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怪物

第3章 怪物

什麼是怪物?

當我的意識依然有些混沌的時候,我的腳下,也就是崖邊上傳來了些我以前絕對聽不懂的呼喝,可是我現在知道,那是北國皇族的鶴鳴語,北國皇族稱這個是神明賦予的最美好最完備的語言,不過所有皇族大概都是這樣的說辭的。不過他們是很敬業的,起碼如果他們激動起來,都是下意識用這種語言,而不是大陸的通用語。而這個激動地呼喝著鶴鳴語的人,當得上字正腔圓,口音低沉有力,是謝爾頓先生。

「哦,至高神保佑!你居然把魂鏡給弄壞了!這東西比我兩年,不,三年的消耗加起來都要貴重了!快!快把他拉起來,不不,先把魂鏡拉起來,看看還能補救不!」

崖上傳來苦力的號子聲,他們緩緩拉起了我面前的鏡子。這是魂鏡,我記得了,這是可以穩定被映照者的靈魂的奇鏡,不管這個被映照的,是人是怪。

我新的外貌讓我對自己新的身份猶疑了一下,可是我馬上意識到不對,我是人類,不是怪物。可我為什麼會被吊在這裡呢?魂鏡被吊起來后,我已經可以看清面前和四周,靠我突然而來的記憶,我辨認出這裡是一個以前還算常來的懸崖邊上,而我就這麼被鐵鏈捆紮著,倒吊著背靠在濕冷、堅硬又硌人的崖壁上。那昏暗的懸崖,這錯落在崖壁上的燈盞,散發著如同黃色燈泡光芒的燈盞,還有我的功勞。裡面燃燒的是風暴魚的膏脂,一條十斤重的風暴魚,小心仔細從肚腹中抽出,從細肉中熬出的膏脂,就可以燃燒十年之久。只是火光昏暗,煙味葷腥,卻是不如傳說中美人魚的膏脂那麼好了。

可是,會想要美人魚的膏脂的是怪物,我是人,畢竟會憐憫那些可愛的漂亮的小人魚兒們,不是嗎?所以這裡的才是差得多的風暴魚的膏脂啊。人是不會憐憫風暴魚的,畢竟難看又兇殘,雖然據說風暴魚之專情堪比傳說中的鴛鴦。

我依稀聽到了崖邊上謝爾頓先生的驚呼,看來我在悲怒之中,對功能強大卻比普通鏡子還脆弱一些的魂鏡造成了相當大的破壞啊,謝爾頓先生有些情緒也是正常,只不知赤子先生會不會怪罪於我,這鏡子的確需要耗費他極多的精力和材料。

是的,赤子先生。赤子,這個有些怪異的名字,沒有姓,只是某個早已不知道怎麼死掉了的人販子給某個赤luo的、差點凍死的嬰兒隨便起的代號,赤luo的孩子的簡稱而已,是一個曾經帶給赤子先生極多羞辱的名字。現在,它卻是大陸上,乃至海內外都聞名遐邇的名字,只因為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是存世的三大魔導師之一,更兼他有一個頂級鍊金術師的身份,而且,他是鍊金術師中,最專精於魔偶製造的,再而且,他是戰術大師,曾與各方來客論戰,未有一敗,是真正意義上的戰爭達人,是這個大陸的守護者,是唯一可以超然於這個大陸上任何政體和勢力之外的,一個超級強者。

這個大陸叫什麼,我不記得了,也許叫畢尼爾大陸,換成普通話好像是隨風步行的大陸,有點怪,也可能不是,不過起碼曾經是叫過這個名字的。我只記得,從赤子先生成為九級魔法師,在這裡劃了一個圈作為地盤之後,我就沒有再離開過這裡,轉眼已八、九十年了。這裡,是「赤子的地盤」,是海內外承認的,屬於赤子先生的地盤,那這裡,就也是我的庇護所,我一個落拓的,沒有多少可取之處的老東西的庇護所。

至高神保佑偉大的赤子先生,也希望精靈們信仰的生命女神希亞和魔族們的破壞之神奧根也關照一下,或許上帝如來和菩薩那些我認識的也應該保佑一下赤子先生,他是那麼仁慈和善。我是什麼時候認識赤子先生的,卻是記得的,好像他也是一個魔法學徒的時候,在一個問題上請教過我,那時候我們應該還在一個已經作古的,叫費德林的魔法師手下做學徒。他問的問題是什麼,不太記得了,費德林這個人也沒什麼印象,不過我依然記得,清楚記得赤子先生在被人嘲笑玩弄時,沉默卻倔強而頑強的背影,以及他求知若渴,燦若星辰的雙眼!為了一個現在看來幾乎是常識的知識,他甚至叫過我,一個當時已經500歲卻依然是魔法學徒的,甚至比他還要恥辱而低賤的我,他叫了我一聲「老師」!多麼可愛的孩子,如今已經是多麼偉大的偉人,依然肯念舊情,收留我一個依然是魔法學徒的老不死,才讓我不至於繼續在哪裡淪落,恥辱而低賤。

是的,赤子先生很念舊情,我想起來了,是因為我在一場實驗中,不小心吞服了一些瓶子里飛濺出來的液體。那是一些我不知道的液體,我自然也不清楚其珍貴程度,但是赤子先生並沒有責怪我,反而還救了我。是的,我還記得當時自己的痛苦,包括剛才的痛苦,對比一下,我前世發病時所經歷的痛苦簡直只能算肌肉拉傷的酸痛。自己被鎖鏈捆紮著倒吊在這個不見底的深淵口,身上依然有各種很難分辨的藥粉和藥水的味道,嘴裡一半苦一半酸,看似受苦受難,可是我知道,這些都是為了救我,為了救我這條爛命,一條莫名其妙又重來了一次的爛命。

