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章
早上,瀝水上完課照常去了實驗室。
實驗室只有山本淺丘在。山本淺丘是山本教授的獨生子,很好地繼承了山本教授的衣缽,這不僅表現在出色的學術研究能力上,也表現在人畜無害的外表上。要說不同之處大概是他生性溫和,文質彬彬,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穿著潔白的白大褂,逢人便是陽春三月般的笑容,於是甚得女孩子喜歡。
瀝水打了個招呼,淺丘本來在表格上記儀器上的數據,看到她,眉眼彎彎,唇角染了笑意,「早上好。」
瀝水隨手把沒吃完的白面吐司放在辦公桌上,打開電腦回復郵件,中國那邊的教授為她的研究論文提出意見,瀝水簡略瀏覽了一下,打算列印下來仔細看。她正欲關掉界面,忽地看見原先的廣告公司給她發了一封信,大意是他們接了一單中國的生意,客戶選中了她的形象,問她是否願意接。瀝水思索著,頭頂上響起了聲音。
「你的咖啡,加了牛奶和糖精。」
瀝水回頭,淺丘笑意暖暖地彎腰把一杯咖啡放到她面前,領帶稍稍下垂,領帶夾閃耀著典雅的金屬光澤。
她回身說謝謝。
「瀝水,你早上又只吃白麵包,還沒吃完,上次研究所裡面體檢你好像只剩下四十八公斤了。」
瀝水看了看被自己放在包裡面有點皺的剩麵包,尷尬,底氣不足地說了一句,「不是的,早上我其實還喝了一杯豆漿。」
淺丘失笑,中午我們一起去吃飯吧,這袋剩麵包就用來喂白耳吧。
白耳是一隻倉鼠,本來是實驗室購買用來實驗的,但是不久前就表現出心臟病的癥狀,於是沒有派上用場。實驗室的一眾小輩不忍心,加之實驗生活枯燥,於是便把小倉鼠精心飼養起來。
「我今天早上來的時候剛給它打過利尿劑。」
淺丘打開籠子,由於患有心臟病,白耳沒有普通的倉鼠那麼活躍,趴在籠子裡面的時候也經常一動不動,像陷入沉思的老者。
瀝水撕了一塊麵包片放在籠子外面,企圖引誘它過來。白耳站起來,身子有點發抖,掙扎了一下,又蹲在地上,抬頭,眼睛裡面含了慌張。
「怎麼了?我發現白耳這幾天有點異常,總是拖著後腿走路,難道是心臟病沒有控制好嗎?」瀝水有點擔憂。
她伸出手來想把它抱出來被淺丘握住了手腕,「等一下,你別碰它,它現在全身有點痙攣,可能是淋巴球性髓膜炎。」
手腕上傳來溫熱的觸覺,淺丘關切,俊美如畫的臉上皺了皺眉,「有傳染性的,我來處理就好,你先回去工作。」
他拎著籠子又走了幾步,回身,「瀝水,中午記得一起吃飯。」
一個早上,瀝水把昨天的數據重新整理了一遍,交給山本教授,又開始看教授幫她修改的那份報告,把廣告公司的事全忘記了。
淺丘來找她吃飯。山本教授正好在和另外一名交換生說著什麼,聽到這邊說話,抬頭,「淺丘,今天中午我約了英國來訪學的幾個教授一起吃飯,你正好一起來。」
瀝水本來已經在披大衣了,聽見這話,又默默地坐回位子上。
「媽,我已經約了和瀝水一起吃飯了。」
瀝水一副深深中槍的猙獰表情,極力降低存在感,尬笑著擺手,「沒事沒事,我可以自己去吃,或者我等一下去找Amy一起吃。」
Amy也是交換生,大了她幾屆,在音樂學院,這段日子也和她混熟了。
沒想到一向嚴厲的山本教授這時候卻慈祥地笑了笑,走過來幫淺丘理了理領帶,拍了拍衣服,「去吃神戶牛肉吧,媽這裡正好有張會員卡,你帶去,你們下午可以晚點過來,現在是觀察階段,基本上也用不上你們。」
然後瀝水覺得自己就像燒板上一塊被雷焦的肉,任由淺丘笑著拉走。
什麼情況,上陣母子兵,關鍵是瀝水怎麼看不出來他們用的是什麼計?
等到瀝水看見擺在眼前的大餐,剛才的思緒又像一群扇著翅膀的小鳥撲騰撲騰飛走了。
神戶牛肉!
