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烏追
草原之上一片沸騰,因為今日便是那一年一度的盛會——慕達會。漠北人們血液裡面,世代相傳的好戰因子在風平浪靜的日子裡煩躁不安地鼓動著,一年之內所有的熱情便是全在這慕達會內爆發出來。
臧樞越身穿黑色衣袍慢慢走上高台,古銅色的臉上是爽朗的笑容。他作為儲君的不二人選,會在這達慕大會的尾聲宣布即位的消息。到那時,他便是這漠北的王了!
他看著下面賽場上的的激烈角逐,快意地笑著,卻是未曾察覺到自己在寬大袍子中的右手不自覺地痙攣了一下,一道黑氣從他的手臂之中慢慢游到了體內。
一道道身影如同閃電般衝刺在賽場上,馬上的人兒不時還會做出些高難度的動作來,身體靈巧地騰挪在馬背上,看得場外之人驚呼不已。
賽場不遠處的一座民宅內。
「咔噠!」
蒼渺抬起手來,擦了擦額角上滲出的汗水,將砍好的木柴整齊地碼在一旁,再次俯身撿起一塊圓木,放在案上。正要劈下去時,忽然聽到了外面響起了一陣喧嘩歡呼聲。
他不由得怔了一怔,手上的動作也停滯了下來。
「啊呀!快快!再快些!」
「這小子怎麼如此威猛?!去年還不是如此呢!」
「那是因為去年有蒼緲在,他根本不算高手!哼!」
一個高個少女打斷了正在交談的兩個年輕小夥子,道:「他這算什麼?蒼緲才是真正的厲害呢!」
小伙卻是不信,道:「那他有本事怎麼不來呢?說到底還是膽怯吧!哈哈!」
「不許胡說!」少女的臉上氣得通紅,眼睛瞪圓了看向小伙,「也就是沒見識過的人才會說出這種話來!看我這便去將蒼緲喊來!」
她說著,轉身便跑了開來,身著棕色衣袍的高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潮湧動的賽場里。
「阿緲,阿緲!」
崔西走進了蒼緲的家,頓覺這裡實在是冷清,與那牆外喧天的呼喊就像是一個天一個地,她愣了一下,不免有些手足無措。
直到崔西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心裡才有了些底氣,朝著蒼緲便走了過去。
蒼緲抬起眼睛,有些茫然的看向來人,對上一雙靈動清澈的大眼睛,心裡微微一動,隨即別開眼去,帶著些生硬道:
「……崔西?有什麼事么?」
崔西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斧子,臉頰上還帶著跑出的紅暈,嗔怒道:
「你怎麼了?你可知今日是個什麼日子?」
「與我何干。」蒼緲淡淡地應著,垂下眼睛,伸手欲從崔西手中拿回斧子。
崔西往後退了一步,歪著頭看向蒼緲笑了,語氣裡帶著偽裝的狡黠:「喂,你真的不去嗎?」
蒼緲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的手心朝上,是一個等待給予的姿勢。粗大的上面是厚厚的一層繭子。
他靜靜地等著。
崔西看著他垂下的眉眼,不冷不淡,那麼陌生。少女嘴邊那一點佯裝的笑意漸漸僵硬起來。
她低下頭,看著蒼緲的手,眼圈卻是慢慢的紅了起來。隨後崔西用力把斧頭往蒼緲手上一放,轉身跑了出去。
蒼緲聽著她漸漸遠去的腳步聲,慢慢握緊了手中的斧頭,指節因為太過用力而顯得有些發白。
良久,他抬起頭看向門口,卻不期然碰上一對紅紅的眼睛,嘴角抿得緊緊的,像是在拚命鎖住什麼要緊的情緒。
崔西定定地看著他,嘴角露出一個笑容,慢慢道:
「我記得你說過最喜歡在馬背上馳騁的感覺,那麼無論如何……我等著你回來。」
我等著你回來。
蒼緲看著崔西轉身離去,腦中只剩下了這句話。
他手裡一松,斧頭掉到了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終於到了下山的日子。莫桑前轉身看向呆了半月的屋子,心裡是迫切的期待與喜悅。
不知道蕭逍豆子云衣他們怎麼樣了……
她在山間走著,不一會兒額頭便出了些薄汗,整個人是一陣陣的發虛。她慢慢停下了腳步,心想果然身體是大不如前了,現在走這樣一段路竟會這樣費力!
