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許落顏和許啟明待了大半夜,她在父親無聲的慰藉中打起了精神,起碼知道了自己並不是沒人愛的怪胎,這讓許落顏有了繼續生存下去的勇氣。
但,經過這一晚,有些東西已經改變了。在這晚之前,許落顏從來無法想象自己會隨意地翻找母親的衣籠,也無法想象自己會那樣忽視母親的存在。
這種明明是極其不孝的失禮行為,如今的她做得毫無猶豫。
眼看著天要亮了,許落顏以最快的速度擦乾淨自己,換上了從趙氏衣籠里翻出來的一身衣服,抱著自己原先的血衣跑回了自己的院子。趙氏也沒管她翻箱倒櫃的行為,自顧自在軟榻上睡了。
許落顏院中焦急亂轉的綠襟和紅袖兩人,見到歸來的許落顏后,佛祖菩薩無量天尊的亂喊了一通,趕忙將她迎進了屋子。
要知道她們的姑娘可是大病初癒,若在她們的疏忽之下出點什麼差錯,那接下來被發賣的就是她們兩個了。商戶家裡賣出來的丫頭能有什麼好去處?不是進窯子就是進山溝溝里。想到自己可能會有的凄慘未來,綠襟跟紅袖去死的心都有了。偏偏她們又不敢跑出去亂找,將事情鬧大。
萬幸,許落顏總算在被別人發現之前回來了。
「我的姑娘喲,您怎麼不說一聲就出去了?昨晚雨那麼大,究竟去哪了?」紅袖是個急性子,進屋關上門,便急吼吼地問了。
倒是綠襟個性謹慎些,她瞧著許落顏身上的衣服眼生得很,絕不是許落顏自己的,另外……她懷裡抱著的那疊衣服和斗篷,似乎有血……
「你們兩個幫我去燒點水,我要洗澡。」許落顏自己的心情都亂得很,也沒心思安撫丫鬟,「該說什麼該做什麼,用不著我現在教你們吧?」
紅袖和綠襟突然一怔,說不出什麼感覺,似乎那個沉默寡言的受氣包姑娘,有點不太一樣了。兩人不敢再沒大沒小地過問許落顏之前的行蹤,滿懷憂慮地退出了房間去燒水。
終於可以獨處的許落顏,拿了架子上的銅盆,將自己的血衣扔了進去。她又將撿回來的佛珠用帕子包好,收進了梳妝台的抽屜里。然後找了火摺子來,開始燒衣服。
可能因為衣服有些濕乎乎的,火摺子不太容易點燃,倒是弄了不少煙出來,許落顏急著要銷毀證據,心情一暴躁,嘴裡便脫口而出:「給我燒啊!」
銅盆里的衣服上猛地竄起了火苗,反倒將她這個放火的給下了一跳。火莫名旺盛,讓許落顏發起了呆來。她不自覺輕撫著自己手腕上的「胎記」,可以肯定的,昨夜的事情並不是夢或她個人的臆想。
從許落顏有記憶以來,自己便一直戴著那串佛珠,即使沐浴也不曾摘下。戴著的時候沒有對比還不覺得,如今佛珠離了身,她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鬆快,放佛原先讓自己胸悶氣短的束腰,突然被撕裂了一般,總算可以大口呼吸的感覺。
說來,她不是大病初癒嗎?昨天剛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還整個人渾渾噩噩地,此刻竟然精神飽滿,渾身都充滿了朝氣,哪怕先頭才淋過雨……
「見琅……」許落顏喃喃念出口之後,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是的,她應該見過附在她手腕上的小東西,於夢中,另一個自己就是叫這小東西為「見琅」。以前半懷疑的想法,如今越發確定了起來。
——那果然不單單是夢。
彷彿是為了回應她的呼喚,手腕上的印記又開始活動起來,緩慢浮現出軀體,細細的一條如蛇一般,可是看其頭部,又像龍的樣子,軀體上還有爪子,但因為本體就很細小,那幾隻爪子更是小得讓人忽略。真要說它是龍,也未免小巧過頭了。
許落顏能感受到這個小東西的歡快情緒,被佛珠壓抑了十幾年,重獲自由后又飽餐了一頓,讓它萬分愉悅。荒謬的是,許落顏竟然不覺得它可怕,明明它前不久才活生生地吃了自己的大堂哥。
指尖觸碰到這小東西的鱗片上,光滑細膩猶如羊脂玉的手感,又閃耀著黑曜石般沉靜冰冷的光彩。
