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趁著姜瑤怔楞之時,梁語陶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曾亦舟的懷裡掙了出來,遠遠地縮在沙發的另一角。
相比梁語陶的慌亂,曾亦舟倒是顯得鎮定許多。他只是慢條斯理地將地上的西裝外套撿了起來,站起身,拎起領口一角,掛在客廳的衣架上。
一旁的姜瑤也在片刻后恢復了表情,她不緊不慢地蹲下身去,把掉落在地上的東西一件件撿進塑料袋裡,主動解圍:「舟哥,怎麼你又在跟陶陶鬧著玩啊?」
「她喝了點酒。」曾亦舟輕描淡寫地解釋著。
姜瑤這才將目光投向沙發上的梁語陶,她兩頰酡紅,閉著眼東倒西歪地躺在沙發上,明顯就是喝醉了。
梁語陶出國五年,期間姜瑤也未曾見過她,這樣算起來,兩人也統共有五年未見了。就是因為這麼長時間的不聯繫,以致於當她看見曾亦舟和梁語陶一同躺在沙發上,甚至是以那麼引人遐想的姿勢后,她更是慌亂了。
她含著嗓子眼,試探性地問了句,「舟哥,陶陶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她現在,是住在你這兒嗎?」
姜瑤話音剛落,梁語陶就猛地翻了個身,「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嘔吐物交雜著酒精的刺鼻氣味,瀰漫在整個客廳里。
曾亦舟見狀,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了過去。此時,梁語陶的毛衣上還沾了點痕迹,但他絲毫不嫌棄她臟,反倒動作輕柔地將她扶起來,低聲問她:「沒事吧,要不要我帶你去醫院?」
梁語陶朦朦朧朧吐了個字:「水……」
聞言,曾亦舟下意識地準備去倒水,結果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已經有另一雙手將水杯送到了梁語陶的手上。姜瑤湊過身去,替代曾亦舟的位置扶住梁語陶:「陶陶,喝水吧。」
片刻后,她又不落痕迹地拿起一旁的紙巾,墊在梁語陶領口的污穢處,理所當然地朝曾亦舟笑笑:「舟哥,陶陶身上都髒了,我帶她去換身衣服吧。你一個男人照顧她總歸不方便的,我在醫院上班,雖然做的是心理醫生,但對照顧病人也是有一套的。」
「那就麻煩你了。」
「說什麼麻煩呢,陶陶她還是你的青梅竹馬,我照顧她也是應該的。」姜瑤說完后,表情忽然停頓半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又畫蛇添足地補了一句:「況且,我們三個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呢。」
曾亦舟沒再說話,姜瑤也很識相地,扶著梁語陶往二樓的卧室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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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約莫三個小時,梁語陶才混沌地睜開了眼。宿醉的感覺,令她頭疼欲裂,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以致於一覺醒來之後,她記憶的斷點還停留在楓園的飯桌上,結果她一睜眼,就已經回到了公寓里。
她揉著太陽穴正準備起床給自己倒杯水,卻意外地發現了卧室沙發上的人影。那人背對著她,一頭純黑色的漂亮長發垂到腰際,梁語陶一時難以分辨出此人是誰,下意識地問了句。
「你是……」
聽見身後的動靜,那人才緩緩轉過身來,揚起一雙漂亮的眸子,對著梁語陶笑:「陶陶,怎麼五年不見,連我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夥伴都不認得了。」
梁語陶愣了半秒,才驚喜似的叫出了她的名字:「姜瑤,你怎麼在這裡?」
「這裡是舟哥的公寓,我難得來久江市的時候,總會順路過來看看他。時間長了,也就養成習慣了。今天正好出差,就順道來看看他了,沒想到就碰見了你。」
姜瑤的話,令梁語陶無意識地開始尷尬。那種感覺,就好比姜瑤是這裡的女主人,而她梁語陶只是個外來客而已。
姜瑤騰了個沙發上的空位,示意梁語陶坐下。待梁語陶坐下后,她才撥弄了一下長發,靜悄悄地問她:「對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梁語陶絞弄著手指,說:「半個月前回來的。國外的學業都告一段落了,正好久江大學音樂學院招聘教授,順道就回來了。一直說我,還沒說你呢,你現在怎麼樣?」
「我啊……大學讀了心理學,畢業之後,曾叔就安排我在遠江市的醫院工作了。我不比你,人生想要什麼精彩,就能有什麼精彩。對我這麼一個孤女來說,找個穩定的工作,結個婚,生個孩子,這一輩子就過去了。」
梁語陶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姜瑤的背景她都是知道的,父母早亡,還有個姐姐也因為被拐賣而不知去向。她十三歲的那年,孤身一人從遙遠的山區跑到遠江市,投奔小時候定下姻親的曾兆一家。曾亦舟的父親向來懂得報恩,當年姜瑤的父母幫襯著他一路白手起家,這份情誼他說什麼也不會忘。於是,他大義凜然地接受了姜瑤,將她收作養女,當做親生女兒一般地照顧著。
梁語陶彎了彎唇角,朝她笑著:「姜瑤,你還比我小了半年,實打實地算,我們都才二十四歲,怎麼能整天想著結婚生子這麼悲觀的事呢。」
