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被噩夢這麼一嚇,衛夕睡意全無,在浴房裡泡了會就跑去後院溫習輕功,隨後按著回憶打起了搏擊操。
她相信夢有預兆能力,為了錦衣衛拋頭顱灑熱血這種事她萬萬不想干。雖然搏擊操的觀賞性比較強,打熟了也能算上一門花拳繡腿的功夫,關鍵時刻說不準還能保她一條小命。
到了晌午頭,衛夕滿頭大汗的站在後院一角,面前有一個吊在樹上的沙包袋,其上落滿了灰塵。她使勁捏了捏,裡面的沙土灌得很夯實,經過長期的風吹日晒,早已板結的異常堅硬。
據說白鳥功夫了得,估計這沙包袋一拳一個深坑,不在話下。心裡猜思著,衛夕眉眼一橫,擺出了泰拳的進攻姿勢。左手握拳護臉,右拳抬起,深吸一口氣,卯足了勁朝沙包袋打過去。
砰——
「嗷嗚——」
一聲悶響伴隨著沒人樣的哀嚎在後院憑空炸響,兩廂映襯,委實煞景。
右手傳來一陣鑽心的疼,衛夕的五官痛苦地凝在一起,抱著拳頭原地轉了好幾圈。好不容易緩過來時,脊背上早已冒出一層冷汗,右手拳面也泛起了微紅,而那沙包袋只不過凹進去了一點點……
幻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試驗宣告失敗。
衛夕苦不堪言,沮喪的席地而坐。即便白鳥訓練有素,可終究不是鐵甲鋼拳。
論起所謂的武功來,其實每個肢體健全的人都能打上幾拳,若是天生神力,也夠人消受的。但一般人和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對擂,輸就輸在沒有套路上,進攻防守破綻百出。如果你沒有靈活的反應力,更容易暴露給別人一招擊破的機會。
呵呵,等著被揍成一坨屎吧。
平心而論,衛夕的這「武功」儼然不在技巧之上,反應力這種玄乎的事也是個未知數。如此看來,被人識穿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在錦衣衛,喪失武功之人會被賜死。
媽蛋,這該如何是好?
正當她焦頭爛額時,一個毛茸茸的小東西從空中掉落下來,正巧被她的衣角兜住。衛夕定睛一看,頓時笑顏綻放——
原是一隻麻雀雛鳥。
「哎呦喂,好可愛。」她由衷讚歎一聲,用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來。細細端詳了一圈,發現小麻雀並沒有摔傷,正扯著嗓子對她嘰嘰喳喳。
衛夕抬頭一看,只見高處的樹杈上有一個鳥窩,隱約能看到幾個四下張望的小鳥頭。
這個距離不算矮,她卻胸有成竹的對著小麻雀吹了一口氣,故作嬌嗲地說道:「小鳥鳥,姐姐這就送你回家哦,不怕不怕。」
言罷,她把小麻雀塞進衣襟,足尖一點在圍牆上借了一個力道,縱身躍上了樹榦。
落腳的地方距離鳥窩還有不到一丈距離,衛夕攀著樹榦往上爬了會,到達目的地后,隨便找了個落腳處,將小麻雀安然無恙的放回了鳥窩。
「不用謝我,我叫雷鋒。」
她笑眯眯的調侃一句,正準備躍下大樹,誰知一扭頭登時被眼前的景緻吸引了——威武的鎮撫司衙門盡收眼底,遠處的房屋鱗次梓比,多是黑瓦白牆,雖沒有摩天大樓那麼震撼,卻有一番精緻的復古韻味。
這回考古可是面面俱到了,衛夕勾起兩側唇角,扯出一個苦笑,恍惚間瞥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交堪館前面是個供人休憩的小花園,正直陰曆八月初,池裡荷花慘敗,流露出一種意猶未盡的悵然。
池邊杵著一個身形欣長的男人,頭戴烏紗帽,身穿飛魚服,正悠哉地給池中的錦鯉餵食。清風拂面而來,撩起了他曳撒的下擺,雖然那身官服稍顯硬氣冷戾,但襯著四周的嬌花綠樹,周身卻散發出一股風雅雍容的氣韻。
是牧容。
衛夕的視線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吸引著,凝在他身上久久。
就在她失神時,腦仁里忽然閃出白鳥的那個小本子。衛夕眼瞳一怔,旋即回過魂來,對著那個專心賞魚的身影癟了下嘴。
大白天的,身為指揮使不在衙門裡好好蹲在,跑出來閑逛什麼?
