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理事

第176章 理事

?「噗……!」正喝著茶的謝昭聽雪梨把話一說就將茶水噴了,他擦著嘴目瞪口呆,「查六尚局的賬?!」

雪梨點頭:「我剛聽說,六尚局裡不乾不淨的事太多了。可宮裡泰半的事都握在六尚局裡,她們一環扣一環的為自己牟利無妨,時日久了,宮裡吃多大的虧?這裡頭又有多大的隱患!」

謝昭短一怔,大抵知道她指的是什麼。默了會兒,道:「這事要查起來牽涉太廣,連我都沒工夫去搭理這個……」

「陛下沒工夫搭理,是因為陛下光忙朝中政事都夠累的了。」雪梨抿抿唇,「但這麼大的問題,既然知道了,總要辦的吧?若不然,宮裡豈不是就跟菜葉子上生了蟲又沒人管一樣,一點點隨她們蛀,直到不得不把整棵菜都扔了?」

謝昭輕一哂,心下忖度著暫未作答。

宮裡的事太不好說了,只怕比朝堂世家還盤根錯節。他一直沒理會這個,一來確是因為政務太多無暇顧及;二來,則更是清楚這事壓根理不清、斷不了——放手徹查只怕要罰上百號人,可縱使把眼下的六尚局都查明白了,過上個三年五年,新的問題也還會出來。年長的女官們有她們帶出來的小宮女,小宮女們總有一天會成為女官,這種一代傳一代的風氣根本就斬不斷,一時興起查上一番沒什麼大用。

所以他對底下人的小算計很看得開。這和世家問題必須整治不一樣,世家的事情可以牽涉天下,可這些宮女宦官嘛……也就是從宮裡坑點東西或者鬧出些小風雨,都是他壓得住的事情。

說實在的,雖然想想底下人吃裡扒外挺生氣,但他也沒閑工夫管得那麼細。他們自上而下有他們不成文的規矩是他們的事,到他這兒,他看到的是該規整的皆規整也就行了。宮裡幾千號人,要求每一個都規矩得沒有一點歪心思,這不現實。

眼下雪梨驀地提起來……

謝昭輕吁了口氣,問她:「你想怎麼做?六尚局的賬你若要查,差不多能一直查到大齊定都洛安那天。」

雪梨:「……」竟是積澱了這麼久的問題?!

她一下子就打退堂鼓了。這攤子太大了,她還是每天吃吃喝喝的好。

可她又覺得這實在是皇後分內的事。擱在眼前她大概早晚會想給理清楚了,拖得越久不就越難查嗎?

雪梨想了想,便問他:「那之前的不理,就不能查了嗎?如果從離得比較近的日子開始,比如從陛下繼位時或者先帝繼位時的賬開始查……應是也有不少事情的。」

她還真和這問題杠上了。

謝昭輕一笑,倚在靠背上朝她招招手。雪梨只道有什麼緊要話要小聲說,一臉沉肅地走近了,卻驀被他一攏,腳底一滑就坐到了他腿上。

「有清閑日子不過,非要大動干戈?」謝昭低笑著一下接一下彈她額頭,「跟你說了這個很麻煩,我都沒底氣管!」

雪梨一捂額頭:「陛下不提讓我當皇后的事,我也就不多這個嘴了。」

她一抬眼,看他的手還在試著在她額上找個沒捂住的地方彈她,忍不住一瞪。

她又說:「我知道陛下忙得沒工夫管這事。可是有皇后在,不就是為了在陛下專心料理政務的時候,有個人能替陛下把宮裡的事料理得好好的么?民間也都是這樣,男人做官經商,夫人就在家打點家事,有沒有這麼個人在府里束著規矩,差別可大了。」

別說真正「家大業大」的人家了,就是她的阮家,許多事也是多虧有母親拿主意的。遷到洛安之後宅子大了、有下人了,這一點就尤為明顯,她兩次回家省親看到的都是母親在上上下下拿主意,父親則對家中田地的收成什麼的很熟,進了家門的各樣事務就兩眼一抹黑了。

