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交堪館在鎮撫司衙門的南側,是歷代指揮使臨時居住的別院。牧容上任以來,廢寢忘食是常有的事,衙門正堂就成了他小憩的地方,這交堪館便這麼空下來了。

衛夕被安頓好已經時值午夜,借著大夫診治的空,尚貢把流秦叫道了門外,見四下沒人,壓低聲道:「白鳥這般模樣,當真是受了煙毒侵害?」

流秦一聽,訕訕地摸了摸後腦勺,「哥,我瞎說的。」

「你小子……」尚貢的臉色旋即陰沉下來,「這可是欺瞞指揮使,你不要命了?」

「那能怎麼辦?」流秦無奈地蹙眉,「牧大人懷疑白鳥是細作,可她是為了掩護我們才成了這幅呆傻的模樣,咱們總不能看著她死在自己人手裡吧?」

尚貢啞口,半晌后也只得點頭,嘆息道:「先讓她養傷,剩下的事日後再說吧,但願她能儘快好起來。」

經過大夫診斷,衛夕的身體並無大礙,只不過有些輕微的皮肉傷。大夫開了幾副活血化瘀的中藥,又為她抹了藥膏,反覆囑咐不要碰水后就離開了。

屋裡站了一溜錦衣衛,衛夕被盯得渾身難受,索性眼一閉,擺出一副睏倦的模樣。君澄見她還在生悶氣,很識趣的叮囑她幾句,又安排好今夜當值的錦衣衛,這才去找指揮使復命。

流秦見天色已晚,給她掖了掖被角,安撫道:「老大,你好生養著吧,別的事交給我們倆就成。」

……老大?

衛夕心裡一遲登,嚯一下抬起了眼皮,眸光爍爍地盯住流秦,愣是把他嚇了一跳,「流秦兄弟,為什麼要叫我老大?」

這倆男人看起來已過弱冠之年,而白鳥也不過十六七歲,怎麼看都差輩分。

「因為你功夫好唄,小時候經常把我們哥倆打的鼻青臉腫,連這都忘了?哎……」流秦惋惜地搖頭。

「……」

衛夕愣了一記,腦補著這具身體將這兩個大高個打的屁滾尿流的場景,嘴角抽出一絲苦笑。聽起來是狂拽炫酷吊炸天,可她隱約察覺不妥——

「真是對不住,我撞了頭,有些事記不清了,要不你把咱們以前的事重新說一遍給我吧,興許我能想起來什麼。」沒等流秦開口,她慚愧地笑笑,連珠炮似得問起來:「咱們到底是什麼身份?前些日子出了什麼任務,竟能讓我傷成這樣?還有,咱們怎麼會跟錦衣衛在一起?」

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大通沒水準的問題,流秦忍不住扶額哀嘆。

「腦子記不清了,性子還這般猴急,怪事了。」尚貢不真不假的揶揄一句,扭頭對流秦道:「你先給她大體一說吧,也許過段時間腦袋就靈光了。」

流秦領悟地頷首,清了清嗓子娓娓道來——

談及三大密探,這裡面的故事很簡單。

流秦和尚貢是對親兄弟,錦衣衛世家出身,六歲就被送進了錦衣衛訓練。而白鳥是騎射教頭從大街上撿來的孩子,洗乾淨了之後才發現是個女娃。本想送給別人養,可她身型矯健,悟性頗高,長得又水靈,很容易讓別人掉以輕心,就這麼被教頭留在了錦衣衛。

康乾帝執政時,朝野一度波濤暗涌。時任錦衣衛指揮使的杜衡一本密函呈到御前,欲在錦衣衛培養不為人知的暗器,私下誅殺不法之臣,為皇帝解決後顧之憂,實則是為了剷除異己。

得到康乾帝允准后,流秦三人一同作為錦衣衛不在冊的暗器,秘密接受著血腥殘酷的訓練。

三人悟性頗高,各有所長,幾年的功夫,就成了錦衣衛數一數二的高手。其中,白鳥巾帛不讓鬚眉,尤以輕功最為卓著,不到十歲就已經獨自緝拿不法官員了。

由於見血太早,年少的陰影導致這三個孩子不愛說話,性子極冷。據說白鳥壓抑的時候總愛以殺人為樂,出刀必須見血,見血必要殺個痛快。但凡由她執行的緝查,對方的死相一定慘不忍睹。

