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曖昧(一)
午間發生的一幕一直在司怡腦中徘徊,結果整個下午除了發獃什麼也沒做。好不容易挨到晚自習結束,司怡正準備收拾書包回家,忽然發現前排一個男生目光閃爍,時不時探頭看向自己這邊。
那人見司怡看了過來,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緩緩走了過來。
這是他們班的班長,也是班裡唯一一個能在分數上跟司怡一較高下的人。
「司怡,準備回家了?」
司怡笑著點點頭,等著他說重點,男生有點靦腆,見同學走得差不多了才從包里取出一個淡藍色的信封,笑容憨厚可掬,「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目光在觸及他手裡的信封時,司怡就全明白了,看來真的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連班長這樣老實的男孩子也春心蕩漾了,只是司怡跟他私交不深,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選擇自己來做信差。
「我聽說……你跟12班的程梓青挺熟的?」
接連幾天烏雲密布,空氣沉悶如死,學生一個個蔫頭耷腦,望穿秋水般希望有一場暴風雨解救他們於水火之中,司怡的心情就如這鬼天氣一樣陰沉。
那傢伙翹了上午的課,午餐時間只有她一個人,司怡知道后反而有些慶幸,自從那天以後,她總覺得兩個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氣氛怪怪的。
那封情書被司怡壓在書本最下面,一直猶豫要不要給她。
晚自習剛開始,忽然起風了,大夥紛紛奔走相告,安靜的教室彷彿被扔進了一顆炸彈。其實早在下午的時候,司怡就發現東方的天隱隱有些發黑,只是她沒想到雨來的這麼迅疾——
學校還算有良心,眼見雨勢越來越猛,考慮到走校生夜裡回家的問題,居然提前放學。進入初三以後,司怡的父母為了讓她安心學習,特地申請了一間寢室給司怡午睡或者遇到特殊情況比如現在可以不用冒雨回家。
窗外風雨雷電,一場眾望所歸的大暴雨正下得如火如荼,司怡回到寢室,洗完澡,換好睡衣躺在床上,拿出那張薄薄的信封,信封上端正的筆跡讓她莫名煩躁。
狂風大作,暴雨如注,憋了很久的天氣,終於迎來一絲久違的涼爽。大家洗刷完畢說笑了一陣,正打算熄燈睡覺,寢室的門忽然被人一腳踹開。
大夥的目光紛紛投向門口,在看清立在門邊那個人影后,司怡觸電一樣一咕嚕爬了起來。
「淋死了!」
梓青光腳站在門口,手裡提著兩隻鞋,看起來像只暴躁的小獸。她徑直走向司怡,「今晚不走了……」
尾音拖得長長的,帶著幾分撒嬌的味道。司怡見她渾身濕透,頭髮被淋得一縷一縷的,忍不住關心道,「你怎麼搞得,沒拿傘么?」
「借我毛巾和睡衣。」
「……」
說話間,司怡不動聲色地收好信封。
梓青在學校里小有名氣,寢室的女生忍不住纏著她多說了幾句,梓青的回應很冷淡,只是一味地粘著司怡,一會嫌棄睡衣的針腳太粗,一會又說那個牌子的洗髮精氣味太重,好不容易挨到睡覺,熄燈后躺在床上還不老實,嫌毯子太重,枕頭不夠軟,屋裡居然沒有冷氣,要不是司怡死活摁著一定要脫光光。
「這什麼條件,你還玩裸丨睡?」
司怡覺得自己就像老媽子一樣啰嗦,偏偏梓青不領情,折騰到半夜,如果不是司怡最後答應免費給她當抱枕只怕整個寢室今晚都別想睡覺了。
司怡身體疲勞意識清明,始作俑者卻早早進入夢鄉,很有節奏地把熱氣噴在司怡背後。司怡閉一閉眼,再閉一閉眼,懷裡像抱了一隻貓。
過了以往睡覺的點,司怡便徹底失眠了,環在腰間的手讓她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頹然地盯著牆面,思路清晰地可以直接去參加奧數比賽,手伸到枕下的時候,碰到了一件物體,司怡沒有再猶豫,用力將那張薄薄的信封揉成了一團。
