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柳門風雲(十一)
塗水鈺轉頭。
「不要亂動。」万俟望按住她的肩頭。
塗水鈺不再動彈。万俟望輕笑,她總是在最恰當的時候做最和自己心意的事。
塗書鈺感到自己束髮的髮帶散開了,急忙想用手去攏,意料之中的披頭散髮卻沒有發生,一隻手捧住了快垂下的頭髮。
「万俟兄?」我的髮帶是不是壞了?
「別慌。」
此時月入蒼茫雲海,湖光月影兩想和,潭面無風仿若未磨的銅鏡,橋頭的白芍藥在淡淡的月光下也失了顏色。塗水鈺感受著發梢傳來的輕輕轉挽,心中有種怪怪的感覺。
「好了。」万俟望收手。塗水鈺摸了摸自己的頭髮。
万俟望竟是給自己挽了一個和他一樣的髮髻。江湖上意氣風發的俠士多會挽個髮髻,上面佩珠玉或是骨簪,如万俟望,或是二哥、溫大俠。自己為了早上多睡一會兒,懶得多個髻,從來都是單調的馬尾。好在自己覺得馬尾更加簡明方便,也不注重臉面。
手再往上爬一些......赫然是那隻玉簪。
「走吧。」万俟望拍拍她的頭,走到前頭去了。
月亮從雲海中飄出,塗水鈺抬眼看去,涼月如眉,底下是萬家燈火。
「小姑娘要不要放個花燈啊?寫下心愿漂到岸對面就能實現了呢。」年邁蒼老的聲音,塗水鈺循著聲音望去,果然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話中雖是歡喜之意,音底卻是飽經風霜,歷盡生活苦艱的悲涼無奈。
「老人家......」塗水鈺不知怎的,鼻子竟有些發酸,「我來幫你賣吧?」
老人笑著搖了搖頭。
「那.....你有什麼願望?寫下來我幫你送到對岸?」
「我的心愿又誰人可解?」老人低低道,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太久沒人和他說過話,他心中太過凄苦,再也忍不住泄了一句。
「我也無人可解。」塗水鈺蹲下身子,挑了一盞花燈,接過筆刷刷幾筆,點了燈,放進湖裡。可是此夜無雨無風,那燈只在原處飄蕩。
「少年不識愁滋味啊......」那老人笑著搖頭,「姑娘可要珍惜這時候的時光才是。」
「自然。」塗水鈺一勾嘴角,臉上一片驕傲之色。「老爺爺你家的燈可真是神了,別人家的燈都不怎麼動,就你們家的漂的最快最遠。這是買燈的錢。」
塗水鈺說完把錢袋子往老人手裡一塞,向湖裡一跳,拎起自己的燈。只見幾道白影從湖上掠過,塗水鈺已把燈放到了對岸,自己也站到了橋頭。
「姑娘好俊的輕功!」賣玉的在橋上喝彩道。
塗水鈺茫然的看向聲源。
......誰來救我,我看不見......
那賣燈老頭所在的對岸人流涌動,燈火通明,可是自己現在所在楊柳依依,竟是人影也不見,自然也沒有照明的必要。
塗水鈺就地坐下。這裡總不會有仇家吧?
還是黑黃一片,對岸光影模糊,恍若隔世。睡起秋色無覓處,滿階梧桐月明中。自己若是就此睡下,再次醒來會不會就到了秋天?彼時秋月清涼,寒露悠墜,山上長松山下水。世間人已把自己忘記,自己兩把斬馬刀重入江湖......
「姑娘?」是最近常常聽到的熟悉的聲音。
「包伯伯?」塗書鈺聯想到自己的處境,嘴巴甜了許多。
「咳。」季堯被她忽如其來的親熱噎了一下。「怎麼不到對面去?」
塗水鈺心想,若說自己看不到,這老頭肯定要趁機報復自己,不帶自己回去也就算了,言語嘲笑也是大大的可能。自己才不想睜著眼睛受氣。便道:「我在等伯伯你。」
季堯無話可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而且還是笑的那麼可愛的人。「那便攙著我走吧。」季堯開口。塗水鈺感覺自己今天一定出了問題,不然怎會看誰都有親人的影子?
