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車開半路，忽然飄起雪。

他的車開進別墅群，繞過一座仿古石橋，一轉彎，看見家門口站了一個穿西裝的女人。

距離隔得太遠，他看不清女人的眉眼，明亮的路燈下，西裝女人挽著發，背景是從紅磚牆裡蔓延而出的藤蔓，枯枝藤蔓上落了薄薄一層雪。

這麼冷的寒冬夜，女人如一尊石碑，穿著單薄的西裝屹立在那裡，一動不動。

等他的車開過來，停下，車窗搖下，女人才走過來，對著車裡的他說：「進去說。」

陸懷瑾頷首，關上車窗，把車開進去。

他從車上下來，母親已經站在門口。她身後的門半開著，裡面的燈光泄出來，照亮了她整個身形輪廓。

陸懷瑾比她高了整整一個頭，他低頭打量她。好幾年不見，她的眼角添了幾分歲月磨痕。他心裡覺得沉重，半晌才說：「進去吧，外面冷。」從她身邊擦過去，推門走進屋內。

丁穎點頭，跟著兒子進去。

陸懷瑾進門，沒看見金元寶，他緊著眉頭四處看了下，身後傳來丁穎的聲音：「狗我讓保姆帶走了，你知道我不喜歡動物。」

她說話的語氣沒什麼感情，像是平日里跟下級交代工作。

陸懷瑾沒說什麼，去沙發上坐下，丁穎給他倒了杯熱水，挨著他身邊坐下，問他：「身體還好嗎」

「嗯。」他點頭，回答很簡短。兩人之間感情生疏，像隔了一條河溝。

陸懷瑾從寧安回來當天，被安排送進醫院體檢。父親在醫院陪了他一晚，他的親生母親卻一直沒出現。

他從寧安回來幾個月，丁穎也只給他打了幾通電話。

陸懷瑾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目光不自在地掃向別處：「你來廈川，工作？」

丁穎點頭：「主要是來看你。」

「不是順道？」陸懷瑾回頭看她。

她搖頭：「是為了你的事。」

陸懷瑾放下水杯起身，「如果是工作的事，我想我們沒什麼好談的。」

丁穎盯著兒子的脊背，說：「我說的是顧霜霜。」

本來是個很可愛親切的名字。但從丁穎嘴裡念出來，霜霜的名字頓時像裹了一層寒冰刺。

*

清晨五點，顧霜霜做了個一夢。

她夢見陸懷瑾坐在她床頭，很仔細地翻看一本雜誌。他裡面穿著件黑襯衣，外面套馬甲，挺難得的商務打扮。他修長的手指扣在雜誌上，很有節奏的敲著，好像在思考什麼。

夢裡的她好像有上帝視角，她可以360°看陸懷瑾。她能看見陸懷瑾的下巴、長睫毛，挺拔的鼻樑以及性感的喉結。夢境給她的眼睛加了一層唯美的濾鏡，陸懷瑾變得360°無死角，怎麼看都是沒有任何瑕疵的美男子。

她裹著被子側過身，以一種極舒服的姿勢繼續打量他。

夢裡的她很好奇。到底是怎麼樣漂亮的媽媽，才能生出陸大哥這麼漂亮的兒子？

作為一個男人，陸懷瑾不僅有令女人垂涎的身材，也有讓女人羨慕的長睫毛。每當顧霜霜站在他面前，她都忍不住想往他懷裡鑽。他的胸膛和懷抱，總會給她一種無法言喻的安全感。

陸懷瑾扭過頭看她，一束陽光照過來，落在他的眉梢。他對著她笑，身子朝她壓過來。眼看就要吻上她，夢境忽然收住。她翻身栽下床，腦袋磕在木地板上，徹底從夢中驚醒。

她揉著腦袋坐起來，看了眼窗外，天已大亮。

外面的天氣灰濛濛，沒有陽光。她打了個哈欠，走到窗前，發現外面居然落了一層雪。酒店下面的花園，覆了淺淺一層白色。她抓了抓蘑菇頭，打了個哈欠，想起剛才那個美得冒泡的夢，臉上居然開始發燙。