原本以為大雨過後可以涼爽幾天,誰知太陽才升起沒多久,地表溫度就上來了,到了中午又恢復了烤箱蒸包的生活。
司怡跟梓青如今是秤不離砣,砣不離秤,恨不得分分鐘都要黏在一起,就連課間十分鐘也要打個照面。遇到開會或者升旗儀式,司怡也不再偷偷摸摸地吃人家豆腐,每次從梓青身邊經過,兩人都很有默契的相視一笑,偶爾梓青會惡作劇,趁她不備,摸她一把,搞得司怡既緊張又興奮。
司怡本學期的美術成績得了個a+,這讓一貫瞧不起書獃子的美術老師刮目相看,下課後破天荒地拉著司怡的手問長問短,並不止一次指出畫風跟12班的程梓青同學非常相似,構思巧妙,充滿靈氣,屬於上等之作。
因為這件事情,司怡決定好好報答梓青,這一日,司怡在梓青家裡溫習功課時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需要。」
梓青趴在桌上信手塗鴉,頭也不抬地拒絕,司怡早就料到她會這麼說,不疾不徐地把準備好的話一句一句向外拋,「那怎麼行,總是你在幫我的忙,我也得有所表示才說的過去。」
「不是已經請我吃飯了嗎?」
「那是另一回事,說吧,你想要什麼,我這個月攢了不少零花錢呢?」
梓青忽然停下了手裡的畫筆,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扣著桌面,看向司怡的目光裡帶著說不出的怪異,「是不是什麼要求都行?」
「殺人放火肯定不行,違背道德標準的事情也不行。」
司怡還不算傻,她深知梓青頑劣的本性,瞧她那副模樣,一定又在想什麼壞點子,如果梓青提出讓她去踹班導的屁股,那她就玩完了。
「脫衣服。」
「什麼?」
司怡莫名其妙,脫衣服幹嘛?
梓青興沖衝起身,拿過一張畫板,盯著司怡的雙眼興奮莫名,「給我當模特吧。」
司怡這下總算明白了她的意思,毫不猶豫的拒絕,「不行!」
話說的太快,一點轉圜的餘地也沒有。梓青聞言悻悻收起畫板,一聲不吭趴回桌上接著塗鴉,司怡見她神色落寞,心裡又開始犯嘀咕,自己是不是拒絕的太直接了?
「你生氣了?」
「沒有。」
「生氣就是生氣,為什麼要裝?」
「你不講信用又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生氣,我早就被氣死了。」
「……」
不是她不講信用,是梓青每一次提出的要求都很變丨態,作為一個三觀還算正常的普通人,司怡接受不了。
過了很久,司怡才重新開口,「你還有什麼別的要求嗎?」
「沒有了。」
「……」
司怡試著給她講解這樣是不對的,但說出的話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輕輕鬆鬆就被梓青擋了回來。司怡覺得心好累,規則什麼的在她這裡比青藏高原上的空氣還稀薄。不過,話又說回來,當初吸引司怡的也正是她這種桀驁不馴的個性。
兩人正說著,門鈴忽然響了,司怡見梓青視若無睹,只好跑去開門。幾個西裝制服的年輕男人抬了幾口紙箱進來,放下東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司怡有點消化不了這樣的場景,正打算說點什麼,回頭卻發現梓青轉著手裡的鉛筆,眼神冰冷嘲弄。
箱子里是一些進口的零食,衣服和保養品,梓青不喜歡吃甜食,那些甜點統統進了司怡的肚子。
司怡把最後一顆酒心巧克力塞進嘴裡,還是沒忍住好奇,「你爸媽去哪兒了,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法國。」
梓青冰冷的聲音讓司怡意識到自己觸到了雷區,只是一瞬間,下一刻,梓青忽然做猛虎下山狀撲過來抱住司怡的腰,哭天搶地,「我是被父母拋棄的留守兒童!」
