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見她滿臉詫訝,像是活見鬼一樣,君澄皺了下眉頭,暗忖著至於這般大驚小怪么。白鳥在錦衣衛任職也不是三年五載了,身份雖然隱秘,可他們又不是第一次打照面。
儘管他心生疑竇,念及身在章王府附近,難免打草驚蛇。君澄顧不得多想,便對花六打了個手勢。
花六領命,上前拽住了衛夕的胳膊,「跟我們走吧。」
不會這麼倒血霉吧,這郎中竟然得罪了朝廷鷹犬?衛夕登時懵頭了,欲哭無淚的抽了下嘴角。
明朝錦衣衛的十八班酷刑單單聽起來就讓人毛骨悚然,扒皮、過油、站重枷……北鎮撫司那種地方豎著進去容易,橫著出來也容易,這若是親自體驗一次…
她腦補了一下血腥的場景,脊背冷颼颼的發涼,趕忙對花六擠出了一絲扭曲的笑來,「這位大爺,咱們有話好好說,別動粗……」
衛夕笑著打哈哈,下手掰起了花六的手指。可花六手勁很大,稍一用力便疼的她倒抽冷氣,當下便不敢輕舉妄動了。
殊不知她齜牙咧嘴的表情讓花六看愣了眼,斜斜的一縷視線隔空拋給了君澄。眼前這女的這麼弱,當真是讓人膽寒心顫的密探白鳥?
君澄旋即讀懂了他眼神中的意味,回以一記不太篤定的目光。長相是白鳥不錯,可總覺得哪裡不對頭。
在幾人磨蹭的這一會裡,周圍逐漸聚起了人。
難得能見錦衣衛當街抓人,男人們指指點點,女人們抬手掩著唇竊竊私語,眼波暗露春光。錦衣衛千挑百選,儘是俊俏精壯的年輕男人,自然是閨里閨外茶餘飯後的調侃料兒。
君澄環顧一圈兒,見勢不妙,上前一步當機立斷道:「白鳥,對不住了。」
白鳥?
衛夕神情訥訥,還沒反應過來,脖頸處便挨了君澄沉重一擊,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北鎮撫司。
前大理寺卿烏必隆因貪贓枉法被革職查辦,廷杖四十后發配到詔獄受刑。皇帝龍顏大怒,特別囑咐錦衣衛要好生打著,並責令大理寺六品以上官員前去詔獄觀摩,以示教化。
大理寺審案時雖也用刑,可比起錦衣衛來講,那才是小巫見大巫。
僅僅是半柱香的功夫,原本半死不活的烏必隆徹底折磨的不成人樣,嗓子都喊啞了,只能發出嘶嘶的吟哦聲。大理寺官員們看著這番慘景,各個面色如土,還有些膽小的還偷偷作嘔。
牧容端坐在最前面的太師椅上,悠閑的呷著茶,鳳眸微微眯起,閑適從容的樣子和這陰森的詔獄格格不入。
烏必隆受過水鹽鞭笞后,行刑的錦衣衛拱手道:「稟指揮使,四刑已用完畢。」
嚯,這烏必隆還真能撐,一般人熬不到四刑就一命嗚呼了。牧容嘴邊攜著一抹清淡的笑,修長的指尖隨意一點,隨後放下了茶盞,雙手放在太師椅的扶手上,不怒自威的盯住烏必隆。畢竟同朝為官,刑罰約莫也受夠了,是時候送他上路了
行刑的錦衣衛領命,渾厚的喊道:「五——上釘刑——」
大令一下,烏必隆旋即被幾個錦衣衛從木樁上架下來,咚一聲按在了鐵床上。此時人已經失去了意識,進氣多出氣少,任憑別人擺弄了。
鐵床的頭尾各自站了兩名錦衣衛,手執一米多長的鐵釘板子,在烏必隆身上潑了沸油之後,拿著鐵釘板子開始刷洗他的背部,直到露骨為止。
釘刑太過殘酷,一時間血沫橫飛,沉寂的詔獄即刻傳出了許多嘔吐的不適聲。
大理寺官員們膽顫的望著前面那個泰然自若的男人,都說牧容常年征戰關外,是個冷血的笑面虎,他們聽到也只是笑笑。如今可笑不出來了,傳言的確是空穴來風的事,牧容當真是殺伐不過心。若是不經意落到了他手裡,恐怕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了。
沒多會兒,烏必隆哼哼唧唧的終於沒了動靜。
就在這時,君澄率著幾人風塵僕僕走了進來,對詔獄里的慘象視若無睹。見到臉色蠟黃的大理寺官員們,他拱手作揖,隨後貼在牧容耳邊竊竊私語。
他將白鳥的事如實說來,牧容心細的聽著,眉心逐漸輕攏,神色稍顯凝重。
末了,牧容站起身來,對著身後的同僚微微躬身,臉上掛著客套疏離的笑容,「烏必隆已經就地正法,諸位大人請回吧。本官招待不周,還請海涵。」
進了這個鬼地方哪能招待周全?
