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賀真璞有些猶豫，實在不想麻煩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但他又明白目前的情況不適合他婉拒，何況等待道路救援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那就麻煩你了。」最後他用遙控器打開後車廂，按照她的指示找出工具包和備胎。

「頌頌，我現在要幫這位叔叔換輪胎，先放你下來好不好？」宋美美低頭在外甥女耳邊低聲耳語，透過助聽器，她知道外甥女能夠聽見她的聲音。

雖然中度聽障的外甥女從小隻熟悉手語，但從去年四歲開始配戴助聽器后，也到醫院慢慢學習說話，只是因為構音問題，她總是畏懼、對自己沒自信，除了一些親近的熟人外，完全不肯跟外人互動，更不肯張開嘴發出聲音。

頌頌用力搖頭，一點也不想離開宋美美的懷抱，更不想被陌生人看到她耳朵上的助聽器，她不喜歡被別人發現自己的不同……

「但是叔叔需要幫忙，就好像你生病的時候也很希望醫生叔叔可以幫你解除痛痛，難道你想看叔叔傷腦筋嗎？」宋美美循循善誘。

頌頌可憐兮兮地看著宋美美，還想耍賴，但看著宋美美始終溫和堅定的笑容，最後也只能無奈點頭。

待雙腳一落地，她又立刻躲到宋美美身後把自己藏起來，就是不願面對陌生人。

天生有殘缺的小動物從一出生就和其他人格格不入，所以遭受過不少異樣眼光和奚落，以至於特別內向卑怯。

賀真璞很敏銳地發現這一點，因此不動聲色地走遠一些，故意和小女孩拉開距離，讓她能自在些。「我在這裡幫忙注意後方有沒有來車，麻煩你了。」

宋美美一愣，細膩地發現賀真璞不著痕迹的體貼，微微一笑。

沒想到這男人看起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心思卻是意外的敏銳柔軟，加上那張性格的臉蛋……

這也算是一種艷遇吧？

「不會，小事一樁。」宋美美低低吹了聲口哨，摸摸外甥女的頭，並示意她往後站開一點，然後才從工具包里拿出千斤頂。

她先謹慎地用手推了推車子，確定眼前的百萬名車不會車體下滑發生意外，才開始著手換輪胎。

因為不是第一次看宋美美換輪胎，頌頌也不好奇，只是乖順地站在一旁，偶爾還能依照指示幫忙遞工具，讓宋美美頻頻讚賞地側頭親吻她，頌頌則不斷捂嘴竊笑，不知不覺竟忘了賀真璞的存在，反倒露出孩子天真的本性，不時伸手替宋美美抹去額上的汗珠。

夏日炎炎，姨甥倆「你儂我儂」，竟吸引了賀真璞的注意。

真是一對感情好的母女。

透過女人的一舉一動，他一眼就看出女人對小女孩的呵護疼愛，雖然比起小女孩粉裝玉琢的五官，女人的外貌只能堪稱清秀，但一身極為明媚的蜜色肌膚讓女人看起來格外搶眼，配上柔軟俐落的肢體動作，更是讓女人在舉手投足間散發一股截然不同的英氣。

不過比起這些，賀真璞更喜歡女人明亮正氣的眼神。

也許身為整形醫師，幫女人割多了雙眼皮，他更加看重一個人的眼神，而眼前那雙水眸彷佛陽光下蘊滿生機的水田，眼神流轉間折射出耀眼的光輝，配上女人燦如朝霞的笑容，竟讓人印象深刻——

不過站在對美感極為要求的整形醫師的角度，女人身上的粉色花襯衫、鯊魚夾和夾腳拖鞋也令他印象深刻。

這女人竟然敢把一件桌布穿上身，真是太可怕了！

「好了，先生你可以過來了！」宋美美起身朝賀真璞招了招手。

賀真璞一愣，沒想到宋美美的動作會這麼快。

「先生，備胎尺寸不比正胎，而且你看備胎上是不是貼著一張數字八十的小貼紙？」見賀真璞靠近，宋美美才又蹲下指著備胎上的一張白色貼紙。「這是限速八十的意思，為了安全起見，你還是快到附近的輪胎行換上正胎，不過我看你好像是外地人，需不需要我幫你介紹附近的輪胎行？」

除了幫忙換輪胎，還附贈後續服務？這女人是女童軍不成？

賀真璞淡淡挑眉。「如果你方便的話。」

「我記得我車上好像有一張附近輪胎行的名片，你等我一下，我現在就拿給你。」宋美美邊說邊抱著頌頌快步走回車上，從裡頭找出輪胎行的名片，接著回到賀真璞面前將名片遞給他。「上面有住址，還滿好找的。」

