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博爾一笑
巧奪天的記憶層層疊疊地散開,往事如塵般冰封多年,但關於師妹的一切仍然恍如昨日,他與師妹的最終訣別,已經有十幾年的光景。
那是個大雪漫天的清晨,到處都被銀白色覆蓋,枯敗的枝椏,結凍的溪流,寒風肆虐的叫囂,冷到徹骨。
黑衣緊裹的女子,面紗遮住了大半張臉,懷裡抱著睡意正濃的襁褓嬰兒,敲響了巧奪天的竹門。
巧奪天打開門的霎那,眸子里的驚喜不可抑止地漾了出來,只看眼睛他便認出了她。
「師妹這一年多你去了哪裡,懷裡的孩子是……」
提到孩子,女子的眉頭微皺,透著心慌的語調答道:「孩子是我幾個月前撿到的棄嬰,師兄,明日我將會正式成為鬼女洞洞主的徒弟,洞主讓我解決未了心愿,這世上跟我唯一有關係的親人就只有你了,所以我來見你最後一面。」
女子將面紗揭開,四道醜陋的疤痕觸目驚心。
巧奪天倒水的手微顫,滾燙的熱水澆到端杯子的手背上,杯子應聲而落,四散摔開粉身碎骨。
巧奪天的臉色寒到極點,怔愣了片刻,終於緩過神來,開口道:「鬼女洞,師妹你為何要走這一步,你有其他的路可選的,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
那女子似乎知道他接下來的話,冰涼的語調急切的斬斷,「我的愛此生已死,你的情意註定要被我辜負了,你為了我未老先衰,這一筆筆的血仇我都會跟他算清楚,只是我想請你再幫我最後一次。」
巧奪天的目光隨著女子的目光同時落到襁褓中的嬰兒身上,巧奪天帶著揣測問道:「是這孩子生病了嗎?」
女子機械地搖了搖頭,眼睛里似乎有抹難以掩藏的痛,嘴中卻硬生生的道:「給這孩子毀容,像我一樣。」
巧奪天的瞳孔不自覺的放大,女子從進屋說過的每句話都像是匕利劍狠狠割在他的心上,巧奪天只覺得全身上下的血液倒流,他緩緩挪向她,不可置信的問出來:「師妹,你說什麼,她只是個嬰兒。」
女子的眼神突然深邃起來,漆黑到不見底,面紗下扭曲的臉龐蘊著怒意,「她將來會是我的徒弟,就是鬼女洞的接班人,毀容是早晚的事,越大她承受的痛苦就越多,既然師兄不願意幫我,那我自己來。」
女子說著話利索的將嬰兒放到桌子上,隨手從懷中掏出陰森森的匕首,還沒有來得及刺下來,就被巧奪天懸在半空,他抓住她的肘臂,對上她的眸,一字一頓的道:「我來,可以讓她少些痛苦。」
巧奪天將襁褓中的嬰孩抱進內室,半個時辰的功夫才走出來,四道鮮紅的血印刻在嬰孩的臉上,可那孩子卻啼哭的不是很厲害,顯然臉上是塗了些藥粉的。
女子抱著嬰孩離開的時候,巧奪天看似無心的隨口說著:「師妹,我安居在這裡,一直都會在這裡。」
女子匆匆的腳步一停,隨即又加快了,眨眼的功夫便銷匿在風雪之中。
巧奪天的思緒慢慢聚攏回來,他不會認錯的,那四道疤痕正是拜他所賜,他剛才所救的人就是十幾年前師妹懷裡的嬰孩。
內屋,木盆中浸泡的莫非殤臉上漸漸有了血色,她緊閉的雙眸微微翕動,虞堯長長舒了口氣,想到她馬上要醒過來,神經又瞬間繃住。
虞堯思量再三也沒有將莫非殤的衣服全部脫掉,給她留了件白色內抹,香肩鎖骨自然是暴露無遺。
莫非殤的眼睛完完全全的睜開了,發現自己幾近裸露的泡在木盆里,嗅到滿屋子的草藥味,她的五官緊繃起來,森冷的眼神利劍般射向虞堯。
虞堯警覺地做好了風雨欲來的準備,卻也不忘記為自己辯解,「姑娘,你身中天蠶冰毒,只有熱蒸汽混著草藥才能為你解毒,我迫不得已才將你脫掉衣服放進木盆里的。」
莫非殤的眉頭蹙了又蹙,垂頭半眯著眼睛,嘴裡重重吐出兩個字,「出去。」
虞堯臉色微紅中透著尷尬,才恍然醒悟她都已經清醒,他第一時間需要做的事情確實只是出去。
虞堯快速走出內屋,院子里巧奪天臉上帶著幾分清晰的嘲弄,「你小子眼光不錯,選了這麼『漂亮』的女子做心上人,艷福無邊啊。」
虞堯聽出了話里的諷刺,輕搖著頭滿副不敢苟同的樣子,「師叔,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何況娶妻求淑女,柳月她性子好得很。對了,她已經醒過來了,還有什麼葯要用您就交給我,柳月她很怕生呢。」
巧奪天的劍眉一挑,溫和的神色斂了起來,厲聲道:「什麼柳月,你當真以為師叔老眼昏花了,由著你這樣的糊弄。她是鬼女洞的人,昨晚老夫人壽辰,是不是給你們加了出荊軻刺秦的戲碼啊?」
虞堯被震得有些不知所措,謊言被戳破,臉上寫滿詫異,「師叔,您……您怎麼知道?」
巧奪天沒有接話茬,而是鐵青著臉色繼續質問道:「她滿身殺氣,你為何救她?別再說她是你的心上人這樣連鬼都不會相信的話。」