「見琅。」她又叫了一聲,本來享受著她撫摸的小東西,飛到了她的臉頰邊,親昵地蹭了蹭,「我的前世……究竟是什麼樣的呢……」許落顏有些許茫然,畢竟她的夢境紛雜,醒來的時候也忘了大半了。
銅盆里的衣服燒得只剩灰燼后,又開始冒煙,許落顏抬起銅盆出去,將灰燼倒到泥地上,突然發現自己捏著盆的邊緣,竟然沒覺得怎麼燙。回到屋內放下銅盆后,她觀察著自己的雙手,除了有點紅,也沒燙到的痕迹。
這時,不知道許落顏哪來的膽子,從自己的妝奩里取出了一支金簪,狠狠地往自己白嫩的胳膊上刺了下去。然,金簪徹底彎曲,她自身卻毫髮無傷。
在昨夜之前,她還是個普通人,磕磕碰碰也會受傷,如今她這麼用力刺了,少說也得弄出個血窟窿吧,只有個紅印子算幾個意思。單論本體差別而言,似乎也就是戴了佛珠的自己,跟沒戴佛珠的自己而已。
許落顏坐在桌前思考起自己到底是個什麼。
不知不覺間,時間點滴過去,門窗大開通了會兒風,房間內的煙也散得差不多了。
紅袖和綠襟吃力地抬著水回來,除了她們兩個之外,還有兩個小丫鬟一塊幫忙。因為燒水房有些遠,四人抬得滿身大汗,且洗澡的話,也不是只抬一兩桶水便夠了的。
此時見琅早已附回了許落顏的肌膚內,乖得就像個普通「胎記」,全無剛才的活潑好動。
看著忙碌的丫鬟,許落顏突然問道——「田媽媽呢?」
起初因為自己身體的情況,讓許落顏沒心思注意其他。現在完全冷靜下來之後,她才發現自己醒來這麼許久了,也不曾見到田媽媽的身影。總不可能在她大病期間,田媽媽還回家探親吧?
往木桶里倒水的紅袖綠襟兩人僵住了,紅袖看了看綠襟,示意讓她說。綠襟脾氣軟,便順著她的意開口了,「田媽媽……被發賣了……」
「什麼!?」許落顏噌地站了起來,將那幾丫頭嚇得一抖。
「奴婢們只是聽說田媽媽怕照顧不好姑娘,畏罪潛逃了,然後被抓,就……就賣出去了……」綠襟畏畏縮縮地說道,這事兒怎麼想怎麼詭異,但她們這些做人奴才的又能如何呢?
「誰做的主?」田媽媽是許啟明親自為許落顏找的奶娘,當初趙氏剛懷上許落顏的時候,許啟明人還好好的,因為這是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所以他特別上心,奶娘也是精挑細選,選出了田媽媽這個人。按說要賣她,也該通過二房才對。
「是大房做的主,且夫人也同意了。」
許落顏當然也知道事情不對勁,她又細細問兩人當時的具體情況,聽到田媽媽是在她病後去找趙氏、就再也沒回來的時候,許落顏只覺悔不當初。她有印象,那時候病得迷迷糊糊的,看到了田媽媽離去的背影,沒能喊住人。卻不想那就是她見田媽媽的最後一面。
「姑、姑娘?」紅袖有些膽戰心驚地試探道,「洗澡水準備好了,是不是現在就洗?等會兒怕要涼了……」她看著不發一言的許落顏,第一次發現自家姑娘竟然也有這麼嚇人的時候。哪怕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也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許落顏本人是沒有自覺的,她雖然隱約知道過去自己一直被佛珠束縛壓制著,但其中的程度卻並不了解。此時的許落顏,只是一心一意想著田媽媽的事。
「你們先下去吧。」她揮退紅袖和綠襟,開始寬衣解帶。
自從許啟明癱了之後,二房在許家的地位便微妙起來。本來嘛,撇開庶出的四房不說,繼承家業的是大房許啟峰,年紀最小比較受寵的是三房許啟程,作為老二的許啟明不上不下,既不是太夫人最期待的那個兒子、也不是最疼愛的那個兒子。待他癱瘓之後,更是被忽視的存在。
許落顏出生於這樣的二房,吃穿用度雖然比不上家中最受寵的姑娘,卻也沒有差到哪裡,這都是大房一直照拂著二房的結果。
現在想想,恐怕並不是許啟峰多麼愛護弟弟的緣故。當然,她也不覺得是許浩麟的關照。
許浩麟是許家年輕一輩里第一個出生的孩子,又是男孩兒,別說太夫人多麼寵這個嫡長孫了,就是當年老太爺在世的時候,都將他當成寶貝疙瘩。如此長大的許浩麟,平日里打雞罵狗不說,還經常夜宿秦樓楚館,這麼一個紈絝子弟哪來的話語權去關照一房的人?
