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回幼時
「裟裟,快過來吧!」
聽著這熟悉的聲音,雪裟愣住了,久久回不過神來。
見她不動,雪嬡(這是雪裟娘親的名字)朝著小雪裟走來。
不知該這孩子做了什麼夢,怎麼楞楞的。
見娘親朝自己走來,還是記憶中的模樣。彎彎的柳葉眉,同樣藍色的眼睛,吹彈可破的肌膚。難道是到了陰間,自己才見到娘親的嗎?
只見娘親拄著一根木棍一步一步蹣跚地走來。不!娘親現在是患了腿疾的時候,這明明就是自己十二歲時母親的樣子,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那麼小的一雙手,看起來像是孩童的手一樣。
窗外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雷鳴聲,電閃雷鳴的夜晚。拄著木棍的娘親?
「不!」驚叫出聲,雪裟突然下床,還來不及穿鞋,光著腳便跑向了娘親。
待到走近,雪裟才真的相信自己現在是個孩童。踮起腳尖的她比了比自己的身量,雪裟的額頭恰好碰到了娘親肩上的繡花,那是一朵小小的白花,是自己繡的。
見她又在比身量,雪媛輕笑出聲。
「裟兒,怎麼又量了。怎麼樣長高了嗎?裟兒要長大了了嗎?」
娘親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恬靜,就是她的娘親啊!那個在自己十二歲便死去了的人。
即便再怎麼不敢相信,雪裟卻還是緊緊地抱住了娘親。
不管是不是真的,至少娘親是真實的。甜甜的叫了一聲,因為記憶中在那個電閃雷鳴的夜晚過後一晚,娘親便病死了。
「娘親」
果然是小女孩的聲音,自己真的重新活過來了。
只是,她現在還是個孩童。
一個晚上雪裟都沒有再次入睡,她怕自己一閉眼便回到了那具被狗啃咬過的屍體中。一張小小的木床上鋪了一些乾草,這裡就是自己生活了十二年的家。
兩人擠著一起睡,娘親本來還要安慰自己。但,一個甜甜的笑容卻叫她無比安心,不知道為什麼?心中的苦痛,在見到娘親的那一瞬間突然就消失了,她現在只是不敢休息,她怕一切都是一場夢,夢醒自己便要離開人間。
娘親是自己唯一的親人,或許上一世,她還有一個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但現在自己最愛的人,就躺在自己身邊。
娘親均勻的呼吸聲,使自己漸漸安下心來。慢慢伸出手去,抱住了娘親的身體。
記憶中的娘親就在明晚便死去了,自己死而復生,這根本無法解釋,但,有沒有可能自己能夠不讓娘親死去。這樣的話,後面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她不會遇見李蕘端也不會遇見林絮蘇,更不會被活活勒死在那個飄雪的日子,不會淪為畜生的食物。
這樣想著,能夠和母親生活下去,自己也能夠安心了。
更加靠近母親,無意間母親的手臂碰到了自己的小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孩子,卻發現那裡不過是個孩童的腹部。平坦無比,從前的所有幸福被已經破滅,不能放過他們!
我的孩子,我的恨,我所經歷的切膚之痛,他們必須償還。重活一次,不能這樣虛度一生!
再次醒來,身體是徹骨的冰涼,下意識地撫摸自己的小腹,幸好還是平坦。
雪裟起身,撫了撫自己的額發,突然苦笑出聲。
竟然因為腹中沒有胎兒而感到安心?自己究竟是恨他們,還是畏懼?終於逃離他們身邊,自己或許是慶幸的吧!被軟禁的五個月,在那個宣告地位的風凌宮內,自己竟然發現,除了孩子,竟什麼都沒有了。
自己從下山到被勒死的短暫一生中,除了那個無情無義的李蕘端,和滿面虛情假意的林絮蘇,自己竟連一個朋友……
一個挂念的人都沒有。沒有人記得她,沒有人為她說話……
甚至連自己唯一擁有的孩子,也是李蕘端給自己留下的!雖然,他並不承認……
五個月,五個月的日日夜夜她只有不停地和孩子說話,感受他在身體中的胎動……
她甚至覺得那是孩子在和她說話,開始的一個月里都一直有個宮女給雪裟送飯,再後來便沒有人送東西來了。足足餓了十日,她甚至將房中擺設的花草都啃食殆盡。
奄奄一息時,卻又有人給自己送來了食物,竟然是林絮蘇!
她每日給自己送一碗充滿酸味的,早已變質了的米飯,就靠著這個活了下來。
可自己竟然沒想到,她要我活著就是為了在孩子出生的那一天親手將他殺死在腹中,一屍兩命!
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要如此待我。悲慘死去時,竟沒有任何一人為之落淚嗎?為什麼?
難道只因自己為他做了太多臟事,大家都認為是活該的嗎?
我不甘心……
雪裟站起,沖向洞口。一陣寒風吹來,腦子無比清明。
遠方,一望無際的雪山簇擁著形成一片雪景,太陽緩緩升起,天邊沒有一片雲彩,陽光燦爛的刺眼。
「裟兒,醒來了。過來。」
遠方,從很高的雪山頂上下來的雪媛朝雪裟喊道,手中的木棍深深地陷入雪地里,她看起來連站立都並不輕鬆。
娘親叫我?