久而久之,白鳥的名號如雷貫耳,讓人聞風喪膽。

一些不老實的官員相繼死亡,百官心知肚明,逐漸形成了一股風氣——家中若有白色鳥類,都不敢久留,全部放生,以求自己福大命大,惹不上錦衣衛那群人。

然而十多日前,白鳥在意外伏擊里吸入了毒煙,失蹤了……

只有衛夕一個人知道,白鳥死翹翹了。

她懊喪地闔起眼,差點咬碎牙根子,恨不得一死了之。要不要這麼苦逼?穿什麼不好,非要穿到個密探身上,還不如去混江湖賣假藥呢!

流秦並未察覺到她臉上精彩的表情,頗為自豪的說:「對了,指揮使已經下令,處理完章王謀反案后,咱們的名諱就能正式記入錦衣衛冊了,到時候咱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在錦衣衛行走了。」他沖著衛夕眨眨眼,狎笑道:「老大,高不高興?」

「……」

高興你媽蛋啊——

平地一聲驚雷將衛夕炸了個外焦里嫩,頓時石化在床榻上,目瞪口呆的盯著面前倆兄弟幸福的眉來眼去。

提及錦衣衛,她能想到的無非是兩個詞——「權勢滔天」「催命閻王」,想在百官面前橫著走,絕逼沒人敢讓你豎著走。然而她是個明眼人,心裡亮堂的很,這裡頭的光鮮可都是拿命換來的。

這具身體雖然內力深厚,可她壓根兒不會什麼武術套路,一時半會也運用不了。穿越前連條魚都沒殺過,更不用說殺人了,萬一再被派出去緝查……

死她沒商量!

待倆兄弟告辭后,衛夕大罵一聲「f-uck」,心塞地捂住胸口,一頭栽倒在床榻上。動作幅度太大,她一不小心咬破了嘴巴,口腔里頓時塞滿了鐵鏽般的血氣。

完了。

她玩完了。

這哪叫僥倖撿條命?明明就是老天在涮她!

衛夕悶頭嗷嚎:「老天爺!我要當良民——」

與此同時,指揮使府中一派安詳靜謐。

牧容換了身絳紫色的雲錦常服,坐在書房裡鑽研兵法,在火燭的映射下,眉眼甚是謙和。

沒多時,君澄便匆匆趕到了指揮權府,輕車熟路的來到了書房。

抬眼瞥到他后,牧容放下手頭的書卷,閑閑問道:「白鳥安頓好了嗎,傷勢可有大礙?」

「回大人,已經安頓妥當了。」君澄如實稟告:「傷勢都是不輕不重的皮外傷,內氣有些紊亂,不過大夫已經開了調劑的湯藥。」

牧容微一頷首,漆黑的眼眸里光華浮動,「湯藥務必及時送到,另外選些好的膳食,給她進補一下。瞧她那瘦削的身膀骨,太不經打了。」

君澄點點頭,「屬下遵命。」

少頃的沉默后,牧容抬頭問他:「時下錦衣衛正缺少中流砥柱,待章王事件解決后將白鳥三人正式納入錦衣衛,你覺得如何?」

這個意向君澄早就知道了,三大密探武功高強,掛起錦衣衛名號可謂是名副其實,只不過……

「大人,白鳥她是個女子,若要加入錦衣衛的話就得和我們這群男人待在一起,是不是有些不便?」

白鳥三人目前在京城有單獨的隱秘別院,可若是加入了錦衣衛,在尚未得到官職前就要住進普通軍士們所在的錦衣營。那裡可全都是清一色的爺們,十來個人一屋,這個顧慮並非是無稽之談。