那些官員們早想跑了,一聽牧容終於肯放人,一個個再也坐不住了,東倒西歪的站了起來,說了幾句客套后爭先恐後的離開了詔獄。
鳥獸散盡后,牧容眸色冷冷的瞥了一眼死去的烏必隆,「收拾起來,看著怪惱人的。」
「趕緊把人拉走。」君澄對著幾個錦衣衛喊了一句,隨後請示道:「大人,白鳥怎麼處置?先拉回衙門還是……」
牧容思忖了一會,好看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線,淡淡道:「你說白鳥古怪,不似從前那個了?」
「是的,樣貌無變,人也無大礙,可脾性截然相反。」
「此話怎講?」牧容自出任指揮使以來,很少動用三大密探,傳達命令也都是君澄去辦。白鳥的脾性他根本不清楚,只是遠看過一眼,知道她是個女人。
君澄說:「一言難盡,大人看看便知。」
「哦?」牧容左手撫弄著綉春刀,眼底光華流動,像是在思考一般,半晌后鄭重道:「為防細作,還是先把白鳥帶到詔獄來,本官親自審她。」
君澄也正有此顧慮,傳言民間易容術盛行,白鳥消失那麼多天,又心性大變,難免不讓人生疑。只不過牧容出任指揮使這幾年,出了名的鐵血手腕,凡進入這詔獄的,不分男女一併受刑。白鳥若是進來了,又有細作嫌疑,恐怕是凶多吉少。
試探的話徘徊在喉嚨里,君澄望著神情淡然的指揮使,還是沒敢去觸他霉頭。他一邊吩咐錦衣衛將昏迷的白鳥帶進詔獄,又對著花六交待了一聲。
花六領命,即刻帶著兩人出了詔獄。
白鳥是真是假,沒有比流秦和尚貢二兄弟更為清楚的了。
衛夕再次醒來的時候,全身上下已經被刺骨的涼水澆透了。藍白短褐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展齊的頭簾兒也都黏在額上。
詔獄本就陰冷,她打了個噴嚏,牙齒有些發顫。等神智稍微清醒了一點,映入眼帘的景象差點把她嚇尿——監獄模樣的地方陰森森的密不透光,鐵黑色的火盆里跳著正旺的火焰。對面牆上掛著奇形怪狀的鐵器,看起來像是刑具。
她木訥的轉了一下頭,只見不遠處放著一個鐵床,上面血跡斑斑,還未乾涸,散發著一股濃重的腥氣,像是剛有人死在上面。
衛夕的瞳仁一縮,五臟六肺開始搗騰,剛想捂住嘴嘔吐卻發現自己壓根兒動彈不得,竟被綁在了一個十字木樁上!
她掙扎了幾下,可那粗麻繩捆得嚴嚴實實,除了扎破了她腕上的皮肉之外,沒有絲毫鬆動。
「醒了就別費工夫了,老實呆著。」
男人的聲音冷不丁的飄出來,衛夕愣了一記,只覺得這聲音很好聽。張弛而出的嗓音並不暗啞,像是流動的清冽泉水,帶著些不事雕琢的柔韌,估計人也生的俊朗。
只不過她實在沒有雅興推敲下去,慌張的一扭頭,卻見側後方站著一行人,裝束跟傍晚見到的人一樣。
方才說話的男人端坐在太師椅上,頭戴烏紗官帽,雍容挺括的飛魚服完美地襯出了他寬肩窄腰的身材。由於光線的緣故,這人的面容有些模糊,但和身後氣質硬朗的男人們相比,依稀流露出些清新秀雅的神韻。
浮光掠影的掃了一眼后,衛夕悲愴的闔了闔眼。
不出意外的話,她走了狗屎運,穿越二十四小時后被抓進了北鎮撫司。
一定是她在現代挖了太多的古墳,這丫報應來了!
