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檯面上杯盤狼藉,祝安辰與周律走後,包廂里也就只剩下了曾亦舟和梁語陶兩人。四周皆是靜悄悄的,大約是因著祝安辰沒頭腦的話,兩人一時都是無話的沉默。

隔壁包廂里傳來熱鬧的嬉鬧聲,反倒顯得這邊愈發地安靜。

「祝安辰這人平時就口無遮攔,你別介意。」曾亦舟解釋。

「沒事。」她稀鬆平常地笑笑。

「時間不早了,我們也回去吧。」

「也好。」

梁語陶放鬆雙腿,正打算扶著矮桌站起來時,卻發覺因為盤腿而坐太久,她小腿以下都已經麻木了,根本無法站起。腳麻本身就是件哭笑不得的事,沒人幫她,她只好咬著牙,呲牙咧嘴地揉著小腿肚,試圖將肌肉放鬆。

正當這時,曾亦舟很是時宜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他蹲下身,萬分自然地將雙手握上了她麻木的小腿,力道運用地恰到好處。

「盤腿太久腿麻了?」

「是啊。」梁語陶委屈地點點頭,無比感嘆:「平常習慣了東倒西歪的坐法,突然之間要挺直了腰桿盤腿坐那麼久也怪累人的。看來呀,以後再吃日式料理,一定要去不用盤腿坐的地方。」

曾亦舟笑她:「也是,今天確實是委屈你了。以前跟我出去吃日料的時候,總是瞪直了腿,盡情所欲。反倒是今天,端莊周正地像個大家閨秀。」

「他們都是你的好朋友,我總不見得給你丟臉吧。」梁語陶低垂著眸子,盯著他替她揉著腿的那雙手。左手的那三指,依舊像是個擺設物一樣,紋絲不動地蜷曲著。

曾亦舟顯然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扯著嘴角,溫吞地笑著:「你突然這麼懂人情世故,倒真是不太像我以前認識的梁語陶了。」

「那你說,你以前認識的梁語陶是什麼樣的?」她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提前示威。

「以前啊,某梁姓大小姐蠻橫不講理,全世界唯我獨尊。吃飯不專心,還總喜歡搶別人的東西吃。還喜歡闖禍,然後再嫁禍到我頭上,讓我給她兜著。」他抬眼,時不時地瞥了她一眼,目光無奈。

她不禁被他逗笑了,推搡著他,說:「我其實一直很懂人情世故的。」

梁語陶忽地語氣頓了頓,片刻之後,她臉上嬉笑的表情消失地無影無蹤,一變為目光灼灼的熱切。她望著他,眼神從容:「從小因為我的病,我爸媽就把我看得緊。我能交往並且信任的人不多,但你曾亦舟是一個。因為我信任你,所以能大大方方地在你面前展露我所有的缺點。」

她圈住他的脖頸,憑藉著他的力量,站起來:「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嫌棄我的。」

「就這麼篤定?」他饒有興緻地看著她。

「當然。」她自信。

彼時,梁語陶的手還勾在他的頸項上。他怕她腳麻站不起來,就擁著她的腰,以防她落下去。兩人半擁而立,若是此時此刻奏起一首圓舞曲,他們興許能隨著樂曲節奏,即興跳起一段華爾茲。

梁語陶低下頭,將腳點著地,在適應了一隻腳落地之後,又悄悄地將另一隻腳也按在地上。曾亦舟的按摩手段很是有效,小腿肚也不麻了,只剩下寫細微的酸脹感。

待適應走路之後,她又高興地跳了兩步。在意識到身旁的曾亦舟正抱著手臂,一本正經得以看熱鬧的眼光笑著她時,她才詫異道:「曾亦舟,你說我們吃飯也好歹吃了兩個小時吧。盤腿坐了那麼久,怎麼也沒見你腿酸腳麻啊,真是奇了怪了。」

「那你怎麼也沒見周律、祝安辰腿酸腳麻?」他笑。

「對哦,好像真的沒有。」她這才恍然大悟地反問道:「難不成真是我身體太差了。」

他淡笑著,走近包廂門口的衣架,取下掛著的西裝外套,挽在手臂處:「以前剛開始創業的時候,久江市做建築的企業,以日企居多。日本人都喜歡日本料理,我跟周律、祝安辰有時候跟他們一談就是幾個小時。剛開始盤腿坐幾個小時的時候,我們一個都站不起來,都得休息一整個小時,才能再走動。到了後來,應酬多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原來是這樣啊。」梁語陶笑了笑,笑得有些走神。