這會已經是清晨九點，她給陸懷瑾打電話，那邊一直處於關機狀態。

眼看時間也不早，她快速洗漱好，返回箭館。

*

顧霜霜回到箭館的時候，老孟正坐在前台里吃米粉看報紙。她擠進前台，挨著老孟坐下，問他：「老孟，爺爺來了嗎？」

「哦，老闆說今天不來了，去醫院複檢。」老孟打開報紙。頭版頭條是個穿西裝的女人。

在西裝女人的照片下，還有小小一張陸懷瑾的照片。顧霜霜好奇掃了眼內容，驚訝地下巴差點掉下來：「這是陸大哥的媽媽？」

老孟吸了一口米粉，點頭：「對。典型彪悍女強人。」

照片上的女人顯得很年輕，跟陸懷瑾照片放一起，兩人不像母子，倒像姐弟。她唏噓，城裡人可真會保養。

她托著腮，感嘆說：「怪不得陸大哥長這麼好看，這就是遺傳吧？昨天陸大哥接了他媽媽電話，臉色就變了，也不知道因為什麼事。」

老孟從她手裡奪過報紙，掃了一眼周圍，小聲跟她說：「很正常。丁副董跟陸董在小少爺7歲的時候離婚，那個時候夫妻兩鬧得很不愉快，還打了場官司，鬧得滿城風雨。他們離婚那會，我還在集團當保安，我作為一個集團最底階層的小人物，都能感受到兩人在集團鬥智斗勇的那股狠勁兒。」

顧霜霜聽得一知半解：「所以……陸大哥不喜歡他媽媽？」

老孟嘆息：「換你你喜歡啊？誰不知道，丁副董出軌在先？這麼些年，她只關心自己的新家庭，什麼時候關心過小少爺？」

她大概明白了，她感嘆：「為什麼夫妻兩人會離婚呢？結婚難道不是因為兩個人相愛嗎？可是為什麼陸媽媽還會在有了陸大哥之後，喜歡上別人……」

「這個嘛，男女之間的事情，誰說得清楚呢。」老孟說，「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覺得新鮮。一旦新鮮勁兒一過，就看對方不順眼。許多情侶剛開始甜蜜蜜，後來分手老死不相往來。」

顧霜霜聽得心裡一驚。

她開始害怕陸懷瑾以後會討厭她，喜歡上別的女孩。只是這麼一想，她的心口便隱隱發疼。

老孟大概看出她的情緒，安慰她：「老霜，你別想太多，小少爺不是那種移情別戀的人。父母離婚給他造成心理陰影，他比誰都渴望有一個完整的家庭。」

顧霜霜大吸一口氣，臉上很快露出笑容，她展開雙臂，大氣說道：「嗯，老孟！我要用我的懷抱溫暖陸大哥！」

老孟扔給她一張清單，毫不留情打斷她：「老霜，先別急著秀恩愛，趕緊訓練。百步穿楊周末訓練賽，雖然只是訓練賽，但也不能丟人。到時候你可以見到所有的選手，別被嚇破膽。」

顧霜霜頓時鬥志滿滿：「我顧老霜氣勢如牛，應該他們嚇破膽！」

訓練開始之前，陸懷瑾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告訴她這幾天會去一趟延城，周末回來。昨晚匆匆一別，她心裡到現在都空落落，她揉著胸口，握著電話很不舍的說：「那……周末訓練賽，陸大哥你會回來嗎？」

電話那頭，陸懷瑾的聲音有些嘶啞：「我盡量，你加油。」

掛斷電話，她有些無精打采，兩天後才提□□精神。

訓練賽前一天。她跟老孟在室外場地訓練，老孟負責給她掐時間。

她拉弓的時候正專心感受風向，腦子裡忽然砸來陸懷瑾的臉。她開始想陸懷瑾的父母，也不知道是怎樣的感情絕望，才會導致一對夫妻反目成仇。她很擔心，擔心她跟陸懷瑾也會有反目成仇的那一天。

胡思亂想間，一箭離弦，因為風向感受偏差，這一箭落在六環。

老孟掐著時間，嘆氣一聲走過來，問她：「你怎麼了？一連射三箭，一箭比一箭差。以前拉弓就能射十環的顧老霜哪裡去了？」

大冬天，她居然熱得滿額汗。她把弓箭扔在一邊，擰開瓶蓋猛喝了幾口水，為自己辯解說：「老孟，那不一樣，如果不限制時間，我還是能射中十環！」

老孟開導她：「老霜，你這樣想不對，有時間限制，你是在有效的時間射出有效的一箭。你不能因為有時間限制，而給自己施加心理壓力，你這是在給你的思維加固緊箍咒，這樣的心態可不行。」

