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菩薩低眉意(3〕
腰后,有東西在拱動,但顯然不是他的手。她一瞬間頭皮發麻:「什麼……在動?」他鬆開她,摸了摸四周。
「老鼠。」程牧雲平靜地告訴她。
她臉色變了。
「害怕?」他繼續平靜地問。
她緊咬著牙,努力克服渾身的冷戰,不能讓他看輕,老鼠算什麼。可這次,不止是一個地方在動……是很多,跑來跑去,躥來躥去。她猛推他,驚慌失措從草叢裡滾了出去,狼狽地尖叫著,跑開五六步仍渾身打冷戰。太噁心了……
程牧雲站直身子。
顯然她已經忘記自己在原始森林裡,攥在草叢裡親眼看著無數不知名的生物爬過,都能麻木地當作什麼都沒有。現在,當回到文明社會,所有歸零。
「這裡有個廟用來供奉老鼠,」他欣賞她仍難以消除恐懼的表情,「有上萬隻,老鼠對他們就是神一樣的存在,每天都有信徒去朝拜,還要和這些老鼠同吃同住。所以這附近鼠患嚴重。」
他轉身走向二層磚樓。
意思很明顯,不想在這裡被老鼠咬掉腳趾頭什麼的,就跟上去。
溫寒輕呼出口氣,跟上他的腳步。磚樓里沒有什麼燈光,好像不通電?這讓她想起在尼泊爾的日子,那個貧窮的很多地方每日供電只有幾個小時的國度,好像已經上輩子才到過的聖地了。
「不要看兩邊沒有門的房間,」他的黑影在兩步之前,低聲用俄語提醒她,「這裡是莊園主供養苦行僧的地方。」
「苦行僧?」溫寒立刻想起自己一個月前在印度碰到過苦行僧的luo體□□,特別,讓人難以直接去看。他們睡鋼板床,以折磨自己的*為修行法門,甚至還有長刀穿過男人□□的苦行僧,光著身子□□……
她在走廊里,想到這些就覺得整棟房子都變得陰森。
等到了二樓。
她終於再出聲:「為什麼你要住在這裡?不和我們住在一起?」她和那幾個人都被安排的地方,環境都很好。她也聽僕人說過,這個莊園主人是這個邦數一數二的有錢人。
「我是出家人,不會住在太舒適的地方。」他說。
好吧。
溫寒想,起碼她見過他徒手劈開兇狠的藏獒。
這個大和尚破過殺戒,也破過……色戒。
二樓是個開闊的平台,根本沒有走廊,如果擺上現代的健身設備,你可以把它當做一個整層的健身房。然而,這裡除了角落裡的一張木床,還有長桌,幾個椅子,什麼多餘的東西也沒有。
他們上去的時候,付明正咬著白色的繃帶,紮好自己的手臂。他手邊,又把匕首倒插在長木桌上。
程牧雲拉過一把橫在桌旁的椅子,坐下:「你去床上坐著。」他這句話是對溫寒說的。
溫寒依言過去,謹慎坐下,她嗅出,這個空間里很危險。
好像這兩個人不是兄弟,而是——敵人。
桌上有蠟燭,她借著微弱的燭光,看到付明白襯衫上有血跡,難道……程牧雲臉上那道傷口是剛才付明弄的?
付明從腰后拿出一個扁平的玻璃酒瓶:「喝嗎?」
程牧雲搖頭:「不想破戒。」
「大和尚,」付明透過晃動的燭火,盯著黑暗中程牧雲的臉部輪廓,「這四個人里,我們算是認識得最早?」
「不錯。」
「就連這個莊園的大兒子,都是當初咱倆一起救出來的?」
「不錯。」
「十九歲,我十九歲就認識你了,」付明仰頭,喝了口酒,微微眯起眼睛,那過於柔和的臉上有著雌雄莫辯的線條,在烈酒和燭火中,有種迷魅感,「是你說服我,相信你,讓我出賣了我親姐姐,你說你會救她,最後卻害得她被執行死刑?你還記得嗎?」
「記得。」
「你告訴我,你當初答應我的救她呢?」
「脫離業海,就是救贖。」
「那你自己呢?你在莫斯科,十幾歲的時候,也不是個乾淨的人。你最該清楚我姐姐是被迫的!」
「所以我坐過牢,按照法律。所以我剃度出家,沒人比你更清楚,我十五歲就開始守戒了。」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一句句回答的都很直白,完全不像和溫寒在一起的那種風流放蕩。
這是,另一面的程牧雲。
這就是……付明所說的,要真正了解一個男人,捷徑就是通過他的兄弟嗎?
