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
覷准了輪葉擊到石柱上的一剎那停頓空隙,他雙臂蓄力,整個人如一支繃緊的箭,閃電般地向著這短短一瞬出現的空隙飛掠過去。
然而他在掠出的剎那,變了臉色:不對!根本發不出足夠的力量!
用盡了力氣,這一躍所能達到的速度、卻遠遠低於平日。
身體里一直發熱,手足好像忽然乏力。他的上半身準確地穿入了輪葉的間隙,然而穿越的速度卻不夠,在沒來得及穿出之前,鋒利的輪葉已然攔腰斬到!多多!
他下意識地轉過手腕,用劍去格擋那可怕的巨大利刃。
薄薄的劍和利刃相交,發出了清脆的斷響,錚然落地。只是阻攔了短短一剎那,他身體尚未完全遊離出來,輪葉已然切入了肌膚。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用盡最後力氣對著外面的同伴發出潛音:「走!別管我!去天眼!」
然而,就在那個剎那,他看到一道白光轟然掠來,割裂了黯淡的水底。
——是滄流的銀砂?
那道光卻不止是照明的,隨著光激射而到的,還有某種劇烈的力量。在照亮他眼眸的一瞬間,擊中了高速旋轉的輪葉,轟然四射開來。
輪葉在快要切入他小腿的剎那停止了轉動,將他卡在了下面。
「快!」他聽到一個聲音急切地說,然後一隻手伸過來,將他從沉沒的螺舟下拉起。然後,彷彿是不小心被鋒利的輪片割到了,發出了一聲驚叫。
那是一雙溫熱纖小的手,掌心傳遞來人類才有的溫度。
是誰?是誰?在努力從耀眼的白光中辨認來者的時候,寧涼的心再也止不住地震動起來,完全顧不得此刻腿上劇烈的疼痛——難道……是她?竟是她?
「臭手,快過來!快過來啊!」果然,耳邊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焦急地喊,將他從地上半扶半抱拉起,已然帶了哭音,「寧涼、寧涼的腿被斬斷了!怎麼辦……你快過來!」
那一瞬間,他眼前一黑——真的是她!竟然真的是被她救了!
寧可死,他也不要受這個中州丫頭的恩惠!
那麼多年了,他一直這樣默默地和那個人並肩戰鬥,沒有去想復國以外的任何事情。那個人保持著作為一個戰士的徹底的純潔和高貴,發誓將畢生都奉獻給復國的大業。那麼,他也只能跟隨他一起,將自己的一生祭獻——因為從少年時代開始,他就在心底里發過誓,這一生都將和這個人休戚相關,生死與共。
按照海國的風俗,如果兩個都未曾變身的鮫人相愛了,想結為夫婦,就必須要雙雙去稟告族中的大巫。大巫將為他們主持一種名叫「化生」的儀式,通過占卜,讓上天來決定這兩名鮫人哪一方該成為男子,哪一方該成為女子。
但是,因為那個人始終沒有選擇性別,所以,他也沒有成為任何一種人。
上百年過去了,無數的同伴倒下,無數的戰士屍骨湮沒,他卻伴隨著那個人一路血戰至今。他一直是那個人最親近的朋友。他的心底一直存著的希翼:希望能在某一日,和那人並肩殺出一條血路,一起回到那片浩瀚的碧落海去。
到了那個時候,那個人的心裡應該可以放下復國的大業,來想想別的事情了吧?
而他為了那一天,也會一直這樣默默地等待下去。
然而,所有的一切,卻被這個驀然到來的異族少女打碎!那個人居然為了一個外人,而背棄了昔日的誓言,選擇了變身——這怎能讓他不一想起來就恨入骨髓?
然而,在這一次激烈的戰鬥里,自己卻是被她救了性命!
這算什麼?這算什麼!
他寧可自己就在那一瞬死在螺舟下,也不願此刻這個少女扶著自己驚慌地哭叫,彷彿割斷的是她的腿。那樣純凈坦蕩的眼眸,讓他有一種無所遁形也無法報復的苦痛。
那個人愛上的是一個這樣的女子,讓人無可挑剔,也無從憎恨。
可是,難道連他心底那一點自傲和恨意,也要被剝奪得一乾二淨么?
那一瞬間,空前強烈的憤怒從心底湧起。寧涼忘記了腿部劇烈的痛苦,只是站起身,猛然一推那個扶著自己的人!那笙被推得一個踉蹌仰面跌倒在水底,他的身體卻憑著慣性,在水中向著相反方向漂開來。
「跟我走!」寧涼顧不上斷腿的疼痛,低低用潛音吼著,對周圍的戰士發出最後的命令,狠厲瘋狂,「跟我去天眼!立刻!」
是的,戰鬥吧!到了如今,也只有戰鬥才能讓他找到存在的意義——他將以血來證明自己這一生的奮鬥並未落空。他寧可死在天眼裡,也不願承這個外族女子的恩惠!