「我可比不得你,家人不催,也沒什麼壓力。曾叔雖然把我當女兒養,但總有天我是要嫁出去的,除非……」姜瑤沒再說下去,而接下來的話,兩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梁語陶知道她的心思,就順理成章地接下去:「除非曾亦舟娶你是吧?不過我覺得這主意也好,肥水不流外人田。況且你們小時候也是定下了娃娃親的。那時候我們一起讀書的時候,不是老有人說,你是曾亦舟的童養媳嘛。」
「那時候是大家開玩笑的,這年頭,哪還有什麼童養媳。」姜瑤扶著沙發剛準備站起來,結果腳下一不留神,就直接摔回了沙發里,疼得呲牙咧嘴。
梁語陶急忙迎了上去:「沒事吧。」
「沒事。」姜瑤扶著膝蓋,強忍著疼痛笑笑。
「是不是哪裡摔著了,要不要我叫曾亦舟進來。」
聽見梁語陶要去叫曾亦舟,姜瑤趕忙拉住了她,說:「不要叫他,千萬不要。」
「你是不是有事瞞著他?」從姜瑤慌亂的表情里,梁語陶看出了端倪。
「你誤會了,我沒有事情瞞著他。」姜瑤溫和地笑著,拍了拍左腳,對梁語陶解釋道:「五年前我出過一場車禍,這隻腳差點給撞斷了,現在左腳里還盯著鋼板呢。我之所以不讓你叫舟哥,只是怕他擔心罷了。當年我出事的時候,他為這件事情不知道操了多少的心,小疼小痛的就不告訴他了,省得讓他擔心。」
聽完姜瑤的話,梁語陶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心底發沉。許久之後,才慢悠悠地說:「他……也是在乎你。」
一瞬間,姜瑤竟是有些羞赧。她故意調轉話題,問道:「對了陶陶,你現在是住在舟哥家嗎?」
「嗯。」梁語陶窘迫地點了點頭:「我剛回國,連我爸媽也都還不知道。最近想過點舒心的日子,就一直偷偷摸摸地沒敢被他們發現。你也知道的,我的□□都被我爸媽二十四小時監控著,我生怕暴露了取款地點,就一直沒敢取錢。於是,窮得叮噹響,只好依山傍水地靠著曾亦舟這個朋友過活了。畢竟不是有那麼一句古話說的好,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我除了你,好像也就只剩下曾亦舟這個大款朋友了。不過,過幾天我也打算搬走了,畢竟一直靠著曾亦舟也不是件事兒。」
「你爸媽現在都還不知道你回國了?」姜瑤皺眉。
梁語陶笑得理所當然:「是啊,要是他們知道我回國了,保不齊就直接連人帶行李一起把我打包回遠江市了呢。」
「說的也是。你肺不好,你爸媽從小就恨不得成天把你安在眼皮子底下,生怕出了事情。這樣想起來,你倒是委屈。」
梁語陶委屈地扁著唇:「誰說不是呢。」
姜瑤回以一笑,心裡卻有了另外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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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語陶與姜瑤少女時期一起長大,五年不見,自然也有許多話想說。但介於梁語陶昨晚宿醉的緣故,兩人只好忍痛將聊天之事作罷,轉而約了第二天下午,一起回高中的學校逛逛,美其名曰回憶青春。
從音樂學院下課以後,梁語陶就打車徑直去了久江市中。
市中還是老樣子,大樹參天分立在校園兩側,恰逢夕陽西下,昏黃的日頭透過樹葉罅隙掃射而下,像是電影放映的投影。百年的學堂,假如你不仔細瞧瞧,還以為是旅遊景點呢。
梁語陶剛一下車,就看見姜瑤正站在樹蔭底下等她。
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眼眶就紅了。那一瞬間,就好像是時光倒退回了高中時代,那時候姜瑤下課早,總會待在校門口左側正數第三棵樹下等她……還有曾亦舟。
梁語陶原以為,他們三個會一直惺惺相惜地走下去。然而,她卻從未曾想過,當三個人的惺惺相惜里,摻雜了另外的情感之後,就變成了——三個人的分崩離析。
拋開腦子裡的雜念,梁語陶揚起笑臉,興高采烈地迎了過去:「姜瑤,怎麼來這麼早?」
「醫院例行學術交流會,總沒什麼大事的。再說心理醫生也就是個閑職,於是趁著沒事做,我就提早過來了。」
梁語陶揶揄她:「你這是逃班。」
「誰說不是呢。」姜瑤一致地和她開著玩笑。
梁語陶總覺得五年後的市中不同於以前,只是她思來想去,也想不出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於是,她嘟囔了一句:「姜瑤,你覺不覺得,現在的市中有些變樣了。怎麼說呢?好像……就是沒以前熱鬧了。」
姜瑤瞭然地拍了拍梁語陶的肩,主動解惑:「那是因為市中門口的小吃一條街都沒了。」
「對對對。」梁語陶立刻苟同。
「去年市中改造的時候,為方便接送學生的家長,所以將校門口的道路拓寬了。至於那條小吃一條街,也在擴建的時候被一併拆除了。」
「那倒是可惜了。」多年前最愛的回憶被扼殺,梁語陶不禁有些惋惜。
「不過沒關係,那條小吃一條街並沒有徹底消失,只是換了一個地兒開著。現在都搬遷到了學校的後門口,店都是我們以前經常去的老店,只是換了個地方而已。」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姜瑤牽住梁語陶的手臂,招呼道:「走,我現在就帶你去瞧瞧。」
「好。」
兩人達成共同意志,朝市中的後門口走去。
偏偏兩人剛走了幾步,意外地電話鈴聲,就將兩人協調一致的步伐給打斷了。梁語陶在包里翻了許久,才終於找到手機,順手劃開屏幕。
她低頭一看,竟是周麗的來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