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橫著一根刺

程影愣了愣，一臉不贊同地看著她，「還是別去了吧？」

「不是，我們等他們回來。」唐昕搖搖頭，她現在的身子確實是不適合摻和事情，也不適合在他動手之前影響他的行動，只能堵在他回來的路上。

程影怪異地看了唐昕一眼，「好吧。你要不要再躺一躺？他們應該沒有這麼快完事。」她看了看時間，發現唐昕根本沒有休息多久，這會兒他們應該才準備行動。

唐昕想了一會兒，覺得還是就直接這麼堵在他的路上才好，免得他又跑了，「算了，我現在換衣服吧。等下直接就在路上等著他們過來。」

說完，唐昕就掀開被子下來，拿著新買的衣服，去換了。程影眨眨眼，八卦之心活泛，可是卻又不明白這兩個人之間的態度到底是怎麼回事，唐昕已經去換衣服了，她只好下去吩咐人準備車子，然後在車子里等著唐昕下來。

唐昕換好衣服了之後，在試衣鏡面前反覆看了看，覺得還行，然後順手又拿起在外面買來的一直普通的綠竹蕭，下了樓。

唐昕走下來的時候，程影看著樓梯上下來的身影，有些呆愣。

此時的唐昕穿著一身純黑色的連衣裙，外面披著火紅色的皮草大衣。她緩緩從樓梯上走下來，目不斜視，靈氣逼人。彷彿天地的光華都集中在了她身上，一眼望過去便會被她深深地吸引住，從而忘了她還是一個十歲的孩子。那一雙黑色的眸子彷彿比天上的星星還要璀璨，又比古井還要幽深，與她對上，就此沉淪。

——什麼時候，她身上也有了這樣逼人的氣勢光芒？

程影心驚，好不容易才將自己的目光收回，壓下了自己的心情，淡定地給唐昕開了車門。跟她坐在一塊，程影忽然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話才好，唐昕看到了程影的神情，微微笑了笑，「怎麼？不習慣我現在這個樣子？」

聽到她的話裡帶著的調侃，程影總算是找回了一點自在的感覺，她糾結地看了一陣子唐昕的打扮，「你這一身氣勢太過凌厲了，根本不像是以前的你。而且，很老氣！」

雖然氣勢很足，但是這樣的一身裝扮，跟唐昕現在的年齡確實很不符合。程影原本想說的不是「老氣」兩個字，而是成熟，但是唐昕要是一直這麼一身裝扮的話，她以後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呆在唐昕身邊了，只好說得嚴重一些，希望能挽救一下唐昕的穿衣風格。

「行了，我還不知道你怎麼想的？這也就是偶爾穿穿，我要是穿著這一身回到了山上，師父和母親還指不定怎麼想我呢。」今天這身裝扮的目的只有一個。

「那就好……」不管唐昕和慕珩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能解決總是好事情……

這個時候慕珩他們早就出發了，為了不在路上就跟他們碰上，車子特意開慢了一些，足足過了一個多小時，他們才停下車來開始等。

唐昕身子不太好，坐一會兒車子也都有點暈了，靠在車門邊上閉目休息，就這樣也不忘了提醒程影，「快到時間了叫我起來，錯過了他們多不好。」

「行。」

這麼一等，又是大半個小時的時間，連程影都等得昏昏欲睡了，那邊才響起一陣急促的汽車聲，由遠及近，甚至還伴隨著不斷的槍聲。程影一個激靈，推了推唐昕，「他們回來了！但是情況好像有點不對！」

唐昕悠悠轉醒，聽到這句話，心中一個激靈，起身去看外面的情況，又不斷地聽著那邊的動靜，「他們在被人追著！」

司機也嚇了一跳，迅速地開車門取出來一包行李再上車，打開來看——裡面滿滿當當地放著的全是槍-支。

他順手拿了一把狙擊槍，「程小姐，你們自己保護好自己，我幫他們一把！」

程影點點頭。

她不是狙擊手，這麼遠的距離，除了吸引火力害了唐昕之外，沒有什麼大用，只能乖乖地坐著不拖後腿。但是，程影沒想著拖後腿，顯然唐昕不是這麼想的，她看著那邊疾馳而過的汽車，挑眉一笑，直接拉開車門就下去了。

程影被她的動作嚇得眉心突突地跳，要是她在這裡出了個什麼好歹，她回去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現在唐昕她的子午蕭又被奪走了，她拿什麼來幫忙？！