她所有的人生道路,都被父母鋪得一帆風順。假使中途有外力闖入,她的爺爺,她的家族都會用強大的蠻力,剔除這份意外。她沒有經歷過曾亦舟所說的創業,更甚至於,在曾亦舟拚命創業的那幾年裡,她也根本未能參與。那時候,她存了心思地疏遠他,疏遠久江市的一切。她像是個懦弱者一樣,敷衍自己埋頭追逐著謝紹康的腳步,試圖忘卻曾經的所有人,包括曾亦舟。

那時,她關於他消息的一切來源,也不過是母親白梓岑的口述。而當年,她除了聽說他在創業后,不顧他的意願甩手給了他五百萬之後,甚至於沒有給過他任何的關注與關心。她想,他的成功和興奮,應該由另一個人跟他分享,可以是姜瑤,也可以是別人,但不會是她。

曾亦舟將手腕處的西裝外套抖開,蓋在她的肩頭:「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落下,沒有的話,我們就走吧。現在的天氣晝夜溫差大的很,先把外套披上,要不待會感冒了,我可不好向梁叔岑姨交代。」

語畢,他就將右手按上了包廂的門把手,打算離開。

日式的移動木門,下頭鑲著軲轆。他每推一下,門軸軲轆就開始與軌道摩擦,咯吱咯吱地作響。

當木門恰好被推開一條半人高的門縫時,梁語陶迫切的嗓音,就驀地從他身後傳來。

「曾亦舟……」

「怎麼?」他下意識地回過頭,以為她又是落了什麼東西,又或是遇上變著花樣的麻煩了。

她垂頭盯著自己的腳板,不敢看他。她躊躇了一會,才終於將心底猶豫不決的話,脫口而出:「那個,你們公司的事……是不是遇上了麻煩?」

「沒有。」

原本溫柔的聲線,一下子冷下來。

曾亦舟從小就喜歡將心事埋在心裡,梁語陶與他形影不離那麼多年,自然也明知他報喜不報憂的屬性。於是,就大著膽子,一股腦地將藏在心裡的話說出來。

她說:「下午在會議廳外的時候,我問過公司里的員工。她說,公司現在遇到了很大的麻煩,你們三個合伙人在自我承擔損失以及產業轉型之間一直爭執不下。聽剛才祝安辰的口氣,我也猜到了,他們應該是同意了你產業轉型的想法。可是那麼大的事情,風險未免太大……」

尾音后延,她停頓了一會,才眼底帶著無限的期盼,將心中的想法脫口而出:「就像祝安辰說的,如果有大公司能在背後撐一把,事情應該會簡單許多……」

她還未說完,曾亦舟就冷不防地打斷了她。

「不用。這是我們公司的事,所有盈虧損失,我都會一力承擔。」

他推門往外走,情急之下,梁語陶忙不迭地跑上前,拉住了他的左手。可偏生他動作太快,她只能盈盈地攥住了他的小指,那隻早已沒有了知覺的小指。

曾亦舟不能感覺到從她手心傳來的溫度,更不能透過連接的手指,交遞她心底急切情感。他只能感覺到被拉扯的感覺,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她急匆匆地攔住他,轉身面對他,心急迫切:「曾亦舟你不要那麼固執。」

「這不是固執。」他冷靜自持地解釋。

「這件事□□關你們公司的生死,我不想你拚命了那麼多年,換來一個滿盤皆輸的局面。」她沒能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一點鬆動,她氣惱得眉眼都皺成一團,徹底將心中的計劃和盤托出。

「曾亦舟,我找我爺爺出資幫你好嗎?你想產業轉型,他可以幫你。假使你想讓他買下那塊地,不承擔損失,我說幾句好話求求他,他也應該願意答應。」

「夠了。」

他冷冷地甩開她的手,嗤笑道:「你始終不信任我,難道我在你的眼中,就那麼無能?」

「我只是想幫你!」

她聲嘶力竭地朝他解釋,然而,他卻毫不動容。語言太過蒼白敷衍,梁語陶恨不得將心掏出來,向曾亦舟昭示她的真誠。

「我不是你,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

包廂門口微弱的橙黃色暖燈,打在他深邃的臉上,一面閃爍在燈光中,一面沉淪在黑暗裡。

他偏過臉,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眼神篤定,一字一頓。

「梁語陶,千萬別那麼做,那樣會讓我覺得你在看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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