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面之緣
不知彼岸花開過了幾遍,也不知人間過去了幾個千年。孟泊每日屹守在忘川河上,看著冥氣鑄成的奈何橋上走過的遊魂一番又一番。
「你是孟婆?」一道清涼的聲音響起,好似玉石投入銀壺般的清涼。孟泊定睛看了看她,忽然記起,在奈何橋頭已多次見到眼前的這個女子,這女子好像每一世都未活過三十歲。不知這次又是如何隕命的呢?
「我不叫孟婆,叫孟泊」每一次她走橋上過都會問一次這個問題,孟泊回答過她以後,她總會「哦」一聲,然後端起一碗往生泉,頭也不回的沒入輪迴道。別人大都會停下往三生石上看看,看看前世或來世,她卻從未駐足。
不過今日好像不同以往,她從孟泊身側走過時,清冽的眼光掃了他一眼,耳前的烙著的玉蘭花瓣悄悄披上了紅霞。待她收回目光再向前走了一兩步后,又停了下來,忘川上的陰風吹的她裙擺嘶嘶作響,這次她沒有回頭。
「我無數次在夢中看到與你在開滿艷紅色花朵的路上相遇后又錯過,原來是在這,在這黃泉路上。」淺淺的說完,她又邁開腳步,青色的繡鞋上點著幾朵粉色的杏花,隨著她的步子起起落落。
在她身姿掠過三生石的那一剎那,孟泊看到石鏡里她短暫的一生,如同烈日下的冰雪一般,快速消逝。生於富貴之家,讀書實禮,面貌秀美,像所有大家閨秀一般成長,生活,然後突然自盡而死。沒有悲苦,父慈母愛,仰慕者眾多,卻怎麼偏偏沒來由的就自盡死了呢。
孟泊獨自沉溺於心中的疑竇中,好久,不曾見,那上下翻飛的衣袂早已度過奈何,只留下一道寂靜的背影,荒涼了彼岸。石鏡上,她的前世來生還在繼續,一模一樣的結局,只是自盡的方法有所不同。
那麼,再過人間的二三十年他們還是會在這相遇。孟泊有些好奇,難道,她世世代代都會無偶早逝,那麼又是為什麼會有如此詭異的結局。
陸陸續續的新魂從他面前走過,三生石上的故事一次又一次變幻,那些魂魄看到自己的前生過往,來世無常,或欣喜或悲泣。不過這情緒終究是短暫的,短到過了奈何,就尋不到一絲痕迹。人的一生本就是這樣,早已被刻上命數,任憑你怎樣掙扎,仍不能脫離軌跡半分。
引魂鐘響過三遍,忘川上又恢復寧靜,偌大的往生之路只孟泊一人孤立,他依然思索著那個幽蘭花般的女子。河面上飄過幾片火紅花瓣,彼岸花,落了有三四次了吧。
「公子,現在已經是人間的白天了,黃泉路不再引渡亡魂,你就回冥宮裡歇著吧。」泅堰不知是何時來到孟泊身邊,輕輕的勸他。白天么?人間還有白天,不像這冥界時時都是暗夜和霹靂籠罩,只能依靠四處漂浮的冥火將整個冥界染成妖異的藍色,他沒有理會泅堰,徑自走向三生石。
聽泅堰說過,三生石上能看到六界中一切生靈的三生光景,孟泊一直都不相信,因為——這塊三生石對他來說只是塊印著倒影的鏡子。他曾無數次站在石鏡前,祈求著石鏡中能夠出現關於他在奈何橋上做陰仙之前的畫面,孟泊並沒有這些記憶。
眼前的石鏡里一個身形消瘦的男子隨著孟泊的表情面部有著輕微的變化,黑底綉丹色長衫與他齊腰的長發融為一體,襯得他面色更加蒼白。寬大的袍子散散的搭在我他的身上,他什麼時候來三生石前都是這幅樣。
而他的左邊,披著黑色斗篷,帶著烏青色面具的就是泅堰,自孟泊記憶的最初泅堰一直都在跟隨他,三生石的故事就是泅堰告訴他的。
他也問過泅堰為何三生石上看不到他的命數,泅堰回答她說:「您是三生石的主人,再如何靈秀的法器都不可能窺探主人的命數」。他依然是不信的!理了理衣領,孟泊早就厭倦了這件跟了他幾個千年的衣服。
