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花雪月地
找了一處類似人間逆旅的歇息地兒,我們一行人都立在門外直直望著頭頂高懸的牌匾,帶著幾分原生態樹榦的模樣,被雕刻並漆上翠綠色的字,一時挪不開眼。
「春住百花秋攬月,涼風借堂散飛雪。」靈姬幽幽吟罷。
我接下她話,多嘴念道:「『風花雪月』?這名字······」思量間甚覺脖子酸疼得厲害,無從支撐,遂扭了扭擱正的脖子,換了舒服姿勢繼續說完:「真好!」
「好什麼?你知道這個詞的意思是什麼嗎?」青音瞥了眼眼前看起來並不怎麼起眼,甚至看上去有些太過狹窄的所謂妖界的逆旅,抱手上前。
「知不知道有什麼關係,我只需知道咱們不用睡大街了。」遂拍了拍手徑直走去。
及至門前,回頭望了眼身後呆著的兩人,「喂,不是說這是這裡唯一的一家逆旅么,你們不打算進來了嗎?」
靈姬無關痛癢地笑了笑,隨即邁步朝我走來,青音卻是彆扭了好一會才跺腳過來。
進門後方見裡面別有洞天,全然不若在外面看見那樣局限,迎面便是一方空曠不小的四方形場地,四周圍繞寬闊的走廊,正中央的空地上又設了一甚是寬敞的方台,看起來甚像凡間里專供歌舞美姬施展才藝的舞台,四方皆無屏而擋,開闊得很。台前聚著一堆堆像蘑菇三五成群,由粗壯樹榦簡單製得的凳子,尚可辨年輪。再看四周建設,原來竟是還有第二、三層樓的,同是走廊,其側一排排皆設有房間,樹枝藤蔓交織成網攀附在牆上、屋頂,有的花枝甚至垂到了門前。全然不同凡間客棧規整的設施,倒是別有一番風味。而通往樓上的便是那舞台後三向而上的樓梯,中間設著小平台轉折。通往兩側樓梯前,一邊是棵高大蔥茂的樹,藤蔓間生纏掛樹身,垂下一條條天然的鞦韆,一邊則是不知從何處引來的曲水積成一處濕地水窪,流徑環繞舞台前後,郁蔥斜影倒映在清淺水面,偶有青石錯落水間。
我不由得懷疑方才是自己進來的太倉促,還是只顧得研究其牌匾,竟小看了這家叫『風花雪月』的逆旅。
面對裡面人聲嘈雜的場面,我有些沒從門外的清冷過渡過來。耳邊笙歌不斷,舞台之上身著輕紗身姿曼妙的幾個女妖正翩然起舞,台下的許多人模人樣的觀眾相聚飲酒作樂著,站著的,坐著的,醉卧走廊的,倚掛在樹梢、鞦韆間盪悠的,歌舞昇平。
「這麼多人啊?好生熱鬧!」我不由感嘆連連,已經睡覺的點了,這群人怎麼還都這麼歡?逆旅這種地方竟然還有歌舞提供的,怎麼以前住逆旅都沒發現呢?
據言妖界的買賣都是拿每隻妖的妖力去換的,不過這逆旅開在妖界,還真能有妖願意為了尋個歇腳地兒折損自己難得的妖力?但從眼下這熱鬧非常的光景來看,我還真搞不明白這裡的妖的腦子都是怎麼構建出來的了。不過別人愛怎樣我可管不著,眼下我們三人能拿什麼去換來一方歇息之地才是最值得關心的,隨即甩開腦袋裡跑偏了題的想法。
「可是,怎麼進來這麼久也沒瞧見掌柜的在哪兒呢?」
正當我們四處張望搜尋逆旅老闆之際,幾隻喝得醉醺醺不掩原形的男妖東倒西歪地便纏上了靈姬和青音。但見靈姬看似綿軟無力地一手推開湊近的怪臉,那男妖腳下顛倒不穩隨即原地轉了個圈,青音直接一拳相中面前的那隻妖怪的鼻子,霎時『血流成河』掛上兩道,直挺挺倒了下去。
我方看得想笑,自覺一身輕鬆,便忽然被人從身後一手臂勾住了脖子,直往後拖著連連倒退,鼻尖傳來陣陣惡臭:「美、美女······跟、跟我走啊!哈哈······」
被拖得一陣恍惚跌宕,我雙手抓住那妖胳膊,快速穩住身形從其臂窩間掙扎出來,就著胳膊反手一剪,出腳狠狠一絆,直叫那醉鬼摔了道狗吃屎。我大呼幾口氣,走至那人跟前又補上幾腳,「美美美,美你個大頭鬼!叫你再走,再走!哼!」不料反倒叫那人被踩得甚是舒坦一般怪叫起來。
我頓時大跌眼鏡:「這妖怪真是好不要臉啊,我、我都這麼踐踏他了,他還、他還叫得那麼······」
「銷魂?」
「淫dang!」
靈姬和青音突然齊齊接了話去。
剎那間彷彿所有的聲音都靜止,我有些發懵地看向她倆,只見青音甚是嫌惡地撇開了頭,靈姬正打發著時而偏離軌道撲上來的妖怪。
舞台上音樂聲突然中斷,台下之妖紛紛消停下來皆望去,幾個頗是妖嬈的女妖也都停下了動作,繼續不是,下場也不是,齊刷刷地全朝突然登台的不明者望去。
只見那來者一頭銀絲半束,額角幾縷碎發下一條玉石抹額斜斜覆在額頭,身著一身荼白赤金底紋的立領衣袍,領口綉著精緻的金色花紋,衣衫半敞,露出雪白的胸膛;手持一把摺扇悠悠打在手心,腳蹬長靴,修長的大長腿緩緩邁上舞台,行到幾個女妖中央,幽幽止步。
我瞠目結舌地盯著台上之人,這身行頭,這副打扮,除了那一頭張揚的銀絲和那條別緻的抹額外,活脫脫不正是另一個祁家少主祁昰嗎?可再仔細這麼一看吧,確實又一點也不一樣。我突然覺得祁昰可比此人好多了,祁昰不若此人這般風流到盡顯於表,他嘛,稍微內斂些,哈哈大概還悶燒一點點吧。
他將衣衫開得那麼開,就不怕叫人看去了嗎?