付明突然沉默,繼續一口口喝酒,直到手中小方瓶里的液體都喝完,放下空瓶,站起身:「十年前你說走就走,這些話,到今天才給我機會說清楚。來吧,繼續。」
付明脫下襯衫,扔到椅子上,抽出桌上匕首,整個人都躬起來,像最原始的野獸一樣,蓄勢待發。
「你不累?」程牧雲竟然在笑。
付明挑下巴:「痛快點。」
程牧雲攤手,也慢慢解開自己襯衫的紐扣,脫下來,順便起身,把腰帶扣收緊了一個:「你知道我,從不對自己兄弟動手。」
付明笑中有嘲:「兄弟?你做十年和尚做傻了?我和你早不是兄弟了。」
付明猛撲上去,一言不發,刀刀要害。程牧雲手臂扛了幾下,被他狠踢腹部,銀色匕首順著他的腹部斜劃上左肩——
「啊!」溫寒尖叫。
銀光映著燭光,在程牧雲的鎖骨下劃開一道血痕。兩個人一秒分開,程牧雲舔了下嘴唇,摸了摸傷口,一手的血。
付明在用舌尖舔刀鋒。
溫寒被嚇到了。
她不敢相信,程牧雲真不還手,付明真會下手。
她下意識站起來。
「坐下!」程牧雲沉了聲。
話音未落,付明又欺身上前,這次不是短暫的交手了。溫寒看得心都冷了,好像每一個銀光閃過的瞬間,程牧雲都會命喪刀下。他不還手,真的,只有招架,全都是,最後,根本是毫無疑問地被壓到地板上。匕首就壓在他的鎖骨上。
付明單膝跪在他身側,俯下身,聲音從牙縫中一點點出來:「程牧雲你不是神,你判斷失誤就是一條人命!你中了圈套,我死倒沒什麼,別人呢?那裡邊還一個孩子!」他指得是還不滿二十歲的小庄,這是付明親手選進來的。
「不這麼做,會死更多人。」這是他的回答。
面前的是兄弟,也不是兄弟。
這是認識時間最長,跟著他出生入死最久的男人。可也是因為他,失去了自己親姐姐的人。在莊園的四個人,每個人都和他有著不同的故事,是的,每個人,包括在四周安靜觀看兩個人肉搏的人們,每個都是交過心換過命的。
「那就讓我殺了你,好不好?」付明的聲音更低了,很輕,「我會用我的方法,找出那個人,不會死傷這麼多。這裡的人,多一個冤魂我都會捨不得,我沒你心那麼硬。」
程牧雲蹙眉,看來付明是真生氣了。
剛才的格鬥,他招數混亂,完全失去鎮定。正常的他的水平不會和自己差太多——
「付明!」一聲尖叫。
付明反射性回頭,啪地挨了一巴掌。
付明驚了,不敢置信看著溫寒。溫寒趁他愣神,推開他,使勁拽起程牧云:「快走!快走啊!」
她頭腦空白地衝過來,只有這種方法轉移付明注意力,怎麼那個男人還不動,剛才躲刀的時候不是很利索嗎?!
沒想到,溫寒沒拉動他,反倒被抓住手腕,噗通一下被程牧雲拽著摔到了地板上。「不是讓你坐著嗎?過來幹什麼?」程牧雲下巴搭在她肩上,輕聲問,「捨不得我死?」
問完了,還是忍不住笑了。
付明那小子,估計這輩子第一次被女人掌嘴……付明有些昏,跌撞著站起來,退後兩步,緊盯著溫寒。
溫寒重重喘氣,被自己嚇得說不出半句話。
天啊,剛才是什麼蠢主意,不是上趕著送死嗎?
付明仍舊魂游天外,後知後覺摸了摸自己的左臉:「溫寒小姐,你是在報復我剛才丟你在外邊看孔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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