「裟兒」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有人叫過了吧!我想想,好像有七年了吧。輕輕說了聲好,雪裟快步走去。
雪地鬆軟的感覺從腳下傳來,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雪裟走的有些小心翼翼,不由引起雪媛的疑問。
「裟兒,你怎麼了。步伐走得倒像個老人似得,快到娘親這兒來。」
話音剛落,雪裟突然定住,沒有任何動作。
娘親今日穿的是那件純白色的紗裙,那件衣領上有一株紅梅的紗裙……
不會吧!這就是那件衣服啊!
是娘親死去時所穿的那件,衣領上的紅梅,在李蕘端強行給母親下葬時她扯了下來。
從此她便再也沒有穿過白色,一直以一身紅衣加身。沒有人知道,那是她心中的一抹血色。
這件衣服提醒了雪裟,昨夜才得以「重逢」的母女兩個人,今夜就又要陰陽相隔。實在太快了,快到她沒有辦法讓母親逃過這一劫……
或者,她什麼都不能改變?
「你這孩子今天是怎麼了,娘親今天做你最喜歡的雪蓮花糕。快點幫娘親和面吧!」雪媛舉著手中剛剛採摘下的雪蓮花,微笑著對她說。
雪裟楞了楞,終究還是接過了那朵小小的白色雪蓮,轉身走向她們的小山洞。
接近午時,雪媛端著一碟熱氣騰騰的白色雪蓮糕走了進來。
雪裟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塊大口吞下,狼狽的模樣讓娘親笑不攏嘴。只要一做雪蓮糕,我的裟兒就開心的不得了,昨夜恐怕是做了噩夢,受了驚嚇,今天一整天都一副陰鬱的模樣,該讓她開開心了。
看著娘親一臉的慈愛幸福的模樣,想起今日就是母女兩最後的一天了。雪裟沒有哭,更加沒有流露出痛苦。小手拿起一塊糕點,送至雪媛唇邊,小臉掛著幸福的笑容,看著娘親吃下去。
雪蓮本身是苦的,但是有種十分好聞的清香,加上母親會在裡面放上一把松針。一股清新爽口的味道由此帶出,加上鬆軟的口感,小時候她最愛的就是它了。
已經努力剋制自己的不舍,但終究是沒有忍住。娘親,我救不了你……
一整天雪裟都像是小尾巴一樣跟在雪媛背後,看著娘親的一舉一動,努力將她刻入腦海。
一轉眼便是夜深,上一世自己在這個時候已經入睡,而娘親便不知不覺中死去。今夜無論如何她都沒有辦法入睡,只一直盯著娘親。
看她還不睡覺,娘親突然從床下昏暗的角落裡拿出一個布滿灰塵的箱子。
「裟兒,你過來看。」
「這是什麼?娘親」
雪媛笑而不語,只是用力地打開了箱子。一陣灰塵揚起,待它落地后,雪裟終於看清了箱子里的東西。
裡面有一個紫色的錦盒,錦盒下好像還有一件衣服。
雪媛笑著將底下的衣服拿出,一邊對雪裟說道。
「裟兒,今天一整天都不開心,娘親給你看些東西吧!」
娘親將衣裙拿出,一件華美的不像話的衣服呈現在了雪裟眼前。
紅色的絲錦薄得像是一層紅霧,朦朦朧朧間不落俗套,卻顯出無比風情。整個肩膀都是露出的,卻又有一件由無數顆紅色瑪瑙編織的小小披肩,映襯出下方裙擺邊緣的,以紅玉嵌入花心的,美艷絕倫的紅梅花。
雪裟驚艷的不知說什麼好,這件嫁衣雖美在樣式,可要論華麗卻也不輸皇家奢華。這樣美的衣服出現在這清苦的雪山洞裡,確實難以置信。
「這是娘親嫁給你爹時穿的嫁衣,還有這個……」
放下手中的衣裙,雪媛又摟著雪裟坐了下來,將那個紫色錦盒打開,裡面是一個簪子。
僅僅是一個木製的梅花簪,看起來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雪媛卻眼含熱淚,輕撫著簪子,身子忍不住有些顫抖。
「娘親,你怎麼了?這個是?」
「這是,你爹送給娘親的,是他親手做的。雕刻的不好,也不名貴,但是裟兒,你一定要保管好。將來有一天你遇見了爹,父女也好相認……」
「可是,娘親,爹究竟是誰呢?」
「裟兒,你以後會知道的。現在去睡,好嗎?娘親有點累了……」說著,雪媛便收了東西,雪裟知道。
每一次提起自己的爹,娘親總會失控,每一次也都沒有告訴過她,她的父親是誰。或許,今夜的這兩件東西,便是娘親的遺物了。
想到這兒,雪裟怎麼也睡不著,只好裝睡。過了一會兒,娘親躺上來了。
她似乎在哭,聲音卻很壓抑,是提起了爹,傷心?還是其他?雪裟再也不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