司怡近來已經習慣了她的驟然發作,毫不客氣地指出,「你這是病句!」
「你好冷淡!」
司怡原本就熱得要命,恰好這天上午梓青家的冷氣壞了,又吃了這麼多高熱量的食物,哪裡還經得起她這麼揉搓,早就汗流浹背。
梓青見她跟孫猴子過火焰山似得,忍不住打趣道,「有這麼熱么?」
司怡此刻正拿了書本當扇子使,熱得火燒火燎,學著她的語氣反駁,「你懂什麼?」
「你這樣只會更熱。」
梓青邊翻畫冊邊提醒她,「實在熱得受不了就去沖澡吧!」
司怡心裡一動,但畢竟在別人家裡,她有點猶豫。
「怕什麼,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不太好吧。」
司怡也說不上哪裡不對,就是感覺怪怪的。
「這樣吧,我陪你。」
梓青忽然來了興緻,不容分說拉著她往浴室里走,司怡忽然感覺更不好了。
「你怕什麼,我又不是老虎,不會吃了你的!」
梓青家的浴室太過奢華,比司怡家的客廳還要寬敞,隨處可見高科技的成果,司怡不會擺弄,只好乖乖躲在淋浴下好奇地打量四周。
浴室里水溫不高,隔著一層極淡的霧氣,彼此看得清清楚楚,再加上對面牆上那扇巨大的鏡子,無論司怡轉到哪個位置總能看到她的身影。
她身材真的很棒,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的視線為什麼一直盯在自己身上?
那樣肆無忌憚的目光讓司怡生出一種全身上下被人摸遍了的羞恥,司怡忙忙往手裡倒了洗髮液打算快點結束這場折磨。
「好平!」
司怡呆了呆,抬起頭來,梓青正目光火辣地盯著她的胸口,嘴裡振振有詞,「穿著校服還不是特別明顯……真的好平……」
類似的話,司怡已經聽過很多,這一次終於忍無可忍。
「你的脖子不會打轉么!」
司怡抹了把臉,聲音陡然高了八度,「又沒有人拿槍逼著你看!」
梓青是頭一回見她發飆,被驚得回不過神,半晌才小聲說了句對不起,司怡置若罔聞,胡亂沖了兩把,徑自出了浴室。被指著鼻子罵了一通,梓青覺得委屈莫名,「其實我想說你的屁股還蠻翹的……」
好不容易迎來的周末,在冷戰中白白浪費了一整個下午。
晚飯時梓青特地訂了一份蔥花牛舌,要了一鼎小小的烤爐,兩人對面坐著烤肉吃。
肉片茲茲冒著香氣,梓青拿筷子敲著碗口,司怡視而不見,梓青吃一口抬頭看她一眼,司怡依舊視而不見。
梓青見狀忍不住嘆氣,幽幽道,「你最近長高了不少,脾氣也大了……」
司怡掛了一臉寒霜,面無表情地翻著肉片。
「對對對,就是這個表情,真丨她媽的酷……」
司怡崩了一個下午,此刻終於破功了,剛一張嘴,迎面被一片烤的嬌嫩的牛舌堵了個結結實實,而梓青,奸計得逞后咬著筷子笑得像只偷腥的貓。
司怡像解了凍的冰棍,一下就軟了。
快中考了,雖然沒有高考那麼嚴肅恐怖,畢竟也是人生的一道坎,司怡假期也沒敢放鬆,每天都看書到很晚。
傍晚時分司怡合上書,揉了揉太陽穴,漫不經心掃了窗外一眼,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樓下招手。
「辛苦了,這是慰問品!」
司怡接過打開看了看,全是些名貴的保健品,還有一大袋新鮮的木瓜。司怡當然不肯收,一番拉鋸以後,某人耐性盡失。
「真的不要?」
司怡緩緩點頭,梓青溫柔一笑,轉身走向旁邊的垃圾桶,司怡根本來不及阻止,哐啷一聲那些名貴的營養品盡數餵了垃圾桶。
司怡忙跑過去要撿,梓青一把抓住她,緩慢而囂張的嚼著口香糖,「明天再買給你!」
「你!」
…………
…………
最近這段時間,司怡的媽媽看她看得比較緊,兩人沒法再向以前那樣隨心所欲,恰好此時,程梓青同學神不知鬼不覺地拿了個繪畫比賽的大獎,學校里那位一直挺欣賞她的美術老師樂得合不攏嘴,又把她推薦到省里參加比賽,這樣一來一去半個多月就這樣過去了,彼此或多或少還是疏遠了一些。
