃:「這股倔勁究竟隨誰呢?」
泛紅的小臉抬了起來,得意地笑著:「義父!」
「……」懊惱地瞥了他一眼。「這幾天就不學書志了。隨我去藥房吧,我先教你調配幾種防身的毒香和迷香。到了邊塞會派上大用場的。延遲到五日後我們出發。」
或許我太小看珺兒了罷。
……
次日一大早,陸璟桁叫醒了珺兒,丟給他一把刀刃用彩琉璃製成的匕首。「這把匕首你帶著,到了邊塞萬不可離身。」
珺兒哭笑不得地看著我:「義父,有必要弄得和上陣打仗一樣嗎?不就是辦事么。」
陸璟桁瞪了他一眼,「我們去辦的事比打仗可麻煩得多了。走,今天學調配麻藥和止血的草藥。」
……
五日後
「掌柜的,這些天勞煩你了。這是在下的一點兒心意。」從包袱中取了些散碎銀兩放在掌柜手中。陸璟桁和陸珺兒兩人一人一包的將藥材行李等搬上馬車,與掌柜一家告別。
老掌柜的小女兒憐兒將一張綉帕塞到了珺兒掌中。「珺哥哥,回長安后再來找憐兒好嗎?這綉帕是憐兒特地叫娘親教憐兒繡的。」清秀的小臉甜甜地問。
珺兒的臉色微微僵住了,把綉帕塞回了憐兒手中。偷偷看了眼陸璟桁的神情。
看著憐兒那垮下來的梨花帶雨,我不由得開了口,「珺兒你就接了吧。」
珺兒拿有些責備的目光看著我,搖了搖頭兀自嘆了口氣。轉身上了馬車,還是沒有接下那綉帕。
我茫然地望向掌柜的一家三口。
掌柜正在訓斥憐兒:「姑娘家家的不要這樣子!你娘也真是的,我得說說她去。怎麼教你這個了,還主動送男孩子,看吧,退回來了不是?」掌柜的轉身進酒樓了,憐兒和浩哥兒跟在後面。
「羞羞羞!」浩哥兒拿手對著憐兒比劃著,轉身嬉笑著跑開了。
陸璟桁只是一頭霧水。那邊珺兒叫道:「義父,抓緊時間趕路,快上馬車!」
……
「不就是送了條綉帕么?掌柜的也實著沒有必要這樣大動肝火吧?」陸璟桁駕著馬車往城外去,珺兒坐在他的旁邊,兩人同樣是披著厚實的披風,罩著腦袋。
「這事義父你是真不懂啊?」珺兒甩著鞭子,看了我一眼。解釋道:「這綉帕乃是女子的貼身之物,她們要是贈予你,那就成了定情物,和訂了親沒兩樣。話說剛才就是義父你的不是了,我又不喜歡憐兒。我要是接了,不就害了人家姑娘一輩子了嗎?」
「……」我啞然失笑。
珺兒瞥了陸璟桁一眼,嘿嘿一笑:「義父要是喜歡,我改日也送你一條便是了。」
「你這小子現在不到兩月,原形畢露,連你義父都敢耍!」我側著頭,抽出一隻手叩了他腦門一下,威脅道:「要是再這樣,我就把你扔在長安了。」勢做要調頭返回的樣子。
珺兒一個鯉魚打ting蹬了起來,攥著陸璟桁衣袖:「義父,我錯了。」
一路上兩人打打鬧鬧、說說笑笑著。珺兒乏了,便縮回了車裡。
半晌,里簾冒出一句:「義父,你可有心上人或意中人?」
陸璟桁駕著馬車,回了句:「算是有一個吧。」
簾內又飄來句:「這種事說有就有、沒就沒,哪有『算是』一說的?」
我回答的的確有些牽強了,那個人的音容相貌在歲月沖刷下早已模糊了。「因為那個人說算也算,說不算也不算。」
氣餒,「那麼,那個人後來如何?」
「死了。」簾內突然噤聲。
陸璟桁娓娓道來:「他是我在北方的雪山上救下的,他當時還很幼小,被其他強大的族群給傷了,結果被拋棄在雪地里……」
「等等!那個人是……」
「他,不是人。他是北方雪山上的月狼,算得上是一種靈獸吧……」
不自覺,陸璟桁抬頭望了眼清冷的月。
「我就這樣救下他了,可是他受的傷太重,身體一直很虛弱,不能修鍊,也沒什麼法力,化成人形以及是最大的極限了……
幾十年前,我任性地把它帶到了西北一個強勢的部族,那裡的發生暴*亂開始還抑製得住,後來突然無法控制流民瘋狂的舉動……我到現在還在懊悔自己沒有聽大哥的話,只是那時年少氣盛,不由得就狂妄無人了……
那次大哥光是為了救我就費了不少勁,我唯一一次受那麼重的傷,可是他擋在了我前面,就這樣飛灰湮滅了,我仍舊記得他渾身是血地躺在我的懷中,從指尖到臉龐一點點消逝……
我當時已經哭不出來了,不斷地自責和懊悔……」
「……只是有些事是沒有重來的機會的。」
兩行清淚順著臉龐落下,夜晚的風很冷,陸璟桁感覺那簡直就是刀尖利刃在自己臉上肆意揮舞著。
馬車裡頭的珺兒很安靜,像是睡著了。陸璟桁找了處地停靠馬車。看來今晚要在這深山裡過夜了。「從此……那個人,就這樣停留在心上,揮之不去了。」
掀開帘子,珺兒睜著那雙瞳直勾勾地盯著陸璟桁,過著被子坐著。
「義父,要是珺兒死了,你也會為珺兒哭嗎?」他的嗓音在靜謐空寂的森林顯得空靈起來。
「我想我已經哭不出來了。珺兒,你知道他叫什麼嗎?」
「……」
「他叫,孜珺。可是,珺兒。他是他,你是你……」入夜深了,馬車內飄散出幾縷驅趕野獸的熏香,珺兒頭一次往陸璟桁懷中鑽,偷偷看了眼他安詳的臉龐,合上了眼。愈發摟緊了陸璟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