玩忽職守!
這個想法甫一落地,就見君澄從西邊急匆匆地跑過來。牧容轉過身來,兩人對面而站,上演了一場風姿颯爽的制服誘-惑。
顯然衛夕被誘-惑到了,忍不住多瞅了幾眼。君澄壓低了聲音,似乎在對牧容稟告著什麼,而牧容眉尖輕斂,只聽不言。
單看兩人嚴肅的模樣應該在談論公務,此地不宜久留,萬一被發現了就說不清了。以牧容那多疑的性格來看,再給她安一個細作的頭銜就麻煩了。
衛夕登時清醒過來,剛要悄無聲息的離開,耳畔卻傳來了一陣細微的異響。
嘶嘶——
她本能的抬眸望去,一尺遠的位置,一條花花綠綠的圓頭小蛇正對著她吐信子,那頻率,也真是讓人醉了。
幽黑的眼仁急速收縮,衛夕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抱緊樹榦往後一躲,脫口喊道:「god!」
花園裡交談的二人迅速捕捉到了這聲驚嚎,君澄眉頭一緊,抬手拔出了綉春刀,剛要厲呵一聲,牧容已經趕在前頭,眼疾手快的從腰間抽出收魂鏢,揚手擲了出去。
然而在收魂鏢離手的一瞬,牧容眼神一滯,力道雖未收回,可投擲軌跡還是發生了少許偏移。那支收魂鏢擦著衛夕的耳畔劃過,「嘭」一下扎在樹榦上。
「……」
衛夕愣了一記,僵硬地扭脖子看過去。只見一個烏金色的東西近在咫尺,通體刻著複雜的花紋,深深沒入樹榦。
她訥訥地抬起手,費了好大勁兒才把這飛鏢模樣的東西拔-出來。前段鐵刺如同錐子一般細尖,其上烏黑異常,不出所料的話,這上面有毒。
除此之外,這危險的玩意兒還差一點扎在她身上……
衛夕的臉唰一下變得煞白,這是哪個王八羔子跟她玩命呢!
「白鳥,你在那上面幹什麼!」
君澄的厲呵清晰的傳過來,衛夕垂下眸,第一眼看到卻是神色微動的牧容。心臟登時收緊,她將飛鏢的事拋在了腦後。
壞了,被發現了……
正當她想著該如何對牧容交待時,那條受驚的小蛇又出來插了一腳,嗖一下晃在她面前,挑釁似的張大了嘴。
「卧槽——!」
衛夕的眼睛瞪得渾圓,橫起一掌朝那條蛇劈了過去。誰知蛇沒劈上,人卻重心不穩,朝前栽了下去。
君澄見狀慌忙收了刀,然而千鈞一髮間,牧容早已飛身而出,身手利落地將急速下墜的衛夕抱在懷裡,輕盈落地,不揚微塵。
衛夕死死闔著眼,龜縮著脖子靠在牧容肩頭,鵝蛋小臉被抽幹了血色,寫滿了惶恐驚懼。等了好久,那種摔斷胳膊摔斷腿的巨痛還沒出現——
這不科學。
心頭一陣納罕,她緩緩抬起眼帘。
牧容正低著下巴睇她,秀氣的丹鳳眼中蘊著晦暗不明的光,讓人一時半會摸不透他的情緒。
此時此刻,衛夕像被孫猴子定住了,愕愣地眨眨眼。兩人的視線膠著在一起,突然迸出了些許曖昧的意味。
見她安然無恙,牧容神色一松,譏誚地挑起了眉梢,曼聲道:「還不下來,要讓本官抱你多久?」
言罷,他攬在衛夕腰間的手不太老實,指尖微微收攏。
身體傳來些許異樣,原本魂飛天外的衛夕登時清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竟然縮在牧容的胸口,左手還緊緊拽著他的飛魚服,愣是把那精緻的過肩刺繡捏出了無數個褶皺。
伴隨著君澄尷尬的輕咳聲,衛夕像條泥鰍似得滑到地上,嗵一下跪下來,姿勢相當標準,誠惶誠恐的吐出幾個字:「見……見過指揮使大人……」
「嗯,起來吧。」
牧容撫平左肩的褶皺,在衛夕局促不安的站起來后,玩味的掃了一眼她單薄的身板,「看這登高遠眺的勁頭,身體無恙了?」
衛夕被噎了一下,尷尬地點頭道:「回大人,好多了。」
「可曾聽到些什麼?」
「啊?」衛夕疑惑的抬起眸子,牧容波瀾不驚的站在她面前,精壯的身材帶來一股不適的壓迫感。
半晌后,她察覺到了對方那張清雋的面孔里潛藏起來的凌厲,心頭頓時咯噔一聲,頭搖得像個撥浪鼓,急聲道:「沒沒沒,屬下什麼都沒聽到!我只是上樹去放一隻麻雀回窩,不是來偷聽的!」
「哦?」清冽的聲音微微上揚,牧容仰頭一望——
那顆高大的槐樹上果真有一個鳥窩。
斂起的眉宇舒展開來,他回頭看向衛夕,薄唇輕啟,沉聲交待她:「在鎮撫司衙門裡不要隨意攀高,這是規矩,切不可忘了。」
規矩真他媽多,衛夕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乖巧地垂頭道:「是,屬下記住……」
話還沒說完就卡在了她的喉嚨里,視線的末梢停留在牧容腰間,那華貴雍容的鑾帶上系著一個皮質暗夾,裡頭放著兩支飛鏢樣的東西,空出的地方……
衛夕抬起手,掃了一眼手中攥著的那支,恍然大悟的張大了嘴。真相只有一個,那個沒事跟她拚命的王八羔子就是牧容!
