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相煎,亡國之音
看著離墨異常冷靜的舉動,長孫一凡眼底卻泛起了層層陰霾,然而對方只是轉身擦過他的肩膀,頭都不回。
長孫一凡目光釘在她背影上,陰沉如蛇蠍,而當他目光移向白亭處,唇角彎起的弧度更盛了一分。
尚離墨,你沒想到吧,今天這賽場是我為你量身定做的,包括雪闌的那一曲,也同樣是為了引你露出馬腳!
我說過的,笑到最後的那個人,一定是我!
*
「大王妃,二皇子到了。」
白亭深處,一道綿綿琴音響起。
琴聲悠悠,飄然若雲。
「長孫一凡搞什麼鬼,讓我們來這做什麼?」
離開三丈遠,離墨微微蹙眉,眯著眼打量著亭中的蕭雪闌,面上的不悅表露無疑。
「他向來為人狡詐,叫人猜不透。」長孫一澈話語一頓,冷眸中閃過一道耐人尋味的光芒,「不過他倒是很討厭蕭雪闌的那把古箏,從不讓她演奏曲子,今日怎麼還專程請她為咱們彈奏曲子了?」
身後是水天一線的密林,耳邊是蕭雪闌層層迭起的音韻,那凄婉的曲調似乎牽出了什麼心中瑣事。
長孫一澈突然踏上一塊石頭,緩緩拔出赤剎,長指撫上那些繁複的流紋,而他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前方的百里密林,直到風起,髮絲迷住了他的眼。
和七年前一模一樣,除了那些古柏越來越壯碩茂密,幾乎什麼也沒變。
人真是個奇怪的生物,從前捨命相救的親兄弟,如今再見,卻成了刀劍相向的死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本是同根,何為相煎?
他狠狠閉上眼睛,用力握緊手中赤剎,唇角忍不住溢出一抹深濃的嘲諷,那些兒時的畫面如走馬燈閃過腦海,曾幾何時,他們是那麼的形影不離,那麼的手足連心……
「二弟小心!」
一條馬鞭似急電般捲住了他的腰肢,長孫一凡將他一把從尖銳的碎石間,拉至自己身前,從身後緊緊環著他,膽戰心驚道。
「都叫你別騎大馬了,偏要逞能,真是好險,再晚一點你就沒命了,知不知道大哥差點被你嚇死!」
他猶記得長孫一凡的話語帶著些哽咽,最後還忍不住賞了他個響栗,打了之後他又突然抱著自己顫抖了起來。
那一年,他七歲,長孫一凡十歲,他那時不知道,那一次哥哥的顫抖,只是因為他心疼的發不出聲音。
懵懂的他拉了拉長孫一凡的手臂,睜著大眼不解地問,「大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怎麼抖得這麼厲害?大哥你怎麼不說話了,要是澈兒不聽話惹你生氣了,你就繼續打澈兒吧!」
說著,他又傻乎乎地拿小手,打起了自己因險些落馬而嚇得慘白的臉。
長孫一凡連忙制住他的手,心疼道,「好了好了,大哥沒事,二弟以後可不能再這麼任性了,如果你出了什麼事,大哥絕對會是最心疼的一個!」
又想了想,十歲的長孫一凡臉上露出不屬於他的憂愁,「二弟,如果我們今後走到了奪位一步,變得像前朝皇子們一般手足殘殺,該怎麼辦?」
「不會的,澈兒不當皇帝,成天這麼多煩心事,哪有時間陪大哥和娘親說話啊?皇位和大哥之間,我自然是選大哥了!大哥你呢?」
他仰起那張髒的像從煤灰里撿出來一般的小臉,天真地看著長孫一凡等他的回答。
「二弟真的是這樣想的?若是我的話,我會選……」
長孫一凡一愣,他訥訥地吐出幾個字,卻又被野風吹得四散飄零。
長孫一澈笑得純然,那明媚的笑,幾乎令陽光都會黯然失色。
他好奇地打量著兩側不斷切換的景物,沒聽清哥哥的回答,只聽見了密林盡頭娘親溫柔的呼喚。
「澈兒,凡兒……蜜棗糕娘已經做好了,只有五塊啊,誰先趕回來就把多的那塊給誰吃!」
「來了,澈兒要吃!」
風聲過耳,春日裡青草的清香和泥土的芳香滲入肺腑,令他神清氣爽。
那一日,他愛上了在馬背上自由自在馳騁的快感,可他更愛和大哥一起嬉笑打鬧的平凡生活。
也是那一日,長孫一凡回家后將所有蜜棗糕都撥給了他,他問大哥為什麼,他只說了一句話。
「下一次,蜜棗糕或許就不再這麼甜了。大哥想趁現在還來得及,多給澈兒吃些。」
看著他入睡,長孫一凡卻和娘親深談了一晚上,最後將自己鎖在了書房,五日都未出門。
他扣著門說想和大哥一起騎馬,一起比箭,那門卻是紋絲不動,只傳來一道略微不耐煩的聲音。