牧容並沒有著急回答,手肘著下巴,饒有趣味望著他,「君澄,你似乎挺在意白鳥啊?喜歡上了么。」

話落,君澄臉色倏爾一變,嗵地跪下了,急聲道:「屬下不敢!只是隨口一問,請大人明察!」

他和白鳥只限於任務交接之時才會見面,這錦衣衛本就是男人的天下,五官精秀的白鳥自然很惹眼。身為男人,喜好美色是天性,但這並不等同於情愛,況且錦衣衛有嚴格的法紀約束,他斷然不敢違背一二。

「本官也不過是隨口說說,你緊張什麼,快起來吧。」牧容踱上前,將他扶起來,意味深長的囑咐道:「不及而立不可談及婚嫁,本官向來器重你,你可不要一時腦熱壞了咱們錦衣衛的規矩。」

君澄神情肅穆,拱手呈敬上去,朗朗道:「大人請放心,屬下牢記在心!」

「嗯,天色不早了,回去好生休息吧。」牧容淡然一笑,眉眼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是,屬下先行告退。」

待君澄走後,牧容又坐回了書桌旁,白凈的手指翻動了幾頁書卷,心思卻不在上面,而是細細斟酌著君澄方才的話。

白鳥作為錦衣衛里最特殊的密探,知曉不少朝廷秘聞,早已經不能置身事外。正兒八經入了錦衣衛后要安置在哪裡,委實是個問題。

想了好半晌還沒半點著落,牧容捏了捏眉心,斜睨著窗外漆黑如墨的蒼穹。

他擔任錦衣衛指揮使四年有餘,諸事辦的得心應手,官場上更是如魚得水,人人忌憚。可不知為何,一碰到女人就有說不出的煩亂事兒。

這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驕縱蠻橫的長姐,沒點知書達理的模樣,小時總愛欺負他取樂。若不是長姐進宮多年,恐怕他這指揮使府會被折騰的雞飛狗跳。

失神了須臾,他沉重地吁出一口氣。

這世間唯小人和女子難養也,還好他是孤家寡人一個。

翌日傍晚,牧容處理完公務並未著急離開,只身前往後院的交堪館。白鳥身為錦衣衛的得力幹將,昨日自家兄弟又出手傷了她,於公於私,他身為指揮使都應該去探視一下。

晚風帶著涼意拂面而來,捲走了一天的疲憊,兩側的翠竹被風兒晃起,沙沙聲如若絲竹之樂。牧容批了一天的公文,此時愜意的眯起眼眸,只覺一陣心神舒暢。

在交堪館當值的花六這會子百無聊賴,正跟同值的校尉說著葷段子。抬頭看見牧容后,兩人噌地跪下來,齊聲道:「見過指揮使。」

牧容示意他們起來,「白鳥在屋裡嗎?」

「回大人,白鳥一天沒出去,就在屋裡貓著呢。」

牧容點點頭,上前幾步站在門外,骨節分明的手指在門框上叩了幾聲,然而屋裡一片沉寂,沒有半點回應。

這會兒還不到入寢的時辰,他困惑地斂起眉心,手頭上的動作有些遲疑。

花六眼明心亮的,很識趣的對著屋內喊道:「白鳥,指揮使大人來看你了。」

可屋裡依然沒人應。

花六蹙了下眉頭,和身邊的校尉面面相覷。下午送飯的時候人還在呢,這會子怎麼沒動靜了?

牧容心頭警覺,顧不得禮節,直接推門而入。雕花木門剛打開了一條縫,他的視線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一個嬌小的身影上——

衛夕裹著件皂色常服,手肘搭在圓桌上,一動不動地坐著,宛若一尊雕像,儼然還沒有從昨夜的打擊中走出來。

見人並無大礙,牧容登時放鬆了神色,踱進屋后抬手抵唇,輕咳了一聲。

衛夕怔忪了一下,這才察覺到有人進來了,循聲望去時,面上掛著被打擾的不悅,眈眈相向。只見屋門口站著一個身影欣長的男人,左手搭著綉春刀,飛魚服穿的一絲不苟,昂首挺胸的模樣看起來英姿颯爽。

茫然的眼光對上他那雙深邃眼眸時,衛夕登時回過魂來,屁股像被人扎了一錐子,跪的相當利落,磕磕巴巴道:「指……指揮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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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在錦衣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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