就在她自怨自艾的時候,牧容眯了眯眼,眸光在她臉上尋睃了一圈兒。雖面帶惶恐之色,可那張清水玲瓏的麵皮倒是賞心悅目。身材比較嬌小,看起來年紀也不大,約莫十六七歲的樣子。
正直妙齡年華,殺戮卻如此之早,牧容有些惋惜。恍惚間聯想到了自己,溫潤的眼瞳隨之黯了黯,他這雙手沾滿人血時也不過十多歲。
君澄見他一直不發話,垂頭叫他一聲:「大人……」
牧容斂了心神,站起來后捋了下曳撒,這才邁著步子走到衛夕跟前。炯灼的目光盯在她身上,彷彿能看透人心似得。
欣長精壯的身材遮住了些許光線,衛夕被黑影籠著,抬眸望向他,目光短暫的凝了一下。
眼前之人生的格外風︶騷俊俏,眉眼看上去溫和無害。身穿的飛魚服比明幕出土的那件精細許多,金線刺繡的飛魚栩栩如生,戾氣張揚,蘊著不寒而慄的威嚴。
見她失神,牧容皮笑肉不笑道:「你在看什麼?」
衛夕一凜,倏地回過神來,眼瞳中黑暗欲濃,惶惶地喘了幾口氣。
腦袋還在褲腰帶上拴著,此刻她哪還顧得上節操和尊嚴,病懨懨的大喊起來:「這位大爺,小女實在是冤枉啊!不知犯了什麼罪,平白無故就給抓到這北鎮撫司來了,還請大爺明察!」
說完,她竟然擠出了幾滴貨真價實的眼淚。雖然這具身體不是她的,可怕死的心是實打實的。別人死一次,她要死兩次,說好的公平呢?!
牧容見她泫然泣下,神色略一詫訝,如鯁在喉。
身後跟著的十來名錦衣衛也是面面相覷,只有君澄故作態勢的呵斥一句:「放肆!這是我們指揮使牧容大人,豈能是你胡亂稱呼的!」
這一嗓子震得衛夕耳膜生疼,她抽幾下鼻子,登時將眼淚憋了回去。
如果沒記錯的話,錦衣衛指揮使放在現代那可是國安局最高長官,美國fbi大頭頭……
腦子靈光后,她懊喪的咬緊了后槽牙。不知道這女人究竟犯了什麼天大的事,竟然出動這麼大的領導逮她,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胸脯劇烈的起伏了幾下,衛夕惶恐的瞪大眼,戰戰兢兢道:「指揮使大人,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放我一馬吧……」
牧容面色陰沉,這下他總算知道君澄為何說白鳥脾性有變了。
白鳥三人身為錦衣衛的密探,從小可是從死人堆里摸爬滾打出來的,受過嚴苛冷酷的訓練,生死對於他們來說是過眼雲煙。面前這女人哭哭啼啼的,一雙鹿眼裡飽含著真實的恐懼,哪還有半點錦衣衛的影子?
如此看來,這女人確有細作嫌疑。再加上錦衣衛內部有暗鬼,毒煙事件也和章王府脫不了干係,不禁讓人懷疑眼前這個白鳥是被章王府掉了包的。
不過剛才已經察驗過了,這女人的臉上沒有做過手腳的痕迹,這就奇怪了……
牧容和君澄互換了一個眼色,眸中的情緒晦暗不明。
衛夕慌的厲害,像揣了一隻兔子在胸口。等待別人判決的滋味很不好受,時間過的極度緩慢,像抽了大麻似得,連呼吸都變成了慢動作。
半晌后,牧容略一躬身,從木架上抽出一隻油亮的黑鞭子來。在衛夕驚愕的眼光下,用鞭子托起了她的下巴,不溫不火的吐出兩個字:「白鳥?」
又是白鳥……
剛才在大街上,衛夕就聽到君澄喊了她一句白鳥,莫非是這具身體的名字?
她沒有這具身體的記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白鳥,答與不答,各有利弊。萬一白鳥犯了事,而這身體壓根兒又不是,豈不是白擔了一個罪名?
情急之下,她模稜兩可的拿出了老一套,打著馬虎眼:「大人,我記不清了,摔到腦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