「謝謝。」接過名片，頓了頓，他終於忍不住問：「你這件衣服在哪裡買的？」

「附近的菜市場。」宋美美雙眼一亮。「你喜歡嗎？這件衣服只要八十元，剛好那個老闆娘我認識，我可以幫你介紹——」

「不用！」賀真璞連忙打斷她。「真的不用，我還有事先走了，謝謝。」

這女人的審美觀真的有問題！

「喔……不客氣，祝你旅行愉快。」一番好心被人婉拒，宋美美不以為意，為了避免兩輛車子停在路邊阻礙交通，她抱著頌頌就想走回車上，誰知賀真璞突然對頌頌比了個手勢——

「也謝謝你的幫忙，可愛的小天使。」

咦，這個男人竟然懂手語?!

「先生你……你會手語？」宋美美和頌頌同時驚訝地睜大眼。

「以前讀大學時在手語社學過一點。」賀真璞淡定如昔，忽然覺得眼前表情如出一轍的母女真像是兩隻松鼠，只是小松鼠模樣可愛討喜，大松鼠卻是邋裡邋遢。

他又瞥了眼那件花襯衫，不禁嫌棄地皺了皺眉，幸好大松鼠天生膚質柔潤，補分不少。

「那也很厲害啊！」宋美美雙眼亮晶晶，簡直不敢相信會在路上遇到頌頌的「知音」。

天曉得兩年多前，她辭掉警察工作帶著頌頌來南投開柴燒披薩店后，除了醫院的醫師，就沒再遇過懂手語的人，頌頌也因此愈來愈自閉，最後甚至再也不敢和陌生人接觸。

可如今眼前卻來了一個頌頌的「知音」，她不替頌頌搭訕帥哥都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了！

「先生你從哪裡來的？找到地方住了嗎？我叫宋美美，她叫頌頌，我在附近開了間披薩店，對附近超熟，需不需要我幫你介紹附近的美景、美食？」心動不如馬上行動，說搭訕就搭訕！

這女人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熱情？無端獻殷勤，非奸即盜，他不禁要懷疑她之前的熱情好意該不會都是故意的？

「多謝你的好意，但我有地方住了。」

「那吃的呢？要不要來我店裡吃披薩？」宋美美繼續積極搭訕。

該死，他不會是遇到強迫推銷了吧？

賀真璞臉色難看，再次婉拒。「不用，我目前不餓。」

「那你……」

「真的不用。」語畢，不給宋美美再次開口的機會，他迅速跳上車。

「ㄟ……等等！」來不及了，眼前的車子已經開走了。

「討厭，好不容易才遇到『知音』，怎麼就跑了呢？我看起來有那麼可怕嗎？」宋美美扼腕。

「姨姨才不可怕。」軟糯的嗓音忽然在宋美美懷中響起，可惜因為還不大習慣說話，所以語速特別緩慢。「姨姨長得最漂亮了。」

「哈哈哈，沒錯沒錯，還是我們家小頌頌有眼光。」宋美美大笑，親吻懷中的小寶貝，覺得自家頌頌真是全天下最貼心甜蜜的小寶貝了。

「可是那個叔叔為什麼突然跑走了？」頌頌一臉不解，迥異於在外人面前的封閉，在最親密的親人面前是貼心又愛撒嬌。

「可能是因為叔叔有急事？」宋美美微笑猜測。

頌頌想了想，一臉理解的表情。「應該是，叔叔一定是想尿尿了，店裡的客人每次想尿尿的時候也都跑得好快。」

宋美美先是一愣，接著仰頭大笑。「哈哈哈！有可能喔，難怪叔叔會跑得那麼快，那這樣阿姨還真的不能怪他呢，不過真希望能再遇到叔叔。」一頓，她忍不住誘導地問。「如果再遇到叔叔，你願意和他聊天嗎？」

頌頌一臉為難。「叔叔……跟丁叔叔一樣都是醫生嗎？」如果是的話她就願意，因為醫院裡的丁叔叔和護士阿姨們一直都對她很好，不像很多外人總是會露出很奇怪的表情，讓她覺得很討厭。

「這個……姨姨也不知道，不過你不想多交一個朋友嗎？」宋美美微笑鼓勵頌頌。

頌頌一臉為難，因為說話太累，所以又恢複比較熟悉的手語。「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到叔叔……」

「這樣啊……」唉，果然還是需要循序漸進嗎？「沒關係，那就等以後碰到叔叔再說吧，現在我們先回家開店，現在是暑假，今天應該也會很忙，你若是無聊的話就看故事書好不好？」

「沒關係，頌頌可以幫你！」頌頌立刻拍著胸脯保證。

「是嗎？」宋美美眉開眼笑，她家頌頌果然最貼心了。「那真是太謝謝頌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