服務員在鍋裡面加入湯底。聽淺丘介紹,這湯底大概是由昆布柴魚高湯1/2杯,甜料酒、濃口醬油各1/2杯,砂糖2大匙,酒少許組成,撲通撲通冒了一會兒竟然散發出撩人的香氣。與此同時服務員端上了牛肉。
牛肉被切成均勻的薄片,雪花肌理很流暢,肉色鮮紅。
瀝水咬筷子,看淺丘不緊不慢地把肉片攤在平底鍋上,「聽說做神戶牛肉的牛在飼養過程中都是聽歌喝啤酒的,那一會兒吃起來我們會不會吃醉掉?」
淺丘看她問的煞有介事,沒忍住,笑,眉眼彎彎,甚是溫和,「瀝水,那都是別的國家神話的,神戶牛肉是難得,一年也就生產那麼兩三千頭,但並不是聽歌按摩,也不是故意讓牛缺乏某種維生素,它講究的是品種。用來做神戶牛肉的牛皮毛呈全黑色,而且是「在來種」,即在1900年通過日本耕種牛和歐洲肉牛的雜交品種。這種牛的特點是身材矮小,黑蹄黑舌,母牛450kg,公牛700kg。嚴格控制品種、重量、脂肪率,才是肉質好吃的真正原因。」
說著,鍋裡面的牛肉已經退了鮮紅色,轉而呈現出黃棕色,淺丘夾了一塊放到瀝水碗中,「嘗一嘗,蘸點佐料。」
瀝水正欲動筷,又停住,問,「我們這裡離神戶遠嗎?」
「挺遠的。」
「那你剛才說神戶牛肉產量那麼少,我們吃的不會是假的吧?」
淺丘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要不然我問一問經理。」
說著兩人都哈哈大笑。
烤爐帶出了熱氣,瀝水臉紅紅的,像出水的紅蓮。淺丘一時看得有點失神。
「瀝水,你為什麼這麼在意這是不是真的神戶牛肉。」說話間,瀝水的碗里又堆滿了各種小菜,瀝水忙說謝謝。
「因為人很容易通過第一印象對一個事物蓋棺定論,所以我要確定一下要不要把這筆賬算到神戶牛肉的身上。」
淺丘看著瀝水腮幫子鼓鼓滿意地嚼牛肉,像小倉鼠一般,眼內不覺又染了笑意,「那你對我是什麼樣的第一感覺呢?」
瀝水略略怔了怔,繼而倉促地躲著淺丘眼底幾乎要溢出來的寵溺,「很好啊,高高的,很暖,很帥,有很多女孩子喜歡。」
淺丘笑意更甚,手伸過桌子摸了摸瀝水的劉海,「乖,多吃點。」
瀝水突然產生了錯覺,她記得以前言若也經常這樣蹂躪她的頭髮,沒錯,就是蹂躪,更加粗暴,她要躲,卻被言若整個攔腰抱在懷裡。
那對言若的第一印象呢?有點瘦,是個像寧采臣一樣的美少年,煞有介事地坐在椅子上,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卻明明自己,也悄悄地紅了臉。
「瀝水,瀝水。」
瀝水失了神,桌子對面的男生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指。
她抱歉,「不好意思。」
「瀝水,明天我生日,能來參加生日會嗎?」
瀝水點頭,像搗葯一般,「教授已經和我說過了,明天我一定準時到。」
淺丘滿意,微笑,「快點吃吧,要不然都涼了。」
「瀝水?」
Amy從過道里走過來,「真的是你,在這裡吃飯啊?」
Amy在這裡兼職,拉拉小提琴,有時候也去后廚纏著師傅教她如何做蛋糕。瀝水想了一回Amy做的蛋糕,深深覺得那個廚師是敗壞了從業道德——沒有選好徒弟。
「是啊。」
Amy看了看坐在對面文質彬彬的少年,「淺丘師兄?久仰大名。」
兩人握手,同是校友,淺丘名氣又大,所以認識。
「要坐過來一起吃嗎?」淺丘邀請。
Amy客氣地擺擺手,轉身和瀝水說她把貓交給高琪養著,所以要回去給他做飯。
其實所謂的做飯……就是回去的時候順便買一包泡麵。
Amy剛打開門,就聽見朗朗的讀書聲,然後石化般地看見高琪拿著一本幼兒啟蒙讀物對著貓念,而貓竟然很配合地僅僅是睡著了而已。
高琪興奮地把封面給Amy看,「看見沒,我的傳家寶,我三歲的時候開始念的書,我打算一代一代傳下去,等哪一天世界普遍推行電子化無紙化以後,興許我的後代能把它當做古董賣。」
Amy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企圖把貓抱起來,哪知道貓堪堪睜開眼睛,看見她,於是嗷了一嗓子撒丫子跑開了。
Amy挫敗,「怎麼會這樣,總是不讓我抱。」自從把這隻貓買回來,高琪似乎就成了奶娘,倒不是Amy不願意理,而是因為貓根本不理她。
高琪欣慰地看著往自己襯衫裡面拱的貓,就像是欣慰於自己奶大的孩子認得娘那麼可歌可泣,「所以你為什麼要買貓?」
「因為我的情敵會做蛋糕會養貓。」
高琪挑眉哦了一聲,語氣不明,「你有情敵,該不會你只有情敵?」
沒有情人?
Amy用枕頭砸他,「我有談戀愛,我和他講過電話,吃過飯,上過課,逛過街……」
高琪言簡意賅,「那我還和你同處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