程影趕緊也下了車，急急地走到了唐昕的身邊，「唐唐你幹嘛！這裡危險，要是讓老大知道了不得直接活剝了我！」

「沒事。」唐昕沒有動，只是站在原地，將目光放在遠方，很輕易地就找到了慕珩的位置，餘光瞥見一臉擔憂急切的程影，「我就站在這裡，不會過去的。」

說完，她拿出白天自己買的那一隻綠竹蕭，湊到了嘴邊，悠悠地開始奏曲。程影聽著她吹簫，狐疑地看著她，眼神中的疑惑光芒明滅不定——唐昕之前還跟她說過，她根本不會吹簫！每次需要用到子午蕭的時候，都是因為子午跟她心有靈犀，而不是她自己吹奏出來的！

簫聲悠揚，在這一片詭異的嘈雜聲中很快地就被掩埋了過去，只有一輪清冷的月發散的光芒，似乎映襯著它的音調。

綠竹蕭的聲音本身就不大，在槍聲之中根本就不會有人注意到，只是，聽力向來敏銳地慕珩還是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簫聲，他向來冷凝的面具臉終於有了一絲的碎裂，透過車窗，透過夜幕，精準無比地將目光定在了唐昕火紅的身影之上。

巫暝發現了慕珩的不對勁，「老大？」這個時候他手上還拿著槍，時不時地就幫忙給後面的人補上一槍，後面那群人追得實在是太緊了，要是不能在這一塊幹掉他們，後面就麻煩了，偏偏那邊的人來得又太多，彷彿就跟他們杠上了一樣，一直死磕著，若是被他們包圍住了，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吩咐後面，找個機會給他們讓路。讓他們準備好，等到我下指令，就立馬開著車子向兩邊避讓。」仔細聽了聽簫聲，慕珩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詭異的神情，看得巫暝一陣莫名其妙，聽到他說的話更是疑惑不解，可是慕珩卻不會給他解惑——

巫暝無奈地拿起了自己的對講機，迅速地將指令傳達下去。很快，得了指令的他們也不再慌張，一向對老大深信不疑的他們覺得這回老大肯定是還有什麼后招。

慕珩靜靜地聽著，簫聲或低沉或昂揚，或婉轉或激烈……終於，簫聲像是暫時落幕一樣緩緩落下——

「避開！」當機立斷。

一瞬間，前行的五輛車子，幾乎像是被人生生地從側面拉出去了一樣，下一秒又剎車全開，刺耳聲不斷，車子卻是在最快的時間之內停了下來。後面的所有車子瞬間暴露在大路之上，那些追行的人一愣之下，幾乎是瞬間就判定了前面的路上有鬼怪，緊急之下下意識地就去踩剎車。可是——

下一秒，瞬間拔起的簫聲高昂卻婉轉似乎帶著一種無法抗拒的魅惑之力，所有的人的動作就這麼慢了下來，理所應當一般的，放緩了自己的動作，慢慢地合上了自己的眼睛，慢慢地陷入了沉睡。

就連站在唐昕身邊的程影也不能避免，昏睡過去之前，程影似乎是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一臉不可置信地盯著唐昕，「你……」那一句不可思議地質問終究沒能說出口，她便軟軟地順著唐昕的身子滑了下去，軟倒在地。

唐昕勉強扶住了程影，將她廢力地搬回了車子之上，苦笑一聲——早知道現在自己的身體這麼差，她剛剛就應該攔著程影讓她乖乖地呆在自己的車子上。

這麼折騰了一下子，唐昕估算著慕珩應該是走過來了的，卻沒想到他依舊還是坐在原地沒動，就連姿勢，都還是保持著剛剛的樣子。慕珩想要逃避，她卻不會就這麼放過他——既然他不樂意過來，那就自己過去好了。

唐昕沒什麼心理負擔地朝著他的方向走了過去，坐在車子上一直繃緊了身子的慕珩終於是微微嘆了一口氣，在巫暝身上的幾個大穴上點了幾下，巫暝悠悠轉醒。他先是警惕地立刻坐直了，然後才發現這周圍似乎安靜得有些詭異了，慕珩卻沒有打算跟他解釋太多，「去前面那些人都處理一下。」