他向前游出,頭也不回,有一種赴死的坦然。
然而在沖向蜃怪沉睡禁區的剎那,望著前方那些影影綽綽浮起的可怕幻象和毒瘴,他的嘴角卻浮出一絲平日慣有的譏誚——這樣的結局,其實也很好。
否則,他實在是想不出自己變成了女人後、又會是什麼樣子。
雖然一直靜默地眷慕著那個人,但他不能想象炎汐成為一個女人是什麼樣子——從小到大,他們兩個的性格,都是一樣的堅毅剛強。
然而,在聽到炎汐已然成為男子的消息后,他身體的變異卻已然無可改變地開始了。
那是他們一族無法解除也無法阻攔的魔咒吧?即便是力量強大如新海皇蘇摩,都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朝著內心的願望變化。
幸虧自己能及時的死去,否則,炎汐那個傢伙如果看到自己出落成女人,不知道會有什麼樣奇怪的表情啊……嘴角那一絲譏誚越發深了,寧涼再不多想,只是朝著那一處深藍游去。
復*戰士們看到右權使拖著斷腿衝出去,一路浮起血光,卻在揮劍揚手招呼大家奔赴牽線,不由個個為之動容。年輕的戰士們眼裡放出狂熱的光,齊齊低首,隨著寧涼往巨石陣打開的缺口外奔去,將生死置之度外。
背後的螺舟看到了這邊復*撤退的景況,立即紛紛涌了過來,追殺而去。
※※※
那笙從水底踉蹌站起的時候,寧涼已然帶著復*戰士遠去。
只留下他傷腿上沁出的兩縷鮮紅血色,在碧波中縈繞不散。
她怔怔望著寧涼遠去的方向,忽然間覺得心裡有某種彭湃而來的激情,一時熱淚盈眶——他們都不怕死么?每一個鮫人,都是這樣不怕死?他們有著比人類長十倍的壽命,然而,他們卻比一心奢望長生人類更捨得毅然赴死……
「小心!」剎那的出神,耳邊卻忽然聽到一聲厲喝,一股大力湧來,她被推出了一丈幾乎又是一個嘴啃泥。她踉蹌著爬起,怒:「臭手,你在幹嗎?」
但還沒回頭就聽到一聲巨響,潛流轟然激射而出,巨石散亂了一地。
那一瞬間,那笙手中驀然發出一道白光,籠罩了她的全身,將所有飛來的尖銳石頭全部反射回去!
「你躲開一點,站在這裡發什麼愣?」真嵐從碎裂的巨石中穿行出,手上拿著那把龍牙製成的辟天長劍,微微喘息。
一架螺舟被他劈中,輪葉支離破碎,機械殘骸連著人的肢體碎末鋪滿了水底。
寧涼一行的奮不顧身,只吸引了一半的螺舟緊跟而去,而剩下的一半奉命留守原地,繼續著清剿復*大營的任務。而此刻的營地里只餘下了老弱婦孺,正在用盡僅剩的力氣,朝著海魂川入口處方向奔去。
「涓,你趕快拿著鑰匙走!」炎汐夾在在逃難的人流中,竭力維持著秩序,讓長老和婦孺們先走,而自己和一些傷病的戰士留下來斷後。
螺舟發出了無數小艇追擊奔逃的鮫人,然而那些乘著小艇出來的軍人都被攔截了。
一個披著斗篷的男子從漫天飛舞著斷肢的女蘿森林裡闖出,長劍縱橫,將所有出來的人都斬殺當場!而他身邊那個少女的手上也不時放出閃電一樣的光,將那些小艇一一焚毀。一剎那間,靖海軍團起了微微的騷動,顯然一時間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混雜喧囂的人流里,炎汐發現了那一邊追兵速度的減緩,詫異地趁亂回頭看了一剎。
忽然間,他的眼神凝了一下,露出了驚喜的表情:「那笙?!」
一起在注視的,還有很多雙不同表情的眼睛。
「天啊……這、這不是皇天么?」螺舟里,靖海軍團的另一名將軍看清了方才少女手上戴著的東西,失聲驚呼——難道,這就是前些日子征天軍團沒截獲的皇天神戒?連破軍少將帶了那麼多人去,都沒有將神戒帶回。機緣巧合,這一次居然被他們的大軍在鏡湖萬丈水底撞上了!
...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