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至親姐妹
脫下新衣,憶君心裡也有一分疑惑,趁著子君回房洗漱,她問道:「阿娘,不明不白的尚府送來新衣服做什麼?」
羅大嬸一五一十說出尚大姑的原話,再加一句:「若是讓公主看中,可是天大的福份,你十九姨也是存著好心提拔咱家。」
尚家那樣的人家,憶君一點兒也不想沾惹上,她偎在羅大嬸的肩頭半撒嬌道:「阿娘,女兒不想去尚家。這要是被公主挑中,豈不是留在尚府,不能時時看到你和阿兄。」
一語驚醒夢中人,羅大嬸後知後覺才發現若是長公主挑中阿圓,女兒也要變成別家的人,她捂著胸口心有餘悸,「對,對,對,咱們不去尚府。」
轉念一想,羅大嬸面色變了幾變,最終叮囑道:「十五日的賞花宴你還是要去,去了公主未必能挑中你。」
羅大嬸這是怕得罪勢大的長公主府,憶君也明白,她點點頭。
羅家似螻蟻,哪裡比得上駱駝似的國公府,更不消說還有兩位公主在裡邊。權勢面前,低人一等,也要學會低頭。
再說和尚氏沾親帶故的女孩兒多成海,憶君自問沒有多出色,會讓人一眼挑中,去了藏拙少說話,全當是去長公主府上遊玩一日。
想通關節,母女兩人放寬心,說說笑笑用了晚飯。
自打子君回家,就像老母雞護小雞似的成天跟在憶君身後,這個也不讓,那個也不許,就怕妹妹磕了碰了。好不容易他被同營的軍士約出去,憶君可以安然在家。
羅家小門小戶,沒有地方可以養植花草,只有院前院後幾株杏樹在春日裡開得炫爛,淺色的花瓣飄落,揮揮洒洒,也算是一道風景。
憶君只能在屋裡看著,她的身體底子實在是太糟,常年得病不說,對這些花兒粉兒格外敏感。杏花看著無恙,可有幾種花總讓她過敏,頭臉脖頸上會生出紅色的小疹子,癢得要命。
所以她平日里也不敢用熏香,更不敢隨大流抹擦那些香得要命的脂粉。對著古代這些純天然的化妝品,只有望洋興嘆。
黃昏夕照,子君沐著暖陽回家,大步邁進門,頭一眼看到妹妹倚在窗欞上出神,神情幽幽,帶著一股不尋常的美。
兩年不見,妹妹變化太大,子君說不出來她到底哪裡不同,卻有一種感覺她不像是以前的那個阿圓,大概妹妹真的脫胎換骨。
「阿圓」,子君大步穿過院中,三五步間進了妹妹住的東廂房,屋內整潔,床幔都用淡粉色素紗,西邊桌上還有兩幅字,他信手抄起一副,看后誇道:「阿圓學寫字不到三年,寫得比阿兄都要好。」
憶君收回神遊的心思,伸手一把奪來,自嘲道:「哪裡,全是阿兄不認真,才襯得我寫得好。」
子君笑了,他自幼喜武不喜文,拿起筆杆子就犯困,學堂里的夫子拿他沒法子,娘親打了罵了最後也認命,由著他習武。
今天出去也是大有收穫,子君神神秘秘道:「我們回城的那天京里出了一件趣事,你不防猜猜看。」
「什麼事,我可猜不出來。」憶君瞪大眼睛相問。
子君一臉得意,身子坐得極正,裝腔做勢說話:「那天晚上宮宴,我們將軍拂袖離去,可是給夏家和宮裡的夏皇后一個沒臉。夏家人自已沒出息,打仗受了傷,到頭來卻埋怨到將軍頭上,他才沒有好脾氣讓人說三道四。」
「噢」,憶君興味索然,隨意應承著。
子君才不管妹妹有沒有興緻聽,竹筒倒豆子把聽來的話說了個一乾二淨,眉飛色舞,嘴裡把他家將軍都誇成了神。
憶君能理解子君的心情,誰都心裡有個不可褻瀆的神,子君心裡的神就是武英侯尚坤。為照顧兄長的心情,她很是體貼附合稱讚了幾句,換來子君心情大好,決定等閑了帶妹妹出城騎馬。
啊,這哥哥也太好哄了罷。
憶君微笑,謝過兄長的好意。
見妹妹笑靨如花,子君心裡也高興,這種熱度一直持續到用晚飯時,羅大嬸很不識相添句話:「用過飯早點睡,明兒一大早咱們去你馮姨媽家。」
子君笑臉明顯僵了僵,拿起筷子扒飯再沒說笑,使得次晨他穿著新裝出門,仍帶著陰沉,不像平日嘻嘻哈哈的作風。
憶君坐在轎里,透過紗簾盯著馬上英姿煥發的子君,淺青色圓領襕衣,身姿挺拔,五官英俊,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不應該一提起婚事就變了臉,難道他有意中人?