雖然我這條命,已經存活了600年,不知道有沒有值得救的地方,畢竟,已經算是活夠了的。我重生在這個怪物的身上,姑且叫怪物吧,一個600歲的怪物。一個人,如果活了600多年,依然毫無建樹,不是怪物,又是什麼?我莫名有了他的那麼多的記憶和感觸,這些彷彿突然灼入了我的靈魂的東西,讓我已經有些分不清,到底這600年的怪物生涯是作為普通人的我的一個夢,還是那30年的腐朽生活是作為怪物的我的一個夢?600年了,如果加上那30年,我有了足夠多的記憶和迷茫,時間是那麼長那麼支離破碎,與神仙們那一會的對話彷彿真的成了夢幻泡影。所以我卻不自覺地想起了奧古斯丁的一句格言:「時間是什麼?如果沒人問我,我是知道的。但讓我做出解釋,我就不知道了。」

我依然記得自己信任過一陣子的奧古斯丁,便說明起碼曾經那個腐朽墮落無能的我是真實存在的。只是這具已經不記得名姓的,擁有如此老朽得不行的身體的,姑且稱為「我」吧,過去也是如此地無能,讓我已經幾乎不能分辨雙方的差別。

這個世界的魔法師體系,從魔法學徒開始,掌握了些微的魔力和一點微末的魔法。層層而上,以掌握的魔力和魔法為準,就是一到十級的魔法師。在達到能夠釋放聖級魔法的時候,就能稱為魔導士。而魔導師,則是自創了世人公認的聖級魔法,並已經熟練掌握了聖級魔法捲軸的製作的時候,才能稱為魔導師。相比魔導士,魔導師似乎只是運用了更多的知識和擁有了足夠的底蘊而已。而這個老朽得不行的「我」所侍奉的人,就是開創了魔法捲軸之外的強力戰鬥方式——魔偶操縱的,並能熟練製造和運用聖級魔偶的,有自創的聖級魔法「甘霖普降」和「無縫分解」的魔導師。

也許是謝爾頓先生終於從悲憤中冷靜下來了,所以,他又呼喝那些苦力們開始把我拉上去。我在晃動中,似乎精神和靈魂也在左右晃動。我是怪物,還是人類,我是600歲的「偉大」魔法師,還是30歲的社會主義「花朵」?我已經無法給自己下定義,這樣的選擇並沒有持續太久,我重新被放倒在冰涼的地面上,謝爾頓先生呼喝一聲,該死的不知輕重的地精苦力們就開始笨手笨腳地撕扯我身上的鎖鏈,帶動了我的一些痛楚。不,我不應該覺得他們該死,要知道,這些地精可是救過我的命的,雖然我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不記得不記得,滿腦子不記得,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懊惱和貌似傷口撕裂的痛苦讓我趴在地面上又嘶吼起來,我無法接受自己的聲音是如此地嘶啞和難聽,如同將耐磨玻璃在粗沙礫堆之中摩擦的聲音,可是我又好像已經習慣。

我得精神分裂了,我這樣對自己說。然後我抬頭,環視了一下周圍矮巴巴的地精們,沒有過多參觀這種在傳說中的生物,只是尋找了一番,然後,我望向前面那個中年男人,低聲祈求道:「謝爾頓先生,我疼,很疼,救救我!」

男人穿著這個大陸正統的禮服,與我前世所見的禮服最大的區別大概就是……算了我前世其實也不太理解禮服這些東西,反正看著很正規嚴肅就是了。他的臉色白皙,哦,他是白種人,這個世界在人種上,大概就多了綠種人這個區別而已,也不知道和綠巨人有沒有什麼關係。他一臉肅正,天生的金髮梳成大背頭,發梢披肩,已經斑白。眼珠青褐,眉頭微皺,給他緊繃的沒有一絲皺紋的臉龐帶來了一些褶皺。他嘴角下延,看我求救,下延得更加厲害,似乎極不喜,但還是呼喝起來,讓地精們用用腦子來解鎖,別污了赤子先生奴僕的威名。

作為奴僕有沒有威名我是不知道的,但是謝爾頓先生的地精語比我好多了,大概是他210的智商帶來的好處吧。

智商210的,算不算怪物呢?我不知道,我知道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人類之中他算極高的了,但是所有的精靈和所有的地精工匠幾乎都有他這個智商,偶爾你在海洋尋到智慧生物,也可能會驚嘆於他們的智慧,只是他們從不配合做智商測試罷了。當然,還有部分魔族和龍族,如果他們肯活動一下他們滿是肌肉的腦子的話,估計智商也不會低,畢竟龍語和魔語是公認的最難的語言,可每一個魔族和龍族卻都無比熟悉他們的母語。

那麼,這些,是怪物嗎?

來到這個世界,都是怪物的世界,好像也不賴。我努力活動已經重獲自由的身子,卻自我感覺自己應該好像一條在地面上掙動的黑色蟲子。我匍匐著,對著岩石的地面痛苦地嘶吼著。我不知道別人在用什麼眼神看我,我只知道,不管別人怎麼看,我——

已經是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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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滅法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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