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真亦真假亦假,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看似再真也不過是假,總能辯出。」莊重說完這些話又念了好長的經,甚為唬人,在場百姓都跟著阿彌陀佛起來。莊重雖然面嫩,可氣質沉穩,雖遠不及那些年老高僧能唬人,卻也不至於讓人看輕。
張大郎給張母使了個眼色,張母會意立馬嚎了起來,「這位小師父真是字字誅心啊,我家大郎已經傷成這般如今你還要火上澆油!不對,我怎從未見過你?這十里八鄉的寺廟我可都熟得很,莫非你是王家人故意請來的托兒?我命苦的大郎啊,王家人把你打得這麼慘,沒點懺悔之意就算了,還想要趕盡殺絕啊!」
莊重卻並不理會她,望向王家小郎,「你可願受張大郎同樣的罪,以洗清你身上的罪孽?」
王家小郎毫不猶豫應下,一臉堅定,「我願意!禍既然是我闖的,就由我自己負責。」
王母張嘴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莊重見此點了點頭,是個有擔待的,又望向村長,「不知村長可知哪裡有櫸樹?」
張母一聽到這話,頓時臉都白了,原本跋扈囂張的人頓時僵硬,就連張大郎都忘記了呻-吟。
村長見此心中越發肯定張大郎的傷有貓膩,「櫸樹?咱們這地界可沒有,聽聞南方多見。小師父為何問起櫸樹,此物可是有妙用?」
莊重瞭然,道:「此地不見櫸樹怪不得會被此人蒙蔽,還請施主派人到這張大郎家裡尋櫸樹皮,按理應還會剩些余尾才是,那櫸樹皮呈現灰白色或褐灰色。尋不到也無妨,只是會需費一番周折而已,世間事瞞不了佛祖。」
張母聽罷直接癱軟在地,原本還心存僥倖,如今聽見這小和尚說得這般明白頓時心如死灰。張大郎更是滿頭大汗,臉色蒼白得緊。
眾人見此哪裡還不明白,若是真被王家小郎打傷絕不會懼怕什麼,必是心中有鬼才會一聽那櫸樹就懼怕不已,紛紛怒斥張家人心思歹毒。還有人已經自發跑到張家,想尋那櫸樹皮一探究竟。
張大郎見此早就忘記自個在裝重傷,中氣十足的大吼,「你們給我回來!誰敢進我家門我張大郎跟他沒完!」
原本還有人猶豫,如今更肯定張大郎不知道哪裡尋了法子做了假傷來訛人。他們就說一個十二歲的小娃娃怎麼能把一個大漢傷成這樣,原來都是假的。
張大郎見此還想辯解,莊重冷冷道:「張大郎,櫸樹偽傷於南方並非稀奇之事,早就傳遍整個大佑仵作之耳。就算本縣知縣仵作消息閉塞並不知曉,這裡距離京城不過半日路程,料想京城能人輩出,識破這點雕蟲小技不過睜眨眼的功夫。你還想以此訛詐,真是膽大妄為,人人都應唾棄!」
張大郎嚇得夠嗆,心中暗恨,這法子可是花了大價錢買的,結果竟然是眾人皆知!面對眾人的譴責張大郎從架子上跳了起來,跟兔子似的一蹦一跳給跑了,哪裡還有重傷的跡象。張母一見敗露,落荒而逃,一路被村裡人唾棄。
「阿彌陀佛,此地原本人傑地靈,卻出了這般污濁奸佞之人,實乃凶兆啊。」
村長眉頭一擰,大佑有連坐之責,從前張大郎犯事也不過是寫雞毛蒜皮的事,所以倒也忍了。總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如今竟然想出如此毒計,又得這小和尚這一句,心中不由打起鼓來。這樣的人留在村裡,實在令人惶恐啊。
莊重見村長這般表情就不再多言,有些話點到為止即可。大佑的民間如同前世閉塞農村一般,因為都是拐個彎就是親戚,大多都是得饒人處且饒人,不想沾染官司。這讓不少像張大郎一類人橫走鄉間,總是不長記性,最後善良、無辜的人卻會受到迫害。
王母拉著王家小郎噗通跪在莊重跟前,不停磕頭感謝,王母更是淚眼婆娑,一張憔悴的面容終於回了點顏色,「多謝高僧相助,否則我們王家可要大難臨頭了!」
王家小郎激動的說不出話來,只一味的磕頭,額頭上都磕出青紫來。
莊重將兩人扶起,「我佛慈悲,救人勝造七級浮屠,這是貧僧該做的,莫要行此大禮折煞貧僧。」
這時王娘子也到家了,一聽張大郎竟是用假傷訛詐並被戳穿,王家大難已過頓時衝進人群里,與家人摟成一團哭泣。原本以為以後只能立於火坑,沒想到柳暗花明,歸來之時王家人頭上陰霾已全盡散去。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了,「小師父,您是如何看出張大郎身上是假傷?我之前也湊近瞧過和真傷一樣啊,而且還用水洗都沒能擦掉,那櫸樹葉又如何製作假傷?」