想來想去,許落顏又想到了許啟峰身上去。因為她昨夜才撞破母親與大堂哥通姦,自然也想過母親會不會和大伯父有一腿。說不定田媽媽就是硬闖了趙氏房間,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才會被發賣的。她心中有什麼念頭一閃而過,沒能捕住。
許落顏想到昨晚的事就噁心,她抓著浴桶邊緣的手不自覺地用力收攏,反應過來的時候,邊緣已經被她掰碎了一角。
她愣愣地看著自己手上的木頭碎片,又愣愣地看向浴桶邊緣的缺口,驚奇地發現自己竟然變得力大無比。不過許落顏也就驚訝了那麼一下下,立刻接受了自己的這種變化。
昨晚更驚人的東西她都接受了,如今自己再有什麼不同的地方,也見怪不怪了。
現在許浩麟人沒了,接下來肯定會有場大騷動,許落顏有種莫名的肯定,趙氏是不會主動去揭發她的。而她要做的,就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安靜待在自己院子里「養病」。就是不知道許浩麟夜半去找趙氏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原本一直在一個狹小的境地兜兜轉轉、焦急得如同困獸般膽怯求生的許落顏,在突破了某一個精神層面后,在新的境界中反而淡定了。
無論自己成了什麼樣子,都是父親的女兒,這便足夠了。
沐浴完,許落顏自己擦著頭髮,以前這都是田媽媽做的事,田媽媽不在了,她也懶得使喚紅袖和綠襟了。
「姑娘大病初癒,要不要再叫大夫來看看?」紅袖想說許落顏昨天夜裡還淋了雨,別又病了。
「無礙。」許落顏自己的身體狀態自己最清楚,她好得簡直可以徒手打死公牛了。「綠襟,我記得你兄長是前院跑腿的吧?」
綠襟搖了搖頭,回道:「那是以前的事了,奴婢的兄長笨拙得很,如今他被安排去喂馬了。」
喂馬……許落顏想了想,雖然不是很滿意,但她也沒有可以用的人,哪怕是喂馬的,好歹也是個有機會出府的男人,道:「讓你兄長趕緊幫我打聽一下,田媽媽究竟是被哪個人牙子買走的,如今身在何處。」
說著,她將剛才用來刺自己的金簪拿了出來,雖然簪子是被她捋直了,但中間留下被折過的印子消不掉,許落顏也不打算戴了。她將簪子遞給綠襟道:「這就當是給你兄長打聽消息的費用,要是不夠可以再來找我要,務必打探出田媽媽的消息來!」
綠襟手足無措地想要推卻,「奴婢、奴婢的兄長很愚鈍,不一定能打探出什麼來的……」
「無妨,讓他先試試。」許落顏平靜地堅持道,她的話語中有著過去沒有的強勢,叫綠襟無法拒絕。
商賈之流許家二房沒地位的四姑娘,這應該是一個沉默寡言、時常被家裡其他人欺負、低調度日的普通女孩,要氣魄沒氣魄、要定力沒定力,顧忌這個顧忌那個,懦弱的受氣包。
然而這樣的許落顏,只是過了一夜而已,便產生了一些微妙的轉變。她依舊很寡言,也沒長出什麼三頭六臂,但是說話的方式卻從容不迫,讓人不敢不遵。
本來的話,沒了田媽媽的看管,紅袖和綠襟兩個丫鬟,面對著比自己還小上一兩歲的姑娘,應該會怠慢起來。但她們只要一被現在的許落顏看著,就不敢瞎動什麼歪腦筋了。
…………
……
這邊許落顏還「病著」沒去請安。太夫人那裡接連幾天沒見到她,也不派個人過來問候一句,反正沒聽到許落顏的丫鬟過來說「病危」,那就表示她還死不了。
就這麼平靜過了兩天,許府突然就鬧騰了起來,原因正如許落顏所料——為了許浩麟的失蹤。
為什麼過了兩天才察覺問題呢?