我雙手蒙面,頓時臉上猶如烈火烤炙,但還是忍不住泄了條指縫偷偷觀望,不由得自言自語由衷讚歎:「怎麼有這麼好看的人啊!這肯定不會是祁昰吧,難道是祁昰妖?哈哈哈······」
「哎喲!」
話未說完便又被爆了栗子。「屁才是人!那是只妖,還好看好看,我看你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你幹嘛又打我啊?」我甚是不滿瞪向青音,我這腦袋瓜子遲早會被她敲傻不可!
「咦,是只妖啊?怪不得這麼好看呢,這才像只妖嘛,哪裡像那些守門的,還有無生原裡面那些個黑布隆冬的怪東西!」
但見那祁昰妖左擁右抱,動作慵懶地環了兩名妖媚女妖,另外幾名皆前後擁了上去,捶肩的捶肩,跪在地上按腿的按腿,好不舒坦。「聽說今日新來了客人,我這風花雪月地從來好客,定是要好好接待幾位不遠而來的客人呢!」
我左顧右盼了一圈,新來的客人是說我們嗎?難不成這就是那掌柜的了?正好,早想找個住處好好睡一覺了呢。
藉此機會,我趕緊高聲問道:「請問,你就是這裡的掌柜嗎?」
那妖眉眼一挑,漆黑的眸恍然脩忽一閃而過金色的光芒,直朝我看來,驚得我心下一凜。
台上人放開了懷裡的女妖,打開扇悠悠踱步上前,摺扇輕搖,依舊是那慵懶的調子,「沒錯,我尊貴的客人,你需要什麼服務?」
方才被放倒的那隻醉鬼突然又爬了起來,沒準兒心地直撲向一旁的青音,隨即被其一拳又打趴下去。青音上前幾步說道:「我們要兩間房間,再要一些食物。」
「實在抱歉,小店今日客滿,只有一間房了。」
我們面面相覷,一間就一間,「那就一間!」
那妖笑著臉繼續道:「好的,那麼幾位也應當知道小店的規矩,在此住一晚需得十年妖力相換。」
還好還好,一晚十年妖力,幸好只要了一間房。
但見他驟然收扇飛身而下,輕落在我們面前,依舊不緊不慢地說道:「每位十年妖力······」瞥了我們在場三人,眼光忽而落在我腰間裝著不安分的寶寶的布袋,摺扇輕撩,露出寶寶毛茸茸的銀灰腦袋來。「四位,四十年。」
我當即傻眼,四十年?算上寶寶的年齡都遠遠不抵,要我們四十年妖力去換一晚上睡覺地兒?這逆旅里的妖都是瘋了吧!
「妖界之中常年少有陽光照射,每日白日的時間遠多於晝夜,陽少陰聚,久而久之便使得萬妖皆好陰,但卻不畏陽,所以群妖皆喜好在夜晚來臨時出來流竄,尤其在子夜陽氣消殆而陰氣驟重之時出沒捕食。妖界里僅此一家『風花雪月』,不僅是處休息地兒,更是來這裡的客人的避風港,不若子夜來臨,妖月高懸,再不見天日之時,身處異界的游者便會成為萬妖群分的獵物,屍骨不存,魂魄也會被撕碎吞食,永世不得輪迴!」
回想起進來前靈姬說的那些話,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眼下子夜將近,我們兩人兩妖,雖白日里得妖尾掩護安然無恙,然妖界里的子夜,就彷彿是地獄之門大開一般危險,再得不到妖尾庇護。可是四十年的妖力,若是靈姬換上四十年妖力,勢必明日離開『風花雪月』后,若再遇上妖怪找麻煩,我們亦會無力抵抗的啊。
「甄掌柜,你看這隻小狼崽子才不過半個妖樣子,妖力尚淺,又不佔地方,你能不能、能不能少算幾年?」聽說這『風花雪月』的掌柜叫賈真還是甄假的,我一時搞不清楚。
「是賈掌柜。」靈姬一面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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