莊重笑道:「偽傷之法貧僧不可道出,以免有心之人換地訛詐。而辨驗並不難,真傷痕損處會虛腫,而櫸樹皮作假則其痕裡面呈深黑色,四面青赤,散成一痕而無虛腫,只需真假仔細對比即可瞧出真偽。」
眾人皆唏噓,聽此辨別方法倒是容易得很,可恨之前竟然都被那張大郎給蒙蔽了。這張大郎也不知何處尋來這法子和櫸樹皮,這十里八鄉並無此樹,可見早有所謀。那日與王家小郎之爭必是故意為之,還讓眾人皆瞧見,讓王家小郎百口莫辯,心思實在歹毒。
莊重點破之後,並沒有在桃源村耽擱便不帶走一分一毫瀟洒離去。王家人一路奔送,直至實在跟不上,才在路上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莊重正感嘆做了這麼長時間的和尚,都快忘了自己從前是個法醫這件事,便聽到周同叮囑他趕緊換衣。周同對其他事頗為忍讓,唯有此事最為較真。
莊重換好衣服,周同便忍不住道出心中疑問,那櫸樹皮到底如何製作假傷。
莊重倒也沒有隱瞞,「用樹皮敷於皮膚上,用火燙之,就像棍傷。」
「大少爺是如何得知此法?」周同最為疑惑的莫過於此,不過一個破寺廟裡的小和尚,怎會得知這些。
莊重笑道:「貧僧自小就要四處奔波化緣,民間之事知之甚多。某些南方之民,每有小小爭競,便自盡其命而謀賴人。這張大郎還算惜命,沒有做得這般狠絕。」
這些手段在現代一般很少有人用了,在現代儀器下,偽傷並不是件容易的事。而在科技不夠發達的年代,靠這些訛詐的成功率高很多,很容易把人矇騙。櫸樹皮製假傷,在宋慈的中均有記載。
周同點了點頭不再言語,命眾人快馬加鞭入京。在桃源村還是耽擱了些時間,務必要確保按照既定時間到達侯府才成。
莊重很清楚經過這麼一件小事,周同必是會對他做另一番評價,不會把他當做一無所知、愚昧的鄉下小和尚。這倒無妨,藏拙也不適宜過頭,總也要讓人高看一眼才是。況且進了府,想要站穩腳跟,他也沒這麼多拙可藏。
莊重從來不會認為他比這世界的人聰明多少,不過是從科技文明更發達的地方來,享受著這些老祖宗所帶來的優厚條件,讓眼界更寬而已。
烈日當空,五十匹馬馳騁官道,井然有序排成兩列。所有的馬兒都高大肥壯,匹匹毛髮油亮,馬上人皆身著藏青色盤絛紋紗勁裝,齊齊走來讓人敬畏又艷羨。而為首之人更是耀眼,身著紫棠色騎裝,相貌出眾,氣宇軒昂,天生貴胄。
此人正是嗣昭王,封煥。
一匹馬從側邊而來,與封煥并行。來人名候數外號猴子,年紀不大一雙眼睛滴流滴流的一看就不是個安分的主。
候數神秘兮兮道:「老大,我方才出去遛了一圈,探聽到一件特有意思的事!」
封煥目不斜視,仿若沒聽見一般。候數嘿嘿一笑,並不因封煥冷淡的態度而澆滅了八卦之心,也不管封煥聽沒聽,將小和尚一眼認出假傷之事一一道來。
「老大,你說那櫸樹皮怎麼弄假傷啊?那小和尚真是討厭,說話說一半真是讓我撓心撓肺的。還說大佑的仵作都知道,你說我要不要抓一個仵作問問?」
封煥這才有了反應,「你又想用假傷訛誰?」
候數連連叫屈,「哪能啊,我就是好奇而已。老大,難道你不想知道?」
封煥如何不知候數故意套他的話,倒也不計較,難得好心解了他心中疑惑,「既用樹皮,若要成形多半火烙。」
候數恍然大悟,十分誇張的奉承拍馬,浮誇得讓人想扇他一巴掌。
「話說回來,這小和尚大有來頭,據說是文淵候原配所出之子,一直以為早就夭折,沒想到十幾年後又找回來了。這文淵候瞞得倒緊,竟是沒人知道從前在鄉下還有個糟糠妻。我聽說那原配從前是個殺豬佬之女,嘖嘖,必是長得五大三粗,所以文淵候不願提起。想想文淵候這般丰神雋秀之人身邊站個腰圓膀粗的母夜叉,那畫面,哈哈哈——」候數笑得東倒西歪,讓馬兒都沒法好好走了。
文淵候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哪怕現在三十有二,卻風采依舊,甚至更甚從前。官家因為其面容俊俏,瞧著賞心悅目,所以頗為喜歡。文淵候能爬到今日地位,雖也是因為自身有才,可機會卻是因長相俊俏而得,可見其面容如何出眾。若原配真乃無鹽女,實在有損文淵候謫仙印象。
封煥用馬鞭柄敲了候數一腦門,候數抱著腦袋哇哇大叫,「老大,你幹嘛又打我。」
封煥漫不經心,「我手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