方才那一下子，那些車子都沒有來得及踩車，失去控制了之後往前滑行了一段路七歪八拐地翻了車，倒了一大片。

巫暝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下車看過了之後才倒抽了一口冷氣——誰這麼大手筆？！

慕珩下了車，站在車邊，那麼幾步路卻最終沒有能踏出去——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只有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身穿著火紅大衣的姑娘一步步地走到了她面前。

她現在還那麼小。

唐昕綳著一張臉，沒有表情地走到了他面前，望著他的眼睛，歪著腦袋，像她一如既往看著他一樣，不說話。

巫暝回頭就看到兩個人中間隔著四五步的距離，一種難以言明的氣氛在兩個人之間流轉，驚得他趕緊撤離，連忙去處理外面的人去了。

唐昕不說話，慕珩也就不說。

最後，還是唐昕先開了口，她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這麼直愣愣地看著他的眼睛，「為什麼？」

「為你好。」

已經不用多說，其中的曲折辛酸差錯糾紛無人計較，只要她一回來，兩個人就能無比地確定，就是他/她。

「為我好？」唐昕凄婉一笑，似乎眼角都要笑出眼淚來，「真的？」

慕珩繃緊了臉，一句話不說。唐昕卻知道，是，他就是這麼認為的。可是，在他推她下去的時候，她就知道，那時候的事情，根本沒有那麼簡單！

「為什麼躲著我？」唐昕壓下心中的情緒，又問了另外一個問題，「知道我會醒過來？故意在那個時候躲開？知道我回來是怎樣的心情？」

她問上一句，慕珩的臉色就差上一分，卻半個字也不反駁。

唐昕也知道這些問題慕珩根本就不會回答，可是那時候發生的事情，那些心底的凄涼和絕望，她又該怎麼說？

她死死地咬著嘴唇，好半天才心底又翻湧起來的情緒。

「你回來了就好，阿珩。」唐昕突然抬著頭笑了。跟那個時候一樣，明媚動人，看著她就像是看到溫暖的太陽。可是，慕珩卻知道她明媚笑容底下藏著的冷血和無情，他突然就被這深深地笑容還有那一個稱呼給刺痛了。

他繃緊的身子忽然就軟了下來，緩緩地蹲下了身子，將視線跟她齊平，喉結微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剛張開嘴——

「別說了。」唐昕閉上眼睛，阻斷了他想要望進她眼底的視線，「我累了。」

她過來，其實就是想要看看他。

她知道那時候他做的決定都是為了自己好，她也知道在那之後他也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可是，她的心還是很痛，她想要凄厲地大叫，想要拽著他的衣領質問他為什麼要那麼做，想要惡狠狠地將他拽下來撕開他的面具將他冷封著的真正的自己展示出來。

可是……她還是那個時候的她，他，卻不是啊。

對於她，那些事情是剛剛發生過的，醒不過來的噩夢痛楚。可是對於他，那一件事情，發生在多久之前了？十年？十五年？

亂。

心很亂。

所有想要對他問出口的問題在她的腦子裡交織纏繞，它們統統想要擠出來，卻都被堵在了口中，化為無形。

所有最後想要問出口的問題，都只能匯聚成一句欣慰的話——你回來了。

不是只有我得救，不是你將我狠狠拋棄，不是你將我推入生存的深淵。

你安好地回來了，就好。

慕珩聽到唐昕的話，突然控制不住的顫抖，他不管不顧地將唐昕扯進了自己的懷抱之中，聲音之中也罕見地帶了顫音，再不復以前的冰冷拒絕，「明昕……」我終於找到你了。

唐昕沒動，站在原地，閉著眼睛任由著慕珩將她拽在懷裡。

只有慕珩，才知道她從心裡由內而外的顫慄。

月光籠罩之下，兩個人的身影朦朧卻又彼此相融。

「……師兄，我們該回去了。」

慕珩渾身微抖，慢慢地放開了她，眼中是不加掩飾的痛意，「……師兄？」

唐昕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在慕珩的目光之下，她什麼也都說不出來，哪怕是自己最擅長的演技偽裝，在他面前也毫無施展的餘地，她掙扎了半晌，最後還是狠狠地將頭撇開，不再去看他的神情。

慕珩卻笑了，「好，我們回去。」

即使是不去看他，她也能在腦子裡勾勒出他笑起來的模樣，劍削一般薄的唇，微微彎起一點弧度，可是就是這麼一點弧度，再配上他眼裡明亮不掩飾的愉悅光芒，卻彷彿是冬日裡孤傲俊俏的梅，讓人賞心悅目，連帶著自己也跟著一塊愉悅起來。