大概是因為兩天沒看見陸懷瑾的緣故，她的心情很煩悶。她抓亂自己的蘑菇頭，坐立不安，那種煩躁的情緒堵在她心裡，很不舒服。

她突然想起網上一句流行語。——「秀恩愛，死得快。」

她神經兮兮拉著老孟胳膊，說道：「老孟，陸大哥好久都沒給我打電話了，我給他打電話，他也不接……怎麼辦，他是不是討厭我了？」

老孟捂了一把臉，無奈：「我說老霜，他才離開兩天！兩天！你至於一副害相思病的樣子嗎？」

她摸著自己胸口，總覺得很不安，「不是啊老孟，我這兩天兩隻眼皮兒一直跳一直跳。」

老孟打斷她：「左眼跳吉，右眼跳災。兩隻眼睛一起跳，必然是有大喜事！」

「是嗎……」她有點不太相信。

老孟：「你要在訓練賽拿最後一名，丟的可不僅僅是你的人，還是我們孟道箭館的臉面。老霜，你還想不想完虐泡菜人了？你還想不想為你的陸大哥爭光了？」

顧霜霜頓時鬥志昂揚，趕緊摒棄一切雜念，專心訓練。

訓練賽在南郊體育場舉辦。老孟一大早就陪著顧霜霜趕去南郊體育場，陸老也從市區趕來，帶了十個醬肉包給他們。

顧霜霜和老孟在車上快速吃完，一起進入館內換衣服，拿裝備。

進館的時候，顧霜霜碰見參賽名單上的另一個女孩。女孩子大約一米七的個子，比照片上看起來還瘦，一雙腿又細又長，看得她很是羨慕。

兩人一起進入換衣間換衣，她脫褲子的時候一直盯著女孩看，很羨慕對方的長腿。她看得太過投入，被對方察覺，女孩回過頭，很不友好地看了她一眼。

面無表情，眼神中飽含肅殺之氣。就跟電影里的演得女刺客似得……

這女孩眉眼間透著一股英氣，五官也標誌。換上射箭服，女孩渾身上下都寫著一個大寫的「帥」。

兩人站在一起。身高，髮型，氣質，儼然是兩個極端。

跟她站在一起，顧霜霜再一次感受到了來自短腿的自卑……

從換衣間出來，二十名隊員坐在一個小房間里，由各自的教練陪同著，等待上場比賽。雖然只是訓練賽，但比賽制度都跟預賽一樣。有觀眾席，比賽過程也會在網上直播。

訓練賽的目的，不僅是為了讓參賽者了解對手的實力，也是為給觀眾心裡鋪墊一層底。

這一屆，二十名參賽者當中，兩個女孩來歷成迷，實力成謎。其它選手看見兩個女孩，紛紛嗤之以鼻。兩個黃毛丫頭，能射出什麼好成績？

老孟不知道去了哪裡，顧霜霜見另一個女孩也沒有教練陪同，便坐過去搭訕：「你好，我叫顧霜霜，你可以叫我老霜，霜霜，小霜都行。」

女孩淡漠地掃了她一眼，簡短介紹：「林熙。」

「你的名字很好聽啊。」

然後就是一陣沉默。

「百步穿楊真是一屆不如一屆，後門開得越來越大，都快變成小朋友過家家了。」其中一個參賽選手感嘆。

立馬有人接話：「可不是？兩個小姑娘……這……哎，比賽方這在鄙視誰？」

林熙瞪了一眼說話的男人，對方立馬噤聲。

顧霜霜感嘆，好一個眼刀！她得學，以後瞪老孟！

比賽上場，參賽者各就各位。顧霜霜握著弓箭四處張望，她在觀眾席前排，看見陸爺爺、老孟、劉峰。

劉峰旁邊坐著一個穿黑色休閑服的男人，帶著口罩、墨鏡、鴨舌帽，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雖然看不見臉，但她知道一定是秦衍。

她不死心地又掃了一眼觀眾席，沒看見陸懷瑾，有點失落。

槍神打響。參賽者各就各位。

一箭齊發。顧霜霜險射外十環。

兩輪比賽下來，顧霜霜射出10環、9環的成績。由於精神高度緊繃，導致她手有點抖。

她下意識再掃了眼觀眾席，總算在秦衍身邊看見了穿著西裝的陸懷瑾。

陸懷瑾好像也看見她，對著她招了招手。

陸懷瑾的出現讓她定心。第三輪開始，她大吸一口氣，鎮定地射出最後一箭。

她感受了一下風向。風不大，應該不會持續，經過她一段細微的調整，那箭射出去，落在十環。

其它參賽者最後一箭都有失誤。本來以為風會持續，沒想到箭射出去時，風卻停了。這個細微的判斷導致射箭結果偏差很大。

讓人意外的是，幾名男性參賽選手的成績比不上兩名女性參賽選手。

更讓人意外的是，兩名女性選手居然都射出29環的成績。

平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