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柳門風雲(一)
飯桌中央擺著清蒸刀魚。一共三條,金燦燦的魚身,黃乎乎的汁水,色澤亮麗,一看就知肉嫩油潤。可惜沒人動它。外公家規嚴厲,長輩不先動筷子,晚輩是萬不能碰的。自己的碗里已被香菇填滿,自從上次說過自己喜歡吃香菇菜心,頓頓都有這個,溫大俠想起來就給自己夾一塊兒香菇,万俟兄也時不時的塞兩根青菜進來。
其實.....我最喜歡吃的是魚啊。塗水鈺的眼神似在桌上遊盪,可餘光一刻沒有離開過那三條魚。
溫大俠平時心思細膩,一定可以發現自己的心思吧?
万俟兄最愛幫溫大俠分憂解難,幫溫大俠關心一下自己的心理狀況只是舉手之勞吧?
無論是紅燒的,還是清蒸的,就算半生不熟的烤魚,吃起來也是鮮美異常、稚嫩爽口啊......
塗水鈺焦躁難耐。自己表現的這麼不經意中透露著灼灼熱情,魚上已快被自己的目光燒出洞來。
「大俠,」畢竟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飯桌上誰說了算,塗水鈺還是看的很準的。
「嗯?」
「你看那三條魚張著嘴,是不是在說『我好寂寞』?」
......溫澗手裡的香菇顫抖著。它們只是死的時候那副模樣罷了。
「我看是你的嘴巴寂寞了吧。」溫澗放下香菇,「想吃便吃就是了,不需向我通報。」
「大俠,你不先吃魚,他不會願給我吃。」
溫澗不想飯桌上和她討論「子非魚,你非我」的言論到底誰是贏家,便道:「我不愛吃魚。江湖上沒有這麼多規矩,想吃只管順著心吃。」
「原來如此,謝謝大俠。」塗水鈺放下手中的筷子,伸出手去。溫澗好奇,難道塗水鈺吃魚是用手抓?
万俟望也伸出了筷子。
筷子在堪堪碰到那碟子前......桌子中央空了。只聽塗水鈺分配道,「溫兄不愛吃魚,那這條就也歸我了。万俟兄的話......」
「咦,万俟兄,你的手抽筋了嗎?怎麼不動?」
不是他手抽筋,而是你的腦袋抽筋了。溫澗默默道。
万俟望動了動,雖然在溫澗眼裡,那分明是不甘心又不敢相信的抖動。
「在下......」
事發突然,要万俟兄隨即想出既合實際又能維護大家顏面的理由確實難為你了啊,溫澗同情。
「在下也很想吃魚。」
......竟如此不留顏面。万俟兄不愧是万俟兄,仗著自己不熟悉中原人的中庸文化,直擊問題中心。不過這麼強硬的万俟兄還是第一次見,他一定很想吃那條魚。
沒錯,爆發吧万俟兄!讓這小孩兒知道,我們也是有自己所不能放棄的信念的!
溫澗暗暗給万俟望鼓勁。
「万俟兄可知,魚的精華盡在尾部?」塗水鈺小心翼翼的切下一條魚的尾巴,似捧著一塊上好的玉石一般放到万俟望的碗中,「万俟兄還請盡情享用吧!」
溫澗瞪大眼睛。
享用什麼?一條扳指大小的魚尾巴?
魚的精華盡在尾部?為什麼我從未聽過有人專吃尾部精華?
既然你這麼大方就把一條精華給他了,為什麼不把另外兩個精華也一起給他?讓万俟兄瞧瞧我們中原的熱情好客不好嗎?
溫澗閉目,不願去看、去猜、去想。
「此魚尾巴流光溢彩、耀眼非凡,定然是精華中的極品。」万俟望忘情的誇道。
万俟兄你是不是瞎?
