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可好?
黑熊死了,是陸離斬了它,而他不知道的是,黑熊是有人養的。
「長老,那頭養在後山的黑熊,死了。」
道當山頂的一處清幽居處里,一個身著黑白相間道袍的弟子跪在席前,拱手埋頭,無盡的謙卑只為面前的一位長者。
看不清他的臉,他面前無數華光流轉。身後閃動的熒光如同星月,大道的滄桑在他白衣素袍上盡顯。他是道當山的長老,與大道接觸的人,世人眼裡的神人。
「後山沒有妖獸是它的對手,只有可能是人殺了。」弟子小心翼翼地說著,不敢抬起頭,
聽到這裡,原本平和的山風突然呼嘯起來,縹緲的雲霧也從四面八方湧來。
觸及大道之人,即便是一個心意,也可讓天地震顫。
「找到那人,殺了。」
弟子唯唯諾諾,應了一聲,連滾帶爬逃離幽居,待得他擦汗時才發現他已經記不清長老的聲音,如上天呢喃,佛祖梵音,縹緲至極。
這名弟子陸離很熟悉,熟悉到忘不了,菱角的臉龐,二十多歲的模樣,嘲諷的話語和笑容,最令陸離忘不了的,是他帶走了一個女孩,那個女孩有條手帕在他的懷中。
陸離拖著熊皮,回到草廬,悟心正在觀書,看到此熊,有些詫異。
「後山怎會有這種道獸?」悟心說道,手掌輕撫上空,繚繚輕煙生起,如薄霧輕紗,「如此稀薄的道力,又有哪頭獸可以修行?」
陸離沒想那麼多,看到師兄彈指間道力籠聚,感受著那薄霧輕紗中磅礴的力量,不禁咋舌。
悟心蹲下來仔細看著熊皮,見的臂膀上有一片青色印記,「生命印記?看來是有人放養在後山。」說到這裡,悟心臉色一片鐵青,「又是那道當山!」
陸離眼神閃著光芒,神色里並沒有太多擔心,示意著這僅僅只是開始。
這確實只是開始,從一頭獸到一個人,再到一群人。
「我開始便在想,是誰會殺了黑熊,原來你沒有被狼叼了去。」
陸離猛然抬頭,眼裡寫滿了怒意,那柄無形的秀劍彷彿要刺破他的眼珠,跳出來對著那黑袍道袍相見的男子刺上幾劍。
悟心沒有抬頭看那男子,轉身進屋,拿著書。
「上此你便該死,我饒過了你,今日你更是該死,沒誰能饒你。」男子說著,菱角的臉龐幽青,他看到那張被剝下的熊皮,心想著孩童竟然如此頑劣。
黑熊並不普通,它能在後山修道已是非凡,何況,它乃長老友人相送,那位大人,也是為驚世駭俗之輩啊。青年在心裡想,這頭黑熊一直是自己照看,而它被殺,自己責任重大。
其實陸離心裡是喜悅的,這些年來他一直在想如何尋得這名男子,甚至想到闖入道當,而如今這男子就出現他的面前,助他了無牽挂的去那南疆戰場嗎?