雪梨看他不說話,手伏在他胸口上又說:「陛下也別太不在意這事。你想……底下人聯起手來糊弄咱,光是撈點錢倒沒什麼大不了的,但萬一什麼時候真合起伙來幹些大事呢?就拿尚食局說,陛下若不在御膳房叫膳、不去九格院,每天的膳食就都是尚食局備的。尚食局循理不敢弒君,是因為有御前侍膳的宦官盯著、還有太醫院能查出端倪,但若尚食局串通了御前和太醫院呢?」

她說完就看著他,不再吭聲了。

謝昭一喟,心裡也一直懂這些道理。

大概歷朝歷代的宮裡,都能數出幾件宮女宦官聯手弒君或者戕害宮嬪、皇嗣的事來。宮裡的這筆糊塗賬,他不覺得能查清楚,但若有人有心查一查、換來五年十年的「清楚」……

倒是也好。

「那就交給你吧,也當是練手。」他一笑,摟在她肩頭的手緊了緊,「但你慢慢來,別著急,這事可不是十天半個月就能辦完的。」

「諾!」雪梨眉眼一彎,手一環他的脖子稍坐起來些,湊近了,忽地在他側頰上「吧唧」一口。

謝昭:「……」

嗤,這梨子。

這回明明是她幫他,他點頭了,她倒高興得跟他幫了她多大的忙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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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冬交替間的寒風席捲皇宮,風聲微急時,枯葉在地上刮出的聲音也是一下接著一下的。

後宮嬪妃住所的燈火大多已經熄了,六尚局卻仍舊燈火通明。

尚食局,四位司膳聽到旨意,便匆匆去拜見方尚食。房門甫一關上,許司膳便先道:「尚食女官,您可聽說了……」

「我聽說了。」方尚食點頭間一嘆,「也不知道是怎麼起來的事,先前一點風聲也沒有,說查就要查。而且不止是六尚局,連帶著宮正司、浣衣局、太醫院、內官監也都要呈上去,從先帝繼位那年至今的,一本都不能少。」

「這、這可怎麼辦……」許司膳臉色微白,「那些個不成文的規矩,尚食女官您也是知道的。這麼查下來,典記以上的女官只怕沒有半個是無罪的……」

「何止是在任的女官?」旁邊鍾司膳眼帘輕垂,「宮中已再養老的各位嬤嬤、已嫁出去的女官,甚至立過大功得了命婦封位出宮賜府的那兩位,只怕也沒有乾淨到哪裡去。」

方尚食又一聲嘆:「這些約定俗成的事,從來不會有人捅到上面去。這次,也不知陛下是從何處聽說的,但可見是惱了。」

「我倒覺得是阮娘子自己的意思。」於司膳清冷一笑,避開方尚食凜然的目光,「新官上任三把火。我還以為她這未來的皇后,頂多把這火點到後宮去呢,眼下倒是直接沖著六尚局來了。」

「真是一點情分也不講!」鍾司膳拍著桌子道,「若不是進了尚食局,她哪有今天!如今自己站穩了腳跟便要反咬一口,我們從前也是瞎了眼……」

「好了,不說這個了。」方尚食沒心思聽她們這樣毫無用處的爭執。

她靜了一會兒,看向一直未言的楊氏:「楊司膳,你人脈廣,其他五局目下是什麼動靜,說來聽聽?」

「事情太突然了,大多還亂著。尚宮局已經大門緊閉,一個也不讓出,擺的公正樣子;尚服局以數年來的賬目太多,須要先做整理為由,差了人去請旨暫緩兩日,成不成便不知了。」

楊氏說著語中頓了頓,又道:「這事躲不過的。我想著……要不推幾個典記出去,把罪名頂了,就說賬沒記清楚。」

「幾十年來的賬目,怪到那幾個人頭上,誰也不會信的。」方尚食蹙眉搖頭,略作思忖,問道,「知不知道是誰協助她查這事?」

四位司膳一怔,皆搖頭。

「唉,罷了。」方司膳覺得頭疼,擺擺手道,「都先歇了吧,明天於司膳和楊司膳隨我見陳大人去,這事他該是會管的。」

.