「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他失望地「哦」了一聲,拖著長弓剛走,身後又響起了一道沉悶的聲音,聽起來像患了風寒,帶著濃濃的鼻音。
「澈兒快八歲了吧,該搬去懿祥殿住了,以後就別來找大哥了。」
話落,那扇門后響起了一聲拳頭砸地的聲音,而他也聽見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砸的粉碎,再也彌補不了……
「喂!長孫一澈,在想什麼呢!眼睛怎麼都紅了?」
離墨發現了他的怪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長孫一澈脊背一顫,方才霍然一醒。
「我沒事,這不風有點大嗎?」長孫一澈擠出一絲笑,「你去聽大王妃彈奏吧,從前多少人聽她一曲可都是萬兩難求啊!」
「哪來的風?」離墨看了看四周靜得一動不動的柏樹,又不放心地問道,「你真沒事,那我去了啊?」
「去吧。」他推了推她,催促她快去白亭,見她仍是一臉擔憂地回望著自己,他又嘟了句,「幹什麼呀?磨磨蹭蹭的,跟個娘們一樣!」
「你!我這就去聽小曲兒可好?」
這個男人的毒舌還是這麼忍無可忍,離墨捏緊了拳頭轉頭就走,卻還是在踏上台階時,忍不住又轉頭看了他一眼。
他的脊背好像有點彎了,沒那麼英挺了,像是背了極重的包袱,他面朝著這片樹林,最終緩緩閉上了眼。
長孫一澈永遠也不會知道,那一年,五日之後長孫一凡推門走出的那一刻,他看起來,足足老了十歲!
而那一日,自己捧著承載了多少美好希冀的長弓,永遠住進了懿祥殿。
*
身前白亭聖潔雅緻,無帳無幔,甚至連一個宮女都沒有。
琴音漸近,離墨的腳步踏上了最後一層台階。
石桌處,一抹水藍色的麗影,正熟稔地彈撥著一把黑檀木古箏。
頭一次離這麼近的打量蕭雪闌,離墨暗抽一口氣,亭中女子還真如宮人口中所言那般,生的明麗婉約好似仙子。
即便是兩世閱人無數,離墨也再找不出像她這般適合藍色的女子。
她的臉,刻畫出藍的溫和;她的眸,描摹出藍的憂鬱;她的弦,演繹出藍的永恆。
見離墨走來,蕭雪闌微微一愣,手下無意識一頓,眼中掠過一絲異茫,卻又立刻斂去。
「離墨王妃。」
她抬眸一笑,一雙水眸燦若朗星。
離墨一怔,腦中不禁浮現出一句詩:最是那抬眸一笑,萬般風情繞眉梢。
同一瞬間,對面的密林深處,黑衣男人看著這邊,一雙眸子緊緊眯起,如同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目光越來越陰鷙。
蕭雪闌面上無異,心卻微微一動,她輕啟朱唇,竟隨著曲調輕聲吟唱起來。
上奏是珠圓玉潤的長搖,有如鳳凰輕吟,靈泉傾瀉,「紅線做靈犀,綁你我三千姻緣,蒼雪沒,繁華與陌路,越是荼蘼,越是鮮活。」
她一開口,離墨幾乎是立刻就被震住了,蕭雪闌音色極好,加上如此悲情的曲子,一時間恍如天籟,而她眼底更是升起一片似真似幻的水霧。
離墨聽得出,這是一首西燎歌曲,而她呆在年世家中八年之久竟從未聽聞過,只能證明一點,這是一首前朝亡國之音!
倏地,曲調急轉成凄婉欲絕的走吟,「戰火硝煙空,吾歸汝去兩相忘,星辰亂,越是虛無,越是肆虐,無悔至走入魔障,不醒也如飴,唯有蒼山之巔嘶嘯的風,瀾海之岸凌絕的浪,伴我坎坷七年追尋……」
弦止曲畢,最後一個顫音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悄然瀉出,在這林中久久不散。
曲終,弦再未動一下,恰似撫琴人凝定的神色。
離墨緩緩睜開眼,似是身臨其境感受了一場壯烈凄楚的亂世悲歌,只可惜,這場七年追尋,最終仍是在天地鑒證下,無疾而終。
驀地,素來敏銳的第六感,令離墨感覺到背後一道刺人目光激射而來。
離墨不動聲色地閃爍了下眸光,腦中千迴百轉卻始終猜不透長孫一凡這一出的真正目的,直到她餘光無意間瞥見琴板左側上一隻振翅欲飛的金雕。
她瞳孔驟縮,猛地想到那夜賭庄被自己「劫持」的那個戴黃金面具的男人,這金雕不就和他當時那柄紫色長劍上的,一模一樣嗎!
金雕自古以來便被西燎奉為神獸,而能將圖騰刻在隨身物品上,那人必定是西燎地位極高之人。
眼底劃過駭人的光芒,離墨唇角浮出一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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