万俟兄像二哥,老爺爺像外公,賣玉的像顧師傅,連對万俟兄有非分之想的包畢也比平常順眼了許多,還挺像沒走火入魔前的大伯。大伯溫柔寬容,和脾氣暴躁無理的爹完全不同,自己被罵了最喜歡傳書讓大伯來護著自己。
「包伯伯。」塗水鈺沒有動,「今晚的月亮好美啊,我們在這裡看一會兒再走吧。」雖然在自己眼裡只是白花花的一團影子。
「真是......」季堯剛要抱怨,眼角忽然瞥見塗水鈺一臉的心事,忍不住道了,「也好。」說著在塗水鈺身邊坐下。
「包伯伯,你的兒女呢?」塗水鈺問道。
「無兒無女,我喜自在逍遙。」季堯看向塗水鈺的花燈,燈火搖曳,裡面的內容一清二楚。「......不對,有個兒子。」
「我倒是可以當你的女兒,你看如何?」塗水鈺捧著臉。
季堯警覺,這小傢伙又在打我錢囊的主意。心下卻柔軟的不行,「你爹知道會打死你的。」
「我這次偷跑出來,回去也基本沒命了。」塗水鈺毫不在意的說著。
......塗葉欽這麼狠。
季堯的理性告訴他不能答應,可是......「那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乾女兒,我負責你的吃喝,你要聽話。」
「一言為定!」塗水鈺開心的拍掌,「包伯伯!」
......我並不姓包。不過也無妨了,自己孑然一人,叫什麼又有什麼分別?除非到了那一天......不過也還早著。
「包伯伯你就我一個乾女兒,可要好好疼我。」塗水鈺開始教授為父之道。
「你且說著,我且聽著。」季堯無奈,這擺明了就是伸爪子要錢。
「第一,不能再打万俟兄的主意。万俟兄確實心有所屬,我不願自己的乾爹是個輕浮之人。」
......滾!我沒有你這個乾女兒!且不說我對男子從來都沒有興趣,就算有,也不會對一個那麼貧的人感興趣!從嘴巴、到錢袋子!都!很!貧!
「第二,我最喜歡吃甜甜的糕點,你不能因為你很摳就不給我買。」
看吧!看吧!我就知道這崽子打的是我銀子的主意!什麼万俟兄、什麼驚世之情,都是鋪墊!都是障眼法!都是為了這個要求派出來的先頭兵!還說我摳!
「第三,我雖然是你的乾女兒,但是你不能讓我去做違背良心的事情。」塗水鈺鄭重的說道。
季堯半眯起眼睛。「那是自然。」
「包伯伯,白鵲姐姐身上熏的什麼香?」
「我從不過問坊間之事。」
「那伯伯都過問什麼事?」
季堯抿緊嘴唇。
「我好棋道。」
塗水鈺忽然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腰。
......雖然拍的位置很奇怪,季堯還是敏銳的接收到了塗水鈺的關心。
「你一定暗戀万俟兄很久了吧。」塗水鈺心事重重的嘆出一口氣,「便是什麼都照著万俟兄喜歡的人做著,万俟兄也不願多看你一眼。」
......你腦子是什麼做的?一瞬間能想到這麼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只不過說了四個字,你就腦補出了一篇苦情男子求不得心愛郎君、從而處處效仿郎君心上人以求回眸的坊間小說?
「我不過說了我愛好下棋而已。」季堯忍不住重複了一遍,我是好棋道,不是好龍陽。
「我知道。」塗水鈺在黑暗中點了點頭,「溫大俠也好棋道。」
「塗水鈺。」万俟望的聲音忽然在橋上響起。
「啊?」塗水鈺順著聲音望去,肩膀一沉,居然是被鉗住了。
「你又去哪兒了?」
「我把我的花燈送過來。」
「你還小嗎?還信這個?」万俟望語氣不善。
季堯微微皺眉。
「我覺得好玩兒,就送過來了......」塗水鈺低下頭,聲音漸弱。
「剛才在談什麼?」万俟望鬆開鉗住塗水鈺的手,轉而將自己的袖子遞給她。
「剛才水鈺和我正談到夕閣少主溫少俠。」季堯先一步開口。
塗水鈺沒有伸手牽住万俟望的袖子。
万俟望面色更冷了幾分。
「哦?談到哪兒了?」万俟望冷笑。自己不過一會兒沒見她,包畢就開始直呼其名了,還談到了溫澗?包畢不認識溫澗,誰先提起的不言而喻。
之前還以為她學乖了,原來是不在自己面前講,跑到不相干的人面前誇耀去了。
心中升起抑制不住的怒火。
「我在勸包伯伯放棄對你的追求。」塗水鈺非常盡心的解釋道,看不到万俟望的臉,也不知道他的表情是不是在讚賞自己的做法。「我知道万俟兄對溫大俠的心是不會改變的。也希望包伯伯可以早日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包畢第一次感恩自己是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的柳樹下。若在戲台上,自己的表情一定會被稱為精彩異常。屬於自己的幸福?万俟望?如果自己真的有那麼瘋狂的一天,一定先把万俟望殺了再自殺。
「那他現在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了嗎?」万俟望見塗水鈺遲遲不動,拉起塗水鈺的手腕。還叫起了伯伯?
「這樣的事情不如問問本人?」塗水鈺開心一跳,笑道。
万俟望感到她在自己手裡像個兔子一樣蹦躂了一下。
這樣可愛的塗水鈺......塗伯鈺也見過么?溫澗呢?若是見過,也同自己一樣心動?若是沒見過......他們相識已久,怎能沒見過?心中怒火更盛,手上使力。
「本人悉心受教,現已浪子回頭,也已改邪歸正了。」季堯只能配合。自己明明什麼事情都沒做,究竟為什麼要承認這些亂扣的帽子啊......
「那就好,以後別老打我的主意了。」万俟望一仰頭,風吹起。
鬢挽烏雲,亂絲勝柳。
塗水鈺在橋上忽然就站定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