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聞
哐當一聲,祥林嫂手中的盤子摔在了地上,但她直愣愣地立在原地,獃滯著兩隻眼睛望著蘇雪倩,好像一瞬間連中國話都聽不懂了似的。
「好好把話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蘇雪倩比她更加驚訝,焦急令她的聲音乍聽之下有些沙啞,但急促的語調掃去了往日的溫和,平添幾分雷霆氣息。
被錢安推出來當擋箭牌的趙疆只覺地被一盆冰水迎頭澆下,雖然談不上恐懼,卻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他記憶中的蘇雪倩一直是柔和優雅的,此刻卻面部緊繃,不怒而威,像一支隨時都會離弦的箭一般蓄勢待發。
頭一回,趙疆在這位女主人身上感受到了同陳耀曦一樣的氣勢。
心裡明白錢安是不敢直面老闆娘的怒火才將電話打給了他,趙疆早在心裡把錢家的祖宗問候了千萬遍,嘴上卻半點不敢含糊,慌忙交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錢安說今天中午十二點多的時候礦區發生了瓦斯與煤塵爆炸,有三百多名礦工被困在地底,不知死活。」
明明是酷暑盛夏,蘇雪倩卻覺得全身僵直,彷彿置身數九寒天,連血液都被凍住了。
怎麼會發生礦難呢?怎麼會!
陳氏是她一手創立的,組建之初就將礦區安全作為重中之重,應急預案幾乎將所有可能的情況都考慮到了。她已經竭盡所能地保障生產安全,在這方面的經濟投入更是遠高於同行業水平。沒人比她更了解在陳氏發生瓦斯和煤塵爆炸的可能性之低,可是為什麼,礦難還是發生了?這簡直是命中注定的劫難。
現在說什麼都遲了。當務之急,是儘快將困在地底的礦工們救出來。比起已成必然的巨額撫恤金與賠償費,她更關心工人們的生命。數百條人命因她的管理不善而死,無論她有沒有主觀故意,都令蘇雪倩的良心備感不安。
「太太放心,錢安一定會妥善處理這件事的,他保證他一定會……」趙疆的聲音在蘇雪倩咄咄逼人的怒目注視下越來越小,直至自動消音。他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打濕,額頭也不時有豆大的汗珠冒出,但他連擦一擦都不敢,唯恐因此引來急風驟雨般的怒火。
此刻,他只希望自己渺小一點,再渺小一點,最好能躲到角落裡,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了。
「保證?錢安拿什麼保證?發生這麼大的事,他就用一個電話來敷衍我嗎?而且還不敢直接讓我來接!」蘇雪倩到底是個女人,即使怒火中燒也不可能直接掄胳膊打人,但她真的花了十二分的努力才沒有直接抓起手邊的鍋碗瓢盆扔過去,「你也是個好的,心甘情願地站出來當替罪羊,是吃定了我性子軟,不敢遷怒你嗎?」
「小的不敢。」趙疆猛然一怔,突然意識到自己之前的確是對這位被陳爺關懷備至的夫人有了小覷之心。他以為她不過是個被保護地太好的繡花枕頭,之前陳氏的成功只是因為她運氣好才得以順風順水,倘若真的發生了像礦難這樣的大事,這女人指不定會怎麼六神無主。潛意識裡,趙疆已經做好了向遠在大洋彼岸的陳耀曦求援的準備。
也許錢安也有同樣的輕視之心,所以事到臨頭,他絲毫沒有意識到蘇雪倩才是陳氏的法人代表,真正對礦難有決策權的人。
此時此刻,作為礦區負責人的蘇雪倩當然是希望能當面向錢安問清楚情況,而不是從一個傳話筒口中聽到不知道有沒有被扭曲過的二手消息。可是錢安卻偏偏避開了她,也不問問蘇雪倩對於後續處理有什麼意見,就擅自將主事權攬了過去。撇開將功折罪的小心思,這樣做對於錢安的個人發展來說其實是極其冒險的——礦難可以算作天災,但若是處理不當可就是人禍了。倘若錢安稍有不慎,就得抗下所有的責任。畢竟礦難發生時蘇雪倩不在現場,後續處理也沒問過蘇雪倩的意思,到時候陳耀曦怪罪下來,所有的錯都是錢安的,他吃不了兜著走。
「他就是個蠢貨!發生礦難這麼嚴重的事故,美國警察要是不介入就有鬼了,而他是偷渡來的美國!他難道指望美國人不去調查他的身份嗎?還是他如此有自信,能夠在警察發現之前就把事情壓下來?」蘇雪倩認為錢安簡直不可理喻。
「錢安很有能力……」趙疆下意識地想辯白幾句。雖然黑戶見不得光,但美國作為世界大戰期間難得的凈土,各色人種千方百計地從世界各地湧入,黑戶人口幾乎佔了總人口的百分之五。一般情況下,美國官方也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在一個移民國家辨別移民的合法性實在太困難了,你不可能像在中國那樣僅憑一個人的膚色和發色就判定這個人是外來戶,然後重點檢查他的身份證——在美國,除了印第安土著以外的所有人都是外來戶。
「美國警察不查戶口的前提是黑戶不主動惹上麻煩,之前錢安沒被遣送回國是因為他還算安分守己,美國人也就暫時放過他了,畢竟我們已經在給他重新辦手續了,不是嗎?只等批文下來重新入一遍境備個案就好。但現在不一樣了,牽扯上數百條人命的官司,你覺得美國人會忘記錢安的偷渡身份?」蘇雪倩現在無比後悔,陳氏早就具備了從海外招工的資格,但她之前因為忙一直沒能顧上管錢安他們的身份,直到上個禮拜才遞交了申請,要等十五個工作日才能知道是否獲得許可——這個節骨眼上發生事故,恐怕這個許可是永遠都下不來了。
趙疆還想再辯,可惜趕著去救命的蘇雪倩根本沒給他機會,「祥林嫂!去找汽車,把昭興送去張芷若那裡,順便問問他們那些留學生里有沒人有空能幫把手的,跟我一起以最快的速度趕回納康均去。你和趙疆兩個是黑戶,就別跟著去了,留在這裡聯繫上錢安,讓他把事情交給第二批來美國的那五個人處理,我可不想多加一個容留偷渡客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