揣著疑惑,不一會兒就到了紫桐街,在馮家門前落了轎,打發轎夫自個尋地方落腳,約了下午來接人的時辰,羅家母子三人左右相扶進了馮家大門。
快進到內院時,一位中家美婦帶著兒女迎出來,看她全新的衣裳料子,朝天髻上插滿珠釵,滿臉堆著笑意,「哎喲,妹妹,你這說來就來,倒讓我忙亂了半天。」
羅大嬸守寡多年,穿衣打扮以素凈為主,站在長她三歲的同胞姐姐身邊,倒像她是年長的那一個,也只笑語:「咱們姐妹客氣什麼。」
說著話,馮姨媽精明的利眼掃過羅家兄妹兩人,見到子君滿意地點點頭,待掃到憶君時眼睛亮了亮,帶有深意盯著外甥女不放。
馮、羅兩家兒女互為姻親,也是慣熟常見,都不客套相互見過長輩,也打過招呼,這才進屋落了座。
馮家表姐馮青蘿年長憶君一歲,眉目淡雅,身形婀娜,自有一種別緻風情,說話細聲細氣,看見子君全當沒這個人,拉著憶君親熱的說話,又嫌正廳人多,兩個女孩去了青蘿院里。
馮家表哥馮青衣恰好也比子君大一歲,也是個雅秀的青年,見到憶君可疑的紅了下臉,討過兩位長輩示下后,帶著子君去了前院。
大周朝盛行晚婚,女子十八歲出嫁都是平常事,男子娶妻也在及冠之年,所以像子君、馮青衣剛及二十尚未娶妻,也不算稀奇事。
羅大嬸今天來就為著給兒子定下親事,她在子君面著拍著胸脯說的話是一回事,馮家的態度又是另外一回事。
自小一起長大的姐妹知根知底,羅大嬸最清楚胞姐是個什麼樣的人,馮姨媽打小最為勢利鑽營,恐怕今天瞧不上羅家,早有悔婚的意思,何況子君吃著武將的飯碗,一般人家也不願將女兒嫁過來。
一咬牙,羅大嬸也是下了血本,把前幾日子君拿回家的東西中挑著上好的包了封厚禮,就在桌上擺著,她企盼著能打動胞姐。
半桌明晃晃的料子、首飾、水晶瓶里裝著的是名貴香料,馮姨媽只拿眼皮夾了夾,左右言顧其它就是不切入正題。
幾句話后,羅姨媽難免有些心焦,真接敞開了說話:「阿姐,你莫不是嫌羅家窮,瞧不上我家大郎,想悔了這門親事。」
馮姨媽的眼皮抖了抖,手下無意識撫著裝香料的水晶瓶,笑意不改:「放心,阿姐不是那樣勢利的人。我家阿蘿笨手笨腳,怕惹你和外甥不喜,我倒瞧著阿圓不錯。」
「你」,羅大嬸噎語,臉上已現出怒色,「爹娘去了早,也沒留下個兄弟可傍身,家裡頭一點根底便宜了族中過繼來的兄長。說起來,只咱們姐妹最親,我把阿姐當成至親的人,阿姐卻不同,處處想著盤算。早知如此,還不如早點生分了。」
羅大嬸說的悲切,馮姨媽未免心虛,拉著妹妹的手信誓旦旦:「你想到哪兒去了,我只是說緩一步。長公主府上要相看阿蘿,成與不成,等十五日賞花宴一過,咱們再提結親的事。再者,我瞧著阿圓越長越出息,不妨再結上一門親,你說可好。」
羅大嬸自幼喪父喪母,後來又喪夫,守寡多年,人情冷暖看個遍,胞姐的話是真是假她還能分辨出來。心裡想著一回事,臉上卻不願顯露出來,誰叫她只剩這麼一個至親的姐姐。
抬頭仔細端詳胞姐閃爍的眼神,羅大嬸不動聲色抽出自己的手,陪笑道:「我是直性子,有什麼說什麼,阿姐莫怪。阿圓的婚事,我說了不算,還要大郎點頭,以後再說罷。」
馮姨媽乾笑了兩聲,腦中浮現出外甥女進門的樣子,那模樣身段,說是體面的官家小姐都有人相信,誰能想到前些年那個躺在床上動不了的小丫頭出落得如此水靈!
觸動心事,馮姨媽追問一句:「長公主府上可是也請了阿圓去賞花?」見妹妹帶幾分得意點點頭,她端起茶碗抿茶,心裡慢慢盤算著。
羅、馮兩家的婚約街坊鄰居都知曉,悔約肯定不大好,會被人指著脊梁骨罵。馮姨媽不大瞧得上羅家,子君一看慌裡慌張能有什麼大出息,她不捨得把女兒嫁到羅家去吃苦。
倒是阿圓,馮姨媽笑了笑,讓兒子娶來可算是一舉兩得,一來全了婚約之說,二來女兒可以少個勁敵。長公主府上的富貴,誰不眼熱,若阿蘿在長公主身邊呆上三五年,將來也可嫁個體面的人家。
打定主意,馮姨媽格外親熱,嘴上跟抹了蜜似的:「妹妹總算是熬了出來,大郎也有出息,阿圓更是人見人愛,連我都要眼熱。」
有人誇她的兒女,羅大嬸打從心底里開心,也暫時忘了方才的不痛快,姐妹倆真像是其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