風即墨察覺到身旁之人腳步慢慢遲緩起來,轉頭看著莫桑前微微皺眉的樣子,心裡一動,道:「你等一下,我叫烏追來。」
「烏追?」
莫桑前正疑惑間,只聽得耳旁清亮一聲呼哨,四下里便響起了踢踏踢踏的馬蹄聲。莫桑前循聲望去,只見得遠處的山間小路上輕快地跑來一個黑影,原來竟是一匹健美的黑馬。
只見這黑馬渾身上下烏黑如墨,毛皮油亮,四蹄矯健如飛,像是踏空一般跑來,眼睛更是亮亮的,像是極通人性一般。
「漂亮!」
莫桑前看著這黑馬身上光亮油順的皮毛,不禁讚歎了一聲。離得近了,更是看到那馬脖頸上還有著一圈雪白雪白的鬃發。
「這便是烏追么?」莫桑前伸出手來想要摸一摸烏追身上的毛髮,卻見得馬兒後退幾步,徑自蹭了蹭風即墨的衣襟,很是溫順的樣子,她便訕訕的收回了手。
風即墨伸出手來摸了摸烏追頭上的毛髮,帶著笑意道:「烏追,不許無禮。」
烏追打了一個響鼻,很不情願的往莫桑前身旁湊了湊,亮亮的眼睛看著莫桑前,充滿了無盡的蔑視。
「上去吧。」風即墨看著莫桑前道:「你現在的身體,還很不適宜勞累奔波。」
「啊,我現在是真的很累呢,謝謝你了!」
莫桑前對著風即墨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轉身便向著烏追撲去!
她臉上的微笑看在烏追的眼裡卻是比任何凶獸都要可怕,它對著在一旁袖手旁觀的主子叫了一聲,轉身跑開莫桑前的攻擊範圍。
想跑?沒那麼容易!今兒個我還真就非騎你不可!
莫桑前順勢飛撲上前,她原以為這本應是一個漂亮的餓虎撲食,但她卻忘了自己現在沒了武功這個事情,隨後悲催地發現自己的身子在空中停滯了那麼一刻之後,變得不受控制的沉重起來,直直的往下墜去!
啊呀!要跌個狗啃泥了!
莫桑前兩眼大睜著,看著眼前離她越來越近的青草,連那細小的沙礫都看得清清楚楚,便悲壯地閉上了眼睛。
下一刻卻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耳旁響起風即墨帶著薄怒的聲音:
「烏追,過來!」
莫桑前睜開眼睛,眼前晃動著風即墨柔順的黑髮,再往上看去便是他線條分明的側顏,白衣黑髮,清俊美男,這一幕真正宛如畫中仙人。
烏追跑回來看到的卻是兩人相擁著的畫面,頓時覺得自己的心靈受到了傷害。它暴躁地在原地轉了幾圈,又打了幾個響鼻,四隻蹄子在地上飛快地踩出不高興的節奏。
它真是恨不得將那個醜女踹開,然後自己來和主子在一起,只有它是最愛主子的!
她怔怔地倒在他的懷裡,看了半晌,慢慢地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發。
「唔,真好。」
「什麼好?」
「自然是……」話音一頓,答話的人睜著一雙清涼的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自言自語被發現的人火急火燎地蹦了起來,動作極快地竄上烏追的背,揚聲笑道:
「啊哈,讓你再跑!」
烏追揚起雙蹄叫了一聲,撒開四腿便跑了起來,想將那個四肢緊緊纏住它的女子從背上顛掉。
它一面跑著,一面回過頭來看了眼自己那舉世無雙俊美無鑄的主子,看出他眼裡溫柔的笑意,明亮如寶石的大眼睛里忽地飄起海藻樣的眼淚,隨著它矯健的步伐任意潑灑在山間清幽的小道上,那平日里矯健如飛的身影此時卻是顯得分外落寞。
風即墨停住了腳步,看著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輕輕笑了笑,腦中不由得回想起方才的一幕。
他從不知道有人可以將簡單的餓虎撲食做的如此怪異,偏偏還那麼引他注意。
「啊呀!要跌個狗啃泥了!」
那一聲小小的驚呼卻被他聽得真切,想到她方才那精彩的神情,風即墨便是控制不住自己嘴角的笑意,慢慢放大,直至整張臉都籠上一種溫和的神色。
風即墨轉身想要回去,卻發現自己怎麼也找不回來時的路了。任憑他怎麼尋找,仍是在雲霧繚繞的山間徘徊著。
師傅竟將自己關在了陣外!
發現這一事實后,他怔了怔,隨後伏倒在地,對著陣法的方向,重重地磕了幾個頭。
還有兩年……
風即墨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雲霧山。白色的身影消失在了青翠的山間小路上。
他懂得師傅的意思。
既然只剩下了兩年的時光,那麼何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所以他決定,要去追逐自己想要的。
雲霧山之上。
老者輕輕點了點頭,隨後便又閉上了眼睛。
即墨啊,你可知道,此次一行非但不是等著劫數來臨,你要懂得主動去尋求破解之法啊。命運之道,又是誰能夠完全看的破的呢……
濃霧漸漸地飄散開來,使得這座小屋被隱藏在了厚厚的迷霧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