陸離低著頭,雙膝慢慢下曲,形似下跪,卻極為緩慢。
「即便你求我,也還是沒有,今日你必···」
「死!」
微曲的雙腿彈射開來,陸離拔出插在地上劍時的速度快過了眨眼,也就在青年眨眼話沒落的瞬間,陸離貼身,長劍如半月般橫著斬來。
青年瞳孔微縮,天地道力涌動,在他身前布了一層後盾。
半月般的斬跡泛著波浪,陸離的手腕一上一下,如同刺熊時那般抖動,此時的半月斬便如微風吹拂下的湖面,泛起皺褶,盪起波瀾。
聲聲尖鳴之聲傳來,青年不可置信的看著陸離手中的木劍,切割著道力布成的盾。青年微微閉眼,腦中意識攜卷著龐大的道力,朝著那柄木劍襲去。若是能控制著劍,這孩童只得引頸待戮。
正暗自高興時,青年卻發現,自己被道力攜卷的意識無法深入劍身,即便是布在劍尖上稍微阻隔一下那波瀾都做不到。
「不可能!你會修道?」青年大驚失色,想起了前些年在樹林里說過的話,臉色卡白。
「不會。」陸離回應著,左手成劍直刺青年小腹,如前些年在樹林里做過的一樣。但這次,沒有聽到指骨的斷裂,而是傳來一聲慘叫。
道力屏障依舊碎裂,陸離站在這激射的道力洪流里,沒有像上次那般狼狽,他捂著手中的長劍,斬開逼近的道力碎片。
青年捂著小腹倒在草廬面前的草地上,眼神有著愕然,有著驚恐。
「我在變強,而你還是那般。」
長劍在草地上划著深深地印痕,陸離朝著那青年走來,「即便我不能修道,我依舊會戰勝你,不,你會如那頭熊一樣。」
長劍劈落,濺起斷葉泥土,陸離看著遠處喘著粗氣的青年,在那下劈的瞬間,他看清了青年的動作。青年的掌上和腿上有著濃郁的道力,在那長劍下劈的瞬間,接劍躬身,伴著濺起的塵土落到一旁,這便是道當山的道法,『隨塵』。
「這便是道法?」陸離偏著頭,像個孩子見到新奇東西般的喜悅可愛,然而他本就是個孩子。
陸離靜靜地走著,一步一步,宛若逼進的死神。青年眼裡道力涌動,手中道力涌動,片片光華朝著他激射而來,每片華光中蘊含的能量,斷樹裂石。
一片光華飛來,射向陸離的臉頰,他微微偏頭,又一道道光華射來,朝著他的手臂,身軀,那架勢似乎要將他大卸八塊。
陸離抬手,木劍劈下。
片片華光化為熒光,消散空中,陸離的虎口沒有溢出鮮血,他的腳步也沒有退後半分,如一柄長劍般,刺向那顫巍巍的青年,他的眼神也如一柄長劍,刺著那青年的心。
那青年已經敗了,他的道心已經被一柄木劍攪得稀爛,他摔倒在地,如一灘爛泥。
道當弟子,擇道高人,兩年前舉手投足便可至這少年於死地的青年,如今在陸離的劍下繾綣。他想不明白,自己為何打不過這少年。
「你這四年沒有進步,做什麼去了?」
陸離語氣冷冷,他很想直接問那女孩的消息,卻又有些緊張不敢問出話來。
青年看著他,想了想,這兩年時間餵養黑熊,為長老尋葯求丹,其他的時間便是和師兄弟下山尋樂,搞大了不少少女的肚子。修行時間確實不多,怪不得覺得這少年變強了太多,原來是自己在原地踏步。
對於這種事情,青年羞愧的沒有說話,陸離不知道該怎麼問,只得臉紅紅的小聲說了句,「她好嗎?」
她是誰?青年眼神有些迷茫,師姐師妹里有人認識這少年嗎?
少年更尷尬了,劍有些下垂,低著頭,「我說的是空靈…」
青年一愣,神色有些不自然,乾咳了兩聲,說道:「她還活著…」
她還活著?陸離問的是好不好,青年回答的是還活著,這便是,過得不好!
