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緣起
那年，她在一個擠滿乞丐的街角巷子里醒來。
又破又爛的衣裳，指甲里是臟髒的黑泥，她不知道自己是誰，很努力地想，大腦里卻還是一片空白。
旁邊乞討的小孩推了推她，有些怯怯地問：「姐姐，你要不要吃點東西？」她猶豫了下，還是接過了那個印著好幾個手指印的饅頭。
後來，她每天和這些乞丐們一起乞討，飽一餐飢一餐。每一個深夜，她都努力想，自己是誰，可是怎麼都想不起啦。最後，她只能放棄。只期盼，每天能乞討到果腹的食物，不要生病不要下雪。
雲都的冬天很冷，如果下雪，那他們這些乞丐，想活命，真是很難。在後來的這些日子裡，她有了朋友。那個曾遞給她半個饅頭的男孩，叫李良。
這天愈來愈冷，眼見有冰雪欲來的趨勢。她和良兒仍穿著那破舊的單衣，如果一直這樣，他們會像那些死去的乞丐，在這巷子里還沒等到屍體變臭，就被被扔到亂葬崗。
良兒說他八歲那年，家鄉洪澇，村莊被淹，爺爺帶著他逃荒，卻死在了半路。他一人乞討來到了這裡，在這巷尾的乞丐窩，一住就是兩年。
今年是正明三年，她所待的這個地方，隸屬於燕國，名為雲都。雲都物產豐富，尤其產茶，上品雨前茶，配上城外的涌冬泉，可謂天下一絕。雲都是銀龍侯的屬地，而第一代侯爺是燕國的開國功勛，而今已世襲至第三代。如今燕國的皇帝，諾雲陵，登基已三年。
而整個天下一分為六，中有燕國，左上有越弦國、月氏國，右上有重尨國、青霄國，下有昭國。而天下之勢，由以重尨國為最，燕國次之。
雲都為燕國第二大城市，照理說，應是百姓安樂，路不拾遺。早在年初，燕王便頒布了嘉獎令，稱銀龍侯年輕有為，將雲都治理的如此之好，各郡縣理應效仿。卻不見這街頭巷尾，因這格外寒冷的冬天，日日凍死骨，而酒肆歌坊，卻是暖暖生香。
這大概是兩個世界吧。如此極端，如此殘酷。
雪，終於開始下了，在地上鋪了一層又一層，她站在雲都最大的歌坊「煙雨樓」前。聽人說這煙雨樓的坊主非常心善，每年冬天都會施白粥送棉衣。不知道，她今天能不能等到這樣的好事。
她站著站著，腿有些發麻。可是，哪怕只有一絲希望，她都是要等下去的。漸漸地，她意識到不對勁，今日這街道不同於往日的喧囂，顯得格外安靜。
原來坊前，停了輛奢華到極致的馬車，一瞧便是皇室貴族方能使用的制式，而那車夫，卻是個身著綠衣，英氣十足的美人兒。
只見綠衣美人掀開帘子一角，對裡面的人說：「林公子，我們到了。」說話間，帘子掀開，又出來位紅衣美人。裊裊細腰，看的人眼珠子都掉了。卻見她放好下車的凳子，才重新掛好帘子。此時那充作車夫的美人，已不知從哪裡找出件鴉青的斗篷。
恍眼間，一男子已經站在坊前。誰都不知他是什麼時候下的馬車。
那漫天的白雪，皎潔的月光，彷彿都為他而來。只他一人，站在這裡，便讓世間眾物失了光華。
他是誰？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進了坊中，而路人似都回過神，酒醉的，便由著僕人攙扶著在雪裡東倒西歪地，離開這雲都最繁華的傾城路。
說到這傾城路，還頗有些來頭。傳銀龍老候爺娶燕國長公主諾憐為夫人，公主出嫁之日，紅毯從城外一路鋪到侯府，蔚為壯觀。卻在公主行至這煙雨樓前，遮面的紅紗落下，世人驚見其容貌，傾國傾城。此路，便從聖人路改為了傾城路。這雲都出嫁的兒女，都要從這傾城路上一走，取一個婚姻美滿的好兆頭。
眼見這雪越下越大，煙雨樓也未有什麼動靜。她知道今夜希望渺茫，不禁有些沮喪。她抱住自己，想取些暖，可是這樣單薄的衣裳哪裡能夠。
她找了個牆角，避開飄飛的雪花。正呵氣取暖，眼角餘光，居然發現了那抹鴉青。一襲白衣裹在那鴉青之後，那眉眼像極了這滿地的風雪，透著清凌凌的冷意。
或許是這目光太過專註，他偏過了頭，看向了她。她不知道，他在看什麼。但是一會，便見他低頭對細腰的紅衣美人輕言幾句，然後上了車。
那美人沒有隨行，而是向她走過來，問道：「小妹妹，你家中可還有人？」
「我沒有家人。姐姐，怎麼了？」她有些疑惑。
「我家公子，想收留你，你可願意跟著他？」
「這——」，她想起了良兒，她走了，良兒可怎麼辦。
紅衣美人見她猶豫，便柔聲道："妹妹，我是賀蘭將軍府的人，你可是有什麼顧慮？」
「不瞞姐姐，我有一朋友，還在乞丐窩，我若晚上不回去，我怕他擔心。」
「這好辦，我差人去接了他來。只是他的安排，還要聽公子的。」
「多謝姐姐。那我們現在就走？」
「不急，傻妹妹，這樣怎麼走呀。」說著，紅衣美人指了指她的衣裳。
她臉一紅。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又臟又丑，怎麼進得了將軍府。
紅衣美人見她低下頭，料她定是明白了。便牽過她的手，走進了坊中。這紅衣美人似與坊主是老相識，這坊中大大小小的路，她都知道。紅衣美人安排了兩個丫鬟給她沐浴更衣，再坐在梳妝鏡前，她已經變了一個模樣。
十一二歲的樣子，因長期飲食糟糕，面色略差，身段薄瘦。但好在，五官生的不錯，小巧精緻，還挺討喜。身上穿的襖裙，是上好的織錦緞子，綉著怒放的紅梅，一絲一線，都栩栩如生。看這做工，定是出自雲都第一裁縫鋪「錦官城」。一個鋪子，叫錦官城，也是有趣。
「你真好看。」連紅衣美人，都誇起她來。
她有些羞澀地垂下頭，恍而，又目光熾熱地看著紅衣美人，眼中似是帶著淚花。俯身，想要拜下去。
「妹妹，你這是怎麼了？別哭啊。」紅衣美人，有些無措。
「今日，多謝姐姐。這等大恩，妹妹日後一定報答。」
「妹妹，這是說的哪裡話，今日救你的是林公子。你稍後見到他，再多謝謝便是了。」
「聊了這麼久，還不知道姐姐芳名呢？」
「你喚我朱顏便是，我本是將軍府的侍女。林公子乃府上貴客，今日是將軍讓我們陪著林公子來這煙雨樓。稍會，我們就回去見林公子。」
「好的，朱顏姐姐，那我們回去吧。」
她隨著朱顏上了馬車，回將軍府，馬蹄噠噠。這一夜，等待她的不知將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