「好說好說。」塗水鈺不好意思的擺擺手,「以後万俟兄有好事可不要忘了我的魚尾之恩啊。」
......你的臉皮還可以再厚一點,把魚眼睛挑出來告訴他那是夜明珠得了。溫澗望向腳下的地板。
「還是江湖好。」塗水鈺吃完三條魚,心滿意足的擦嘴,「我在家只能吃一條魚。」
江湖上剛剛也只有一條魚是你的......是你搶了万俟兄的魚,又剝奪了我嘗鮮的機會,才撐成這樣的。
溫澗低眸看著塗水鈺因滿足而略微發紅的臉頰。恨不得替万俟望把她從窗口扔出去。
「其實,」塗水鈺垂下頭,語氣中俱是沮喪,「我吃這麼多是有原因的。」
溫澗側耳傾聽。万俟望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我實在是太餓了.....」
......以為塗水鈺會說出正經話的不止我一個人。溫澗寬慰自己。
「我一遇到大事就會很想吃東西。」塗水鈺接著道。
万俟望配合的輕輕點頭。
溫澗看到万俟望仍認真的神情,無奈中夾雜著些許得意:被騙多次你怎還敢期待塗水鈺會說出正常話來呢?
「我爹被柳門的人抓了。」
溫澗心中的得意瞬間被一盆冷水淹死。
......下次真的要講正文前,能不能先打個預告?
「我中午吃飯的時候,聽旁邊桌說的。」塗水鈺臉上是倔強,是屈辱,是堅定。
「那你為何到了晚上才說?」溫澗心中不解。難道是驚嚇過度,剛緩過神來?
「因為我看到今晚菜譜上有魚。」
......所以堂堂青龍幫幫主還不如三條魚?
或許在保護她安全的同時,自己是還不得不給塗水鈺灌輸一些基本的觀點。
「上次和水鈺一起見到柳門門主時,倒是......」
「覺得柳門主姿容瀲灧,貌美非凡。」塗水鈺接話,似乎又回到了當時的場景,一臉驚羨。
溫澗想青龍幫幫主一定不疼愛塗水鈺,不然她怎麼會在這種關頭還在談論敵人的相貌?
「確實不錯,在下見過那麼多女子,只有一人比得上。」万俟望頻頻點頭。
「怎麼可能!」塗水鈺不敢置信,「我至今只見過一個勉強和她相當的。不過她已心許溫大俠!」
溫澗發現自己真的有點怕塗水鈺在和別人的對話里提到自己,尤其是万俟望。
「世間朱顏千萬。你道她遠在天涯,卻不知近在眼前。」万俟望一隻手背撐起臉,另一隻狀若無意的划著桌子,意有所指。
「果然還是溫大俠啊......」塗水鈺瞭然的搖頭,「万俟兄看來是要永遠吊在這一棵樹上了。」
溫澗的手狠狠扶住劍柄。忍住、忍住,自己乃是江湖交口稱讚的青年才俊,怎能因一個無知少女的兩句挑撥就心緒不寧、舞刀弄劍呢?自己要用同樣的方法反擊回去!
「塗姑娘為何不認為万俟兄是在說你呢?」溫澗緩緩回道。
......
桌上很靜,問完便後悔了,自己心胸豈可如此狹隘,與一個小女孩兒斤斤計較?連万俟兄都不替自己說話了。
假裝毫不在意的看一眼塗水鈺,正微張了嘴,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
再瞥一眼万俟望,正盈盈的對著自己笑。
......万俟兄,你對在下該不會真的有非分之想吧?
自己倒是見過幾次柳君禕,不過她做事一向手段高明強硬,飛揚跋扈,從不和外人多話。面貌確實極為驚艷,但是性格過於剛強。她一開口,連少林方丈、武當道長都要再三思慮託辭,生怕她一個不高興,冷哼甩袖而去,喜氣洋洋的武林大會頓時尷尬冷場。
不過這也不能怪她。柳門雖然位列三大派別,靠的卻不是武功,而是醫術和毒術。在這豪傑林列的武林中,柳門定然走的辛苦。一個女子肩負如此重任,若不強硬,又怎能在浮沉中守住這一席之地?
也不一定啊......溫澗又默默看了一眼飯後溫、正眯著眼睛不知是睡是醒的塗水鈺。自己眼前這個不也是身負重任、而且現在連自己父親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別說性格剛強、手段高明了,連吃條魚都得編個故事假裝和魚認識才能吃到啊......
這都是命。溫澗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