泅堰說他是陰仙,沒有肉身,身上這套是他肉身焚毀時所穿的,已經和他魂魄融合,不能再取下。做了陰仙就再也用不上肉身了,冥界只容得下魂魄。孟泊曾試圖從冥界內的其他陰仙口中打聽他的過往,這一干陰仙都是諱莫如深,怎麼問皆是不清楚。至於泅堰,自是不肯說的。
暗紅色絲質帷幔掛滿了冥宮中的各個立柱,隨處可見的玄色異獸燭台上冥火閃閃爍爍。說是冥宮不如說是道場,閑暇時候孟泊大都待在這打坐,這冥界真是冷清的滲人。看著行走的魂魄眾多,卻沒幾個願與他開口說話,就連泅堰也是問一句答一句,況且,這冥界中也沒什麼好值得分享的趣聞。
彼岸花謝時,香氣格外濃郁,絲絲幽香穿過冥宮的每個角落,擾得人久久靜不下心來。孟泊又想起了那個耳前烙著玉蘭花的女子,她說她無數次在夢中與自己相遇,那自己為什麼會入了她的夢?她的身世與自己一樣怪誕。孟泊想解開她的命數,也想解開自己的命數。
既然無法靜心,孟泊索性不再打坐,起身去了泅堰房中。泅堰的房間大概是整個冥界唯一沒有冥火的地方,漆黑黑的,與他漆黑黑的斗篷一樣,他一時竟分不清他在哪個位置。
「泅堰,泅堰」連續喚了幾聲仍沒人回他,泅堰不在不在,孟泊當即決定還是去看看忘川上飄著的彼岸花吧。都傳說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他看過的幾次花開,應都沒有一千年之久,倒是花落之後確實好久才開,花開花落時也是冥界唯一夢幻的風景了。
陰風攏起眾多細長卷翹的花瓣,在忘川的上空徘徊,時而似一個舞女,時而又似一簇紅雲。孟泊沿著河岸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迎面撲來的花瓣緩緩的穿過他的身體,在空中畫出一個好看的弧度,然後輕輕的灑在河面上。他伸手想要捻住一片花瓣,花瓣卻穿透他手掌落在地上,化成幾縷紅色的煙霧快速散開。
原來這彼岸花與他都只是無形之物,誰也不能牽絆誰。幾場凄厲的狂風嘶吼過後,忘川上已經鋪上了一層厚厚的紅裝,一眼望不到盡頭。聽說,忘川河通向人間,每到彼岸花謝時,河水染成紅色,人間必定會有一場危及天下的變數,也不知是真是假。
待花漸漸落下,花叢中隱隱的顯現出一個席地而坐的墨色身影,那一團肅殺的墨色,不用近前看,他也能猜到是泅堰。泅堰安靜的坐在河岸上,面朝忘川,一動不動的坐著。他穿過殘存的花叢默立在泅堰身後,「嗚~」陰風吹走了躺在他手心的一株花朵,搖搖晃晃的墜入忘川。
彼此無言,好久,泅堰才開口說到:「隨忘川河水而下,就能到達人間。」說罷泅堰抬起頭看了看他,他看不見泅堰的表情,更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公子厭惡冥界,是因為你還有心結,不如趁現在去解開心結,到時是不是回來,全憑你自己做主。」他不清楚泅堰的身份,泅堰絕對不是一個侍從那麼簡單,但他還是不願放棄這次機會。
泅堰脫下他的斗篷扔在河面上,並交給他一條鎖魂繩「公子到人間之後去雲都華錄寺後院井底看看,往生路我替你看著。」孟泊剛要開口,泅堰已一手將他托舉到斗篷上,然後揮出一道強風,斗篷飛快的移動起來,兩岸的風景越來越模糊,而他,還有一肚子的疑惑都沒來得及問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