陸離臉色變的鐵青,神色里的怒意如那劍鋒般凌厲。
他緩緩抬起了劍,想在那男子身上劈上一劍。
「不!你不能殺我!你殺了我,師尊會來殺你的。」青年看著那下劈的長劍,驚恐萬分大聲喊道。
陸離置若罔聞,下劈的劍不曾停下,對與死這個問題,他似乎不曾考慮那麼多。
「她也會死的。」
劍刃貼在了青年的鼻尖,停的穩當。劍下自額頂到下巴,有一道劍氣劃出的血線,青年哆嗦的下巴彷彿要脫臼了,眼淚和鼻涕淌在那原本英俊的臉上,顯得邋遢至極。
「那我便不殺你。」
陸離抬起了劍,轉身朝著草廬走去。青年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卻見的一道劍光閃過,自己的胸口旁有著一個血窟窿。
「那是什麼!你為何要廢我道田。」青年男子失聲尖叫,那凄慘,似乎比求死不得更叫人心寒。
陸離站在石階上,沒有回頭。
青年不知道陸離怎麼破了他的道田,現在的他,生不如死。
「你為何不直接殺了我!」
青年的雙眼血紅,衣衫不整,先前的優雅不復存再,宛如紈絝子弟得知家道中落的消息般。
沒有了道田的修道之人,便不是修道者,現在的青年,跟凡人無異。
何為道田?古書有雲,道為犁,心為田,以人御道,開闢心田,方為修道。
陸離不能修道,但他知道心田的重要性,洗凈神識,掌控道力,開闢心田,種道孕道,蘊成大道。道田是觸碰大道所必需的,失去道田的修士,便如廢人一般。
陸離走進屋內,不去管那瘋癲之人。
屋內空空如也,往日成山的書籍如今只剩下空氣,悟心坐在床邊,看著進門的陸離,眼裡滿是驕傲的神色,但那驕傲里,透露著不舍。
「師弟,你去滇西,我去京城,此別不知何時再見。」
陸離將木劍放在一旁,低著頭,看不到他的臉色,「師兄你為何去京城?我以為你會一直呆在這裡。」
悟心笑著說,看著遠處的天,頂上的山,「因為現在的我,已經讀完所有書,卻還打不過你呢。」
陸離現在能戰勝很多人,也打不過很多人,比如那長老,比如那道當宗。
悟心打不過陸離,他自然打不過道當,而且他還打不過,那夢裡刺向陸離的劍。
「不過很快我便會來找你的。」悟心看著陸離,認真地說。
陸離開心的笑了起來,潔白的牙齒隱顯兩顆小虎牙,他抬起了手,伸出了小拇指,「那我們拉勾勾,騙人是小狗。」
滇西距離道當山的距離,便是橫穿半個北國。
滇西是座大關,五十米高的城牆由兩米的方青堆成,連在兩片連綿的大山之間,宛如一道天塹,擋住這條南蠻北上的通暢大路。
城牆上密布的炮孔里,在烈日下閃著幽光,垛牆下全是巨大的守城弩,半米粗的弩箭有著精鐵打鑄的鋒利箭頭,沒人敢想象這樣的弩箭射出去是什麼威力,也沒人敢想象這種巨弩是來對付什麼的。士兵們矗立在城牆上,宛如一顆古松,身板挺的筆直,拄著長戟,背著硬弓,腰間的箭袋裡插滿了箭矢,所有人都睜大著眼睛的看著城外,似乎有一石一影便會迎來萬箭穿心。
城牆外是漫天的黃沙,關外兩旁的大山沒有綠葉,幾隻長毛禿鷹關外的黃天上呱呱的叫著,城牆上的瞭望塔里,有著最眼尖的瞭望手,看向遠方,看著那龜裂的大地,無數的巨石,和那黃沙中閃動的身影。
牆外的荒涼,猶如地獄,關內卻一片欣欣向榮。在數十萬雄兵,數千修士的守護下,這座孤關旁,有一個小鎮,名字與大關相同,滇西鎮。這原本飽受南蠻侵襲的小鎮,因為有了滇西軍士的到來,從一座荒鎮,成了一片天堂,士兵們的樂土。
遠處荒涼的官道上,如同那高牆外的世界一般,吹著呼嘯的狂風,粗砂在空中飛舞,石粒在風中飛射,即便是這般環境,也有著一個孤寂的身影行走在黃泥的道路上,他背著破布包袱,拿著一把紙傘和一柄長木劍,讓人奇怪的是他走的很穩,不在意濺射在身上的沙土,也不刻意躲避擊打在身上的碎石,最令人想不通的是,他為何不打開紙傘遮擋。
小鎮外只有一排排的拒馬,鋒利的尖木搭建而成,留下一個能通行馬車的豁口,兩旁有著幾座站台。
「你看,那邊怎麼會有一個孩子?」一個胖胖的士兵說道。
「怎麼可能會有孩子?大人都不敢在這條道上走吧。」