那是因為許浩麟經常夜宿花柳,吃住都在青-樓,人不在府里乃常態,連他妻子都不管他睡哪了。
許浩麟與趙氏幽會的事,他的貼身小廝都沒告知。他死的那天晚上,只是一如往常地將小廝李忠志留在了府里,讓人以為他獨自出府找相好,但實際上轉了個彎來找趙氏了。
李忠志第二天白天去許浩麟常光顧的青-樓接人,這才發現自家少爺沒去那家青-樓。不過那時候李忠志沒慌,因為他家少爺偶爾也會找些私娼玩玩。接著他又一戶一戶地找了過去,偏偏,還是沒找到人。
這個時候李忠志才覺得不對勁,開始著急了,便跑去問了當天夜裡值班的守門人張六財,想了解一下許浩麟出門的時候有沒有說過要去哪裡。
不想,這一問,竟然是得知許浩麟那晚沒有出過門!
許府的佔地面積雖比不上豪門世家,但也不小,府里除了不常開的正門外,還有好幾處小門。李忠志將守門人輪番問了個遍,回答都是沒見過許浩麟那晚出門。
可不出門,這麼大一個人怎麼會消失呢?
李忠志不敢隱瞞此事,急忙就找了許府大少奶奶柯氏。本來不想管許浩麟的柯氏,聽著李忠志的敘述,也覺得不對勁,又告知給了大房夫人胡氏。將自己兒子當成寶捧著的胡氏,得知消息了之後,立刻嚴查了守門人,還動了私刑,好歹確認了他們沒玩忽職守。
不過門房盡職了,那就代表許浩麟是真的沒出府。
這事很快又捅到了太夫人那裡。這可不得了,太夫人疼孫子更勝胡氏疼兒子,一時之間整個許府都要被掀過來一般,找起許浩麟來。下人之間又傳出了不少謠言,比如許浩麟弄死的通房丫頭作祟、又比如胡氏弄死的小妾回魂復仇……
如此人心惶惶的情況下,許落顏倒是淡定得很。見琅的吞噬現場早就被大雨沖刷得一乾二淨,而她當時穿的血衣,如今也燒得只剩灰燼,倒在泥里風又吹了兩天,什麼都沒了。
許落顏院子里的紅袖和綠襟兩個大丫鬟,加上栗子和桃子兩個小丫鬟,被她管束得乖乖的,哪都不亂跑。她也只是整日待在房裡,等綠襟兄長送消息而已。
唯一讓許落顏心煩的,就是綠襟的兄長連續兩天了,都沒給她任何消息。雖說綠襟他們兄妹倆都在許府做事,但一個是喂馬的、一個是伺候姑娘的,兩人基本碰不上面。綠襟去委託其兄之後,回來就提了一句,「兄長氣色很差,似乎好幾天沒有睡了,見到奴婢的時候還欲言又止。」
「不會是看上哪家的丫頭,想讓你幫忙搭線,又不好意思吧?」紅袖笑了她一句。
綠襟面帶憂色搖搖頭,回道:「看著不像啊……」
許落顏開始思考除了綠襟的兄長之外,還有誰能託付的了。哪怕田媽媽不回到她的身邊也好,許落顏只是怕她被賣出去吃苦。田媽媽這種發賣之身,買回來也不會好過,還不如將她贖出來,還她自由之身。
這些年田媽媽為了許落顏,也是盡心儘力了,她自己的孩子都沒有好好看顧,每年僅僅回去一次而已,時間還非常短。即使許落顏讓她多回去看看家人,田媽媽也總是拒絕,專心守在她身邊,比她親生母親還要親萬分。
許落顏已經想好了,找到田媽媽之後,給她一筆錢,讓她好好跟家裡人過,最好能離開這塊地方,省得大房那邊找麻煩。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等待她的只有噩耗。
作者有話要說:啊哈哈哈哈睡了好久……好吧……其實我起床后不小心去玩遊戲了。
因為最終幻想14開服了嘛,然後就想著去升下級,本來是打算玩兩個小時就下的。
但是因為做起連環任務就停不下來了……
好不容易掐著自己下線后,不小心又看起了漫畫來。
樋野老師的新作出來了哦!女主我還挺喜歡的!這作者就是畫的那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