虞堯的神色也凝重起來,他講出了心中的道理:「人之初性本善,這姑娘年紀輕輕就做了殺手,定然是受人蠱惑才會誤入歧途。浪子回頭金不換,我想將她救出鬼女洞,脫離鬼女洞。我爹就是因為鬼女洞那個女魔頭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總有一天我要將鬼女洞瓦解,抓住裡面那個女魔頭鬼女桑,既是為了我爹也是為了更多的人不受他們的殘害。」
虞堯說完就朝內屋走去,莫非殤已經將衣服穿好,她走起路來左右搖擺踉踉蹌蹌,卻還是倔強的朝著門口的方向,與迎面而來的虞堯結結實實的撞了個滿懷。
虞堯將莫非殤半推半抱,直接按在床上坐下,雙眸注視著她,「師叔說你的傷至少要修養七日,你千萬不能隨便走動。你的長劍已經掉進懸崖了,這把匕首應該對你來說很重要吧,還給你。」
莫非殤的臉色靜得如一汪死潭,沒有波動,沒有變化,讓人看不明白也琢磨不透。
她伸手將匕首接過來,掉翻著看了兩眼,這是師父鬼女桑送她的禮物,是她最為重要的東西。
莫非殤的眼睛里終於透露出除了仇視之外的情緒,她要殺他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甚至為她解了天蠶冰毒。
「姑娘,你叫什麼名字,我總不能一直就這樣叫你姑娘吧。」莫非殤將匕首藏進衣服里,念在他的救命之恩,她是應該告訴他名字的,她僵硬的表情吐出三個字:「莫非殤。」
虞堯感覺到這座冰山的一角已經被他慢慢融化,於是便乘勝追擊地開導她:「莫姑娘,我知道你是鬼女洞的人,或許你有不為人知的苦衷,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鬼女洞是天下第一邪派。為什麼要選擇這種刀口舔血的日子呢?你奉命出來殺人,卻又中了天蠶冰毒,這種毒想必你也知道是鬼女洞常用的至陰至寒之毒,說明那個大魔頭鬼女桑是想讓你死無葬身之地呢。」
莫非殤的臉色驟變,眼眸中又透出那股狠戾,她惡狠狠掐住虞堯的脖子,卻因為中毒的原因使不上力度,「我的命是師父救得,師父就算要我死,也是應該的。」
因為知道她現在毫無威脅性可言,所以虞堯配合著她的怒意,絲毫沒有反抗。
莫非殤卻突然劇烈地咳起來,咳到渾身顫抖,虞堯倒了杯熱水給她,細心的叮囑道:「師叔說過了,你中毒很深,這幾日千萬不能運功,不然會非常危險的。還有動怒也是會影響病情的,你還是乖乖聽話,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吧。」
莫非殤覺得剛才劇烈地咳嗽使得頭陣陣眩暈,連坐著都是在消耗元氣,她只得被他扶著緩緩躺下。
莫非殤的右手在懸崖抻傷使不上力氣,虞堯耐心十足地喂她吃飯、喂她喝葯,從來沒有服侍過別人的少將軍服侍起人來還有模有樣。
由於深厚的功力,三日之後,莫非殤的身體已經好了大半,虞堯再次給她喂葯的時候,她卻左手將碗接過一飲而盡,並沒有接他遞過來的糖蓮子,而是仔細的打量著這個雋秀俊逸、五官精緻的男子,冷冷淡淡地問出五個字:「為什麼救我?」
虞堯寡淡的臉色,唇角卻勾起柔美的弧度,「我希望你能離開鬼女洞,我希望你獲得新生,我希望這世間少一個叫莫非殤的殺手,我希望再沒有什麼人因你而死。」
莫非殤的眉梢微動,心底更是流過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將她的神情恍惚盡收眼底,接著道:「我去給你盛湯,湯很熱的,不能再像剛才喝葯那樣一口氣喝掉了。」
黃昏依傍,小橋流水,夕陽無限好。
「莫姑娘,我發現你是不會笑的,好的情緒好的心情才會讓你的病好的更快些,你看我給你買了什麼?」虞堯手裡舉著一本薄薄的小書,書名是《捧腹錄》。
「我講笑話給你聽,鄭縣某人,叫娘子為他做條新褲。娘子問:『褲子做成什麼樣式?』他說:『像那條舊褲一樣。』娘子做成新褲后,就將它弄得像舊褲一樣破舊。」虞堯讀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莫非殤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表情。
「衛國有對夫妻向天神求福,妻子冀求道:「讓我們不費力地得到100個錢幣吧!」丈夫說:「怎麼要這樣少啊?」妻子說:「超過這個數,您將要娶小老婆啊。」一個又一個的笑話故事,莫非殤卻一點笑容都沒有露出來,好吧,虞堯認輸了,原來逗笑她大概需要烽火戲諸侯吧。
七日後,莫非殤的身體完全康復,巧奪天出門採藥,正午時分,屋子裡虞堯在床上熟睡。
莫非殤的腦子裡突然響起了師父鬼女桑的話,「殺了虞堯,你就是鬼女洞的少主,殺了虞堯……」
莫非殤將袖口的匕首倒入掌心,握緊手柄處,挑起明閃的尖刃沖著虞堯心臟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