滇西的這條管道確實沒人走,有的只是深深地車痕,拉車的馬兒是這南疆才有的烈馬,皮糙肉厚,力大如牛,被拉的馬車身披鐵甲,宛若金屬碉堡。而這些裝備,也只有軍隊和大型商隊才具備,所以滇西的老百姓,很少有人離開這地方。
那男孩走到站台下,風塵僕僕,衣服上,頭髮上,不少的沙土,士兵們像看著怪人一樣看著他,看著那蒙著塵的白皙臉蛋,剛正的眉角炯炯的眼,看著他手上脖子上被碎石打的淤青的傷口,微微咋舌。
「孩子你從哪裡來?」胖胖的士兵招手,示意那孩子到站台里來。
拍了拍頭髮和衣口,「我從道當山來。」
「你是步行來的?」胖子問道。
那男孩蒙著灰的臉透著些許紅潤,「路上錢袋被偷了,坐不起馬車,何況到這裡的馬車還這麼貴··」
胖子士兵楞了一下,有些吃驚的看著他,「那鬼跳峽你不怕?那虎劍林你不怕?我的天,你這孩子膽子怎麼這麼大,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害怕,擦了擦臉上的塵土,「我叫陸離。」
滇西的官道,其實並非是官府修出的安穩大道,而是由車輪子攆出的黃泥巴石子路。距離滇西鎮最近的城市,也有個數千里路,途中便是一片荒涼地帶,胖子士兵口中的虎劍林,便是官道的中部,在一片蔥鬱的劍林。
所謂的劍林,並不是如名字那般插滿鐵劍,而是那片林里長滿了劍杉,樹成尖錐,直指上天,倒垂的針葉也如秀劍,鋒利程度可劃破皮膚,沒人敢在那片劍林離穿行,因為這南*有的杉樹林里,有著不少劍齒虎。
即便是在行走在官道上,也會遇到劍齒虎,每年來往的商隊軍隊,都會死傷幾匹烈馬。更何況陸離這種單獨行走的孩童,更是劍齒虎的目標。
胖子士兵看了看陸離手中的長木劍,眼神一凝。長木劍上布滿的灰塵遮住了劍身的深紅,而劍柄卻是鐵青色的,這是沾了多少鮮血才將這劍身染成血紅。
「我可以進鎮里去嗎?」陸離抬起小臉,看著有些驚愕的胖子士兵,再環顧了四周,看著目瞪口呆的士兵們。
見沒人回答,陸離徑自走出站台,向著那片熱鬧的小城走去。
滇西關有數十萬士兵,這並不是誇張,陸離看到這大的出奇的鎮子,有些驚訝。除了滇西關的那座巨大的城牆外,四周的城牆矮小殘破。鎮里一股軍營之風,兵刃碰撞的叮噹聲,馬刺踏地的滴答聲,粗莽漢子的大笑聲在這片鎮上飄蕩。
城裡騎馬的人很多,大多都是些北原草馬,這種馬性格溫順,耐力強,適合作為重騎兵的座駕。陸離看著從身旁經過卸下盔甲的士兵們,聞著他們的汗臭,聽著他們爽朗的笑聲,似乎有些喜歡這片地方。
滇西鎮最多的,便是酒館和飯店。累了一天的士兵,三五成群的喝上一杯濁酒,吃上幾顆炸的通紅的花生米,盪去了一腸子污穢,舒坦一身疲憊。
陸離走進一家人多的酒館,夥計忙的根本來不及招呼他,腳下生風的在密集的酒桌間穿梭著。陸離未曾等夥計招呼,環顧了四周,見沒有一張空桌,便走到了只有一人坐的桌旁,放下了包袱。
那桌上的人長得膀大腰圓,虎頭似得大臉黑黢黢的,長滿了毛髮,銅鑼似得的大眼此時充滿著笑意,布滿老繭的寬大手掌間握著一小杯酒,他視之為珍寶般的輕輕舉起杯子,微微眯起大眼,一仰而盡,直到流盡了最後一滴酒,才意猶未盡的放下酒杯,舔舔乾涸的嘴唇,大聲喊道,「小二,再給我來壺酒。」
他的聲音如虎嘯般,震的這熱鬧的酒館瞬間安靜了來,陸離站在他對面,剛放下的包袱從長凳上掉落下去,濺起一蓬灰塵。
「老黑,你還有酒錢嗎?今天又舞爛了幾把大刀?」人群中有人嘲笑道。
老黑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袖口,有摸了摸懷中,臉色頓時尷尬了,人群看到這幕,放聲鬨笑。
「給你。」一隻蒙著灰的小手拿出一塊碎銀子,輕輕扣在那大漢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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