翌日一早,陳冀江住處的門檻就被踏破了。

這原該是他當值的日子,無奈打從起床開始,六尚局外加宮正司和浣衣局的高位女官就陸續到了。他知道必定是要緊事,思量之後喊徐世水替了自己的值,好好的盥洗更衣之後,請了女官們進來。

堂屋裡都坐不下了,便只有他和六尚女官落座、六司級別的全站在旁邊。

聽了六尚女官輪流說出來的話,陳冀江驚了一跳!

他昨天是沒當值,但一般來說,但凡是宮裡出了大事,總會有人來知會他一聲的,這事他卻真沒聽說。雖則現在聽說了也不算太晚吧,但到底讓他心弦一緊。

抿著茶緩了緩神,陳冀江終是維持了從容不迫的態度:「哦,這事啊……聽說了一點兒。你們大概也都知道阮娘子日後要坐到什麼位子上去,宮中的事她自然要熟悉一番。查賬?那就讓她查嘛!你們又不是平日里偷懶沒記。」

女官們一聽,臉色皆不對了。面面相覷了會兒,尚服女官額上冒了冷汗:「……大人,我們知道您是撥到陛下身邊的時候早,在內官監待的時日不久。可、可內官監乃至整個宮裡的那些規矩,您大抵也是知道的,若由著她這麼查……」

「若由著她這麼查,多多少少是會牽扯到大人您的。」掌慣了戒令刑責的宮正女官態度略冷硬了些。

她看向陳冀江:「大人,每逢年節、宮女晉封,還有您的生辰的時候,您收的禮也不少。這些東西若被查出是女官們私底下撈的宮中財物,大人您也是說不清楚的。」

陳冀江的目光稍稍一凌。

宮正女官眼帘低下:「要我說,這事上我們都在一條船上,阮娘子要在這船上鑿個口子,我們就一個都活不了。大人您是最能摸清宮中之事的人了,您若裝不知情……」

陳冀江抬手示意她噤聲:「我知道,想把自己從宮中的攤子里扯出來,是最難的。」

「您知道便好。」宮正女官頷首,「那就求大人自保的時候順便拉我們一把。同在宮中做事的,誰都不想站著進來躺著出去。」

氣氛略有些僵,卻是誰都不想這會兒站出來緩和,皆想就此讓陳冀江意識到有多嚴重才好,他必須出手幫她們。

陳冀江悠悠一笑,拿起了桌上的一對核桃在手裡把玩。轉了兩轉之後,他抬頭看看眾人:「得了,這事我知道了。女官們都請回吧,我琢磨琢磨。」

該說的、不該說的,軟的、硬的都說了,女官們便也沒再多留,安靜無聲地告退了。

她們離開后,陳冀江把外面守著的兩個徒弟叫了進來:「瞧見沒有,那是六尚局和宮正司的。」

兩個徒弟忙應說:「是,瞧見了。」

「嗯,估計晚些時候內官監、浣衣局還有太醫院也都得來人。」陳冀江負手而立,沉了一會兒,輕笑,「甭管來的是誰,一概不見。這裡頭的水深著呢,若壞了事,你們倆自己擔著。」

「是……是!」兩個徒弟連連點頭哈腰地答應。陳冀江揮揮手,就讓他們退到院外去了。

回到屋裡,陳冀江關上房門,開始自己掂量這個事。

這事……牽扯的實在不小啊!他算是猜著為什麼這麼大的事沒人來告訴他了——絕不是刻意瞞著,要不然六尚局也不能來說,只能是手底下沒一個人敢過來報這個信兒。

這是都嚇著了。

陳冀江輕笑出聲,揶揄了一句「沒出息」,琢磨起在這事中他把自己放到什麼位置上合適。

去勸陛下讓阮娘子停手決計是不行的。陛下點了頭就不能再反手擋回來,除非阮娘子自己不想幹了,不然什麼都是廢話。

可讓阮娘子自己停手……

好像也不行。

人嘛,都要個面子。她自己開口跟陛下提了,事後再讓她跟陛下說「這事我辦不來」她准不樂意。再說,她近來的行事風格離那后位是越來越近了,這會兒他若過去指責她這事辦得不地道,誰知道她是會聽他的勸,還是拿出皇后的威嚴把他罵走啊?

