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尚坤記憶中,第一次見到尚召陽如此頹廢。他領阿圓過來算是正式說出自己的選擇,沒指望尚召陽表示贊同,若是反對,他也不會放在心上,正想反唇問一句:阿圓哪點及不上柳嫣然?
可帳里的老人神思飄遊,臉上道道皺紋微微抽搐,抬起手指欲言又止。
「你悔了嗎?」尚坤淡淡追問一句。
尚召陽闔目,想揮散開滿腦子一個清麗的身影,跟在他身後脈脈關注許多年,從上京城來到西域,陪著他出生入死,立下奇功,又回到上京。
那是晉陽!她其實也有閨名,小字阿嫵,誰也不曾想到雷厲風行的晉陽大長公主竟有那樣嫵媚的名字。
尚召陽也沒想到,只在晉陽說起她的小字時,他婉轉表示還是喜歡晉陽這個稱呼。
他處在極度自閉中,想阻隔一切與外界的聯繫,包括孫兒。
人生七十古來稀,他痛失父母和幼妹,親手推開情意相投的表妹,力挽狂瀾將尚氏再次帶回顯耀,求娶晉陽只是權宜之舉,一生都在恨著她和她身後的武氏。
心念著父親的遺骨沒能找到,也愧疚負了表妹。
他再努力回想,腦中仍是晉陽的笑臉,表妹去了哪裡?
尚召陽頹然無力,揮手示意讓孫兒離開。
遲遲等不到答案,尚坤出來嚴令府醫一定要保下老國公的一口氣。
死不悔改的老東西,要讓他在祖母面前親口吐出自己犯下的錯,死了怎麼能行。
暮色西沉,尚坤站在院中向東眺望,好似能看見上京熙攘的人群,能聽見人聲喧鬧,拔雲見日守得月明開,此間事快要了結,該是回上京。
憶君折騰大半天,就為在尚召陽面前露臉說了一句話,回屋后她趕緊卸去那身行頭,坐在榻上大喘氣,小半會功夫出了一身的汗,熱得不行。
「夫人這是有了身子,才極為怕熱,先喝碗解暑的百合粥,等到了晚間再沖涼罷。」阿宣嘴巧,又慣會服侍,才沒讓憶君短手短腳。
問了幾句阿苒的近況,看著院里一抹身影閃現,憶君穿腳下地到門口去迎接。
尚坤扶她坐下,唇邊露著笑意:「我呆不了幾個時辰,後半夜等你睡下了就要動身。」
「幹嘛怎麼著急?」憶君心有不甘急燎燎追問一句。
他用大手揉亂她的頭髮,眼眸清亮,脈脈情意滿溢出來。
「另還有要緊事,心裡放心不下你和孩子,繞道過來瞧一眼。」
「別人問起來,我又該怎麼說?」憶君機敏地想到許多,問清楚也好行事。
「不用遮掩,別人怎麼問,你依實回答。」尚坤摟著她在耳邊低語。
「你這是在布疑陣迷惑人?」憶君覺得她猜得八|九不離十。、
那人笑了,嗯一聲算是答應,又補充幾句他不放心的地方:「不必去尚召陽的院子里,免得沾染上他那腐朽之氣。外頭有子君,你也沒必要操心,關起大門靜養著,等快生的時候我一定能回來。」
他往她手心裡放下一樣東西,憶君借著微暗的日光去瞧,兩枚墨玉印章,正是她去而復得的半圓印,另外一枚是尚坤的那一半圓字。
這對印章怎麼又回來了?她納悶,舉著它們分分合合,旁邊一隻大掌按住她的手緊握在一起。
「把他們收在一起,將來留個紀念。」尚坤摟著他的阿圓有說不完的話,幾個時辰的功夫一眨眼過去,他輕手輕腳離開時,知道她還醒著,裝睡下不讓他牽挂。
該交待子君注意的他已交待清楚,出府後帶著隨從拐進街巷,走到一處民宅前,從小門進入,迎接他的正是盧娘子。
尚坤知道盧家修有密道,上回盧娘子信誓旦旦保證阿圓能平安脫身,回城后他試探過幾句,都被盧娘子岔開。今天能借盧家的暗道一用,也是費了大氣力,順道也有幾封書信託盧娘子遞到大長公主府里。
尚家及河西府派往京里的信使都被人盯梢尾隨,往往到不了京城信使大多死於非命,別說機密事,普通信件也不能遞到京中。
非常時期,他想請盧娘子幫忙,走商隊的路子傳遞消息,也是盧娘子挑在這個時節進京的原因。
她帶頭在前領著尚坤一行人走在密道中,輕聲笑語:「我一個市井小民,別到時候進不了大長公主府,即使進去,被大長公主利眼一瞧,怕是嚇得爬在地上嘍。」
「你這性子,正合祖母的喜好,說不準投了眼緣,以後有盧娘子無盡的好處。」尚坤不是說假話的人。
密道的出口在城外一處山坳里,雜草叢生,下面又是山澗,根本不會被人發現。
尚坤拱手言謝:「多娘盧娘子三番五次施以援手,以後但有差遣,尚某定從命。」
「不說謝字,只要大人守住河西府就是最大謝意。」盧娘子遠望夜色,幽幽吐露。
兩人都是行事果敢的人,不再說多餘的客套話,尚坤帶著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盧娘子帶著兩個心腹仔細遮掩好密道的出口,又按原路返回,於次日也帶著商隊東進上京城。
涼州城內羅子君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城樓上放一個,節度使里置下一個,大街小巷分出三五個替他巡街。
從去年末他進大獄開始,後來又去了肅北營吃苦受凍,回來也沒有消停一日,日夜不歇在城樓上、城裡各處巡視,睡覺也要半睜著眼睛。
郎君交給他的豈止是涼州城,還有全部的信任,子君不敢鬆懈,生怕出一點差錯,他倒無妨,連累阿圓和郎君沒臉。
幾個月熬下來,他面龐清瘦,身上少下許多率性純真,漸漸也帶出硬朗,每天來看望妹妹,都是風風火火來去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