這天晚自習的時候,司怡提前做完了一份考卷,微微有些失神地托著下巴,功課緊張倒還是其次,她唯獨受不了教室里沉悶的氣氛,好像世界末日一樣的消沉讓她感覺彷彿被關進黑箱子里一樣苦悶。
就在司怡心煩意亂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啪」的一聲,接著「嗖」一聲從窗外飛進來一個紙包,不偏不倚恰好落到司怡桌上。
她狐疑的打開——
一張皺巴巴的獎狀包著一沓百元大鈔,還夾著一張紙條,馬克筆龍飛鳳舞寫著一行大字,「軍功章你一半我一半……」
…………
司怡課間去找她,同班的卻說她好幾天都沒進教室了。
司怡回家以後,看到以前住在她們隔壁的張阿姨在家中做客,客客氣氣問了聲好,放下書包,乖巧地端了一盤水果,客人連連誇她懂事。
司怡轉身回房溫習功課,門合上之前聽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原來他們小區居委會主任的兒子跟一個男人跑到國外註冊結婚了……
司怡當晚失眠了,輾轉了一宿,第二天早上身子滾燙,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顯然是發燒了。
母親打電話給學校,請了三天假,司怡心裡裝著別的事情,燒一退就嚷嚷著要回校,司怡媽媽留不住,開門的時候恰好遇到鄰居出來遛狗,見司怡急急忙忙向外沖,一個勁地誇司怡愛學習,是個乖孩子。
沒費多大功夫就在校園裡找到了她。
她正站在一棵大樹下跟同班的女生說笑,都是梓青的朋友,之前曾經跟司怡打過幾次照面。
梓青有一幫子朋友,男男女女,魚龍混雜,她個性開朗,喜歡交友,出手又闊綽,遇到事情也敢出頭,校里校外混的很開。
梓青遠遠看到司怡跟她招手,也笑著擺了擺手,司怡滿腹心事,像只快活的小鹿,一路小跑奔向她的秘密花園,在距離她們幾步遠的時候卻硬生生剎住了腳步。
似曾相識的話語,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動作,連那笑容里的親昵都一模一樣。
梓青隨手揉了揉身邊一個短髮女生的腦袋,嘴裡笑罵,「你這傢伙,不吹牛能死啊!」
眼見司怡已經到了跟前,梓青點了點下巴,笑著開口,「找我有什麼事嗎?」
司怡從包里拿出那個紙包,客客氣氣地遞給她,那個短髮女生一把搶了過去,「哇塞,這麼多錢,這是誰的啊?」
幾個女生一哄而上,司怡默默退到一邊……
任務已經完成了,她也該退場了,一念至此便打算轉身離開,剛一動忽然被人點名叫住。
「不是之前說好的么?」
那還是兩個人以前的玩笑,如果哪一天梓青得獎了,要有福同享,獎金平分。
司怡緊了緊書包帶子,笑得一臉寧靜,「小孩子的話怎麼能當真呢!」
「我不收已經送出去的東西。」
話音剛落,幾個女孩子就開玩笑說沒人要的話她們可以平分,司怡攤攤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都聽到了……」
梓青臉色不太好,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去牽司怡的手,「晚上有空嗎,一起出來玩吧?」
司怡笑嘻嘻向後一躲,吐了吐舌頭,「我還有功課要做呢。」
梓青撲了個空,微微一愣,眉間隱約有了幾分怒色,停了半晌又問,「對了,後天不是你的生日嗎?」司怡只是隨口提過,沒想到她竟然記得。
見司怡老實點頭,梓青又恢復了喜色,隨手拍拍那個短髮女孩的腦袋,「這傢伙跟你同一天,我們打算好好慶祝一下,一起來吧!」
「謝謝,不用了。」
梓青驀地轉身,瞳孔緊縮,目光如電,看著好像馬上就要發火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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