陳冀江噙起笑來搖搖頭。兩方面都行不通,那他就只好冷眼旁觀了。

幫著阮娘子去查是犯不著的。他不擋她的風頭,但也不至於和她一起得罪人——把六尚局得罪個遍日後還有他的好?她們每個人拆一塊磚,就能讓他從這大監的位子上摔下去!

就由著她自己查好了。六尚局若日後問起他來,他就一皺眉頭說實在插不上手,誰也不好說他就錯了。再說,就像剛才宮正女官說的,這事他還真脫不開干係——那就把該攬的罪名攬下來好了。

他收禮能落著多重罪名,他比誰都清楚。往大了說也就是挨頓板子、罰幾個月俸祿的事。陛下身邊用得著他,他就死不了,就算真一時發落到別的地方去了,他也早晚還能爬回來。

旁人的死活,那跟他有什麼關係?

陳冀江咂咂嘴,端起茶盞來飲了一口,決定就這麼著!

.

九格院里,雪梨任由著六尚局拖了幾天後,終於收到了該收來的賬冊。

時間太短了,想做假根本就不可能,她從一開始就清楚這個。

收到冊子的頭一天,她就往外傳了話,按著先前跟皇帝稟過的意思,把蘇子嫻和易氏召進來了。除此之外還有幾個從郢山行宮和臨合行宮調來的女官,幾人一起查這事。

蘇子嫻私底下掐著她的胳膊笑罵她心眼多了,這評價雪梨照單全收。她在人員安排上確實是動了心眼的,比如找蘇子嫻進來是因為蘇子嫻不會騙她;再比如從行宮調人是因為行宮的女官都想往宮裡鑽,姑息誰的可能性就小了許多。

「那易良媛呢?」蘇子嫻壓音問她。

雪梨偷瞧了瞧正在屋裡認真看賬冊的易氏,附耳跟蘇子嫻說:「七殿下一直不提娶妻的事,你當是為什麼啊?」

「你是想……」蘇子嫻微訝。

雪梨一笑:「能幫就幫一把唄。七殿下若一直不提扶正,咱也不摻合。但他若提,易良媛在宮裡接的差事多了也算露夠了臉了。」

蘇子嫻斜著眼瞥她,調侃她還沒坐上后位就連六尚局帶外命婦一起操心了。

雪梨揚揚頭,不搭理她,提步往院外去,到紫宸殿用膳。

有日子沒專程跑去「吃御膳」了,不過最近謝昭非得逼著她去,怕她忙起來就不好好吃飯。

——雪梨心說她才沒那麼傻吶!越忙越容易餓好嗎?她最近食慾都可好了!

不過這樣也好,她還可以借著吃飯的時候跟他說說正料理的事,免得耽誤他其他時間。

到紫宸殿的飯桌前一坐下,她就看到面前最近的四樣果然又都是葷菜。

清蒸鱸魚、粉蒸排骨、珍珠圓子,還有個紅燒牛肉。

遠一點的菜是半葷半素的,比如茭白炒肉和魚香肉絲。

全素的菜就離她遠遠的了。雪梨每每往這兒一坐,「多吃點」三個大字就和肉香一起撲面而來!

她瞥瞥謝昭,夾了一塊粉蒸排骨來吃。外面的米粉軟糯可口,沾了濃郁的排骨香,又並不膩嘴。裡面的排骨是提前腌制過的,每一絲肉都入足了味道,肥而不膩,鮮嫩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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