唐昕最終還是妥協了，微垂下頭，將腦袋轉了回來，卻故意忽視他的目光，就這麼默默地站在原地。慕珩也不說話，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固執地將她的腦袋按在了自己的懷裡，唐昕掙扎了半天沒有掙扎開，最後也就放棄了。

巫暝偷偷地打量著他們那邊的情況，卻看到這麼讓自己匪夷所思的一幕，再看看自己老大臉上冰山融化一般的……帶著一點笑意，他如遭雷劈——

「肯定是我自己眼花了！我的個神啊，老大笑起來這麼好看為什麼我覺得很驚悚……」

他不自在地抖了抖，不敢再往那邊看上一眼，好不容易他才給那些人一人心臟送了一刀，準備走回來叫醒自己邊上的人的時候，他心中轟隆一聲，然後再次扭頭去看慕珩那邊的情況。他的眼睛幾乎瞪成了一個銅鈴，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

這兩個人？！恩？！什麼情況？！

那目光實在是太過*，就算是慕珩想要忽視也不行，不過他現在心情甚好，只是扭頭挑眉看了一眼巫暝，「恩？還不叫人起來收拾好這裡？」

「是！」我的個神啊，好可怕！

慕珩抱著唐昕上了車，將她安置在副駕駛座上系好安全帶，然後再上了車，一腳油門下去，揚長而去，只留下吃了一嘴灰神情哀怨得像個受氣小媳婦一樣的巫暝。

唐昕任由著慕珩將她帶回了房間里，只是一路上都扭著頭沒有去看慕珩。他看著雖然覺得有些心疼，但是——

沒有明著拒絕自己，沒有狠狠地將自己推開，總還是有機會的，不是么？

慕珩抱著唐昕上了床，不在意她的無視，將她安置好了，才開口道，「今天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那套衣服……沒有必要。」

唐昕轉開頭，一直沒有說話，最後也還是慕珩先妥協，「過一會兒程影就回來了，明天咱們回去。」

慕珩關了門，將兩個人隔絕開來。

唐昕眼淚無聲流下。慕珩垂眸神情暗淡。

終究發生的事情，還是在他們兩個人之間打了一個結，即使是將他們兩個人的關係拉進了，那一個結卻像是一根刺一樣生生地橫在了他們兩個人中間。

慕珩知道，那一個結不解開，他們兩個人就沒有辦法回到原來的狀態了。

可是……已經發生過了的事情，怎麼辦？怎麼解？

當初的他，怎麼會知道是她呢……

當天晚上，一群莫名其妙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人被巫暝帶了回來。程影第一時間就飛奔到了屋子裡，看到了熟睡的唐昕才放下心來，她已經睡了，縱使她再疑惑，也不能將唐昕搖醒了問問題啊。

因為疆省反動分子在這邊的村子啊很是隱秘，就算是那麼大一幫人下落不明了也沒有人敢宣揚出來，否則拔出蘿蔔帶出泥，這件事情沒那麼容易輕易解決，那些背地裡的人吃了這麼大一個悶虧，也只能生生咽下這口氣。第二天，他們一行人沒有什麼懸念地離開了緬境，回到了昆城。

早在幾天前，參加數學競賽的那些人就已經離開了，唐昕和程影之前找的借口是這邊有親戚在，不用學校領導操心，他們也樂得不管這兩個看上去就不安分的學生，在「唐昕」帶來了當地一個有頭有臉的企業總經理說是自己叔叔，並且再三保證一定會回學校之後，他們也就沒有什麼心理障礙的走了。

從頭到尾，他們都沒有發現就連參加考試了的那兩個學生根本也都是假的。

唐昕一行人回到昆城之後也沒有多呆，休息了幾個小時就坐著直升飛機回了柳城上了山，江正德第一時間就給唐昕檢查了身體，對著她又是好一頓罵，不過更多的卻是心疼，畢竟，誰也沒有想到那裡會藏著一個這麼厲害的敵人。

江正德一揮手又是開了幾張藥方，讓清風去抓藥去了。唐昕好不容易才脫身，另外一邊整理了最近這段時間的消息，面色有些不對勁地叫來了唐昕，「你之前怎麼就會讓我注意你那個堂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