她嚯地抬起頭,拿著飛鏢在牧容眼前晃了晃,努力按捺著胸口澎湃的火氣,盡量說得穩當:「大人,這玩意兒是你的?」
牧容淡淡一瞥,頷首道:「是本官的。」
「屬下知道大人功夫好,但是您別忘了練練眼神啊!這玩意兒很危險,下次再用的話一定得看清人再扎,屬下若是變成了冤死鬼來纏您,我也過意不去啊。」衛夕冷言相譏,沒好氣的將那支作廢的飛鏢仍在地上,拱手施禮道:「大人,如果沒什麼事的話,屬下先行告退了。」
沒等牧容回應,她一刻都沒停頓,大逆不道的揚長而去。再多呆一會兒,她恐怕會像瘋狗一樣揪住牧容,撕心揭底地問問他——
您老的眼睛是不是長屁股上了?!
牧容眼明心亮,早就察覺到了衛夕隱藏起來的不滿情緒,直到她忿忿不平的拐進交堪館后,這才將那支錦衣衛特有的追魂鏢撿起來,隨手收進了暗夾里。
君澄目睹了白鳥的僭越行為,緊張地看向牧容,生怕指揮使會勃然大怒。然而後者卻斂起眉頭與他對視,神色看起來頗為無辜,淡聲問道:「君澄,白鳥這是怎麼了?」
君澄啞然,隨後指了指牧容的腰間,囁囁回他:「怕是……生大人氣了。」
「……」
牧容垂眸一看,頓時明了,原是因為自己對她擲了追魂鏢。他微一嘆氣,抬眸看向高處的鳥窩,眼神有些耐人尋味。
若不是他及時接住了白鳥,恐怕跌下來也要傷筋動骨。這一換一的事,如果說相抵也是可以的。
思及此,牧容心頭溢出一絲古怪,斂了視線,抬手捏了捏眉心,沉吟道:「這白鳥……心量還真小。」
衛夕的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說白了就是個情緒化的人。跟牧容耍完一通威風后,她前腳剛進門,後腳就悔斷了腸子。
這是被哪門子的鬼神仙給附體了,她竟然對著指揮使說了那些不三不四的糊塗話,膽肥的太不是時候了!
這裡又不是現代,當霸道總裁為難你的時候,你可以威風凜凜的把他臭罵一頓,然後拍拍屁股走人。這裡是一條道走到黑的錦衣衛,得罪了指揮使,明擺著就是不想混作死的節奏。
想到這,耳邊彷彿聽到了牧容柔和的聲音——
「賜死賜死賜死賜死……」
小風應著景吹過來,衛夕一陣膽寒心顫,下意識的捂住了脖子。
還好還好,這顆腦袋還在。
但是明天還在不在,這還真不好說。
世上沒賣後悔葯的,此時此刻,她那顆小心臟承受著巨大的負荷。這種感覺像把人扔進油鍋反覆煎炸,還就是不讓你熟透,強逼著你走上精分的道路。
當君澄出現在她房裡時,衛夕沒給他說話的機會,一個箭步衝上去,大喇喇地揪住了他的胳膊,哭喪著臉說道:「君大人,我剛才是不是衝撞了指揮使?他會不會下令處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