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歐凱恩趙曉愛
佳偶天成結婚喜宴
醒目的標示擺放在會場入口,在任雪霺眼中卻顯得特別刺眼,且她並不是受邀的賓客之一。
捧著精心挑選的單枝玫瑰,她身著正式禮服,一身華貴之氣,默默地看著熱鬧的眼前。
與她無關的,這一切。
婚禮總是極盡所能地鋪張、奢華,高調宣示當下的幸福與璀璨,完全不會被多說些什麼。
畢竟,如果幸運的話,這種喜宴一輩子只一次就夠了。
一次,就能到永遠。
讓她選的話,她甚至會要得更多,場面更盛大,因為她的幸福人生,必須舉世無雙,獨一無二。
可惜,沒有人說過,每一對佳偶,都是彼此生命里的最愛。
況且,組成一個家,其實不需要太多愛。
因為,愛的反面,就是恨;恨能砥礪人心,卻也能毀滅一切。於是,越平淡的,就越能走得長久。
他很愛她,但不要她。
站在新人的大幅合照前,她閉上了眼,幻想耳邊流過的喧鬧聲是為了她而狂歡。
不切實際的畫面中,她手裡捧著粉色玫瑰,拖曳著耀眼如星的白紗,緩緩走過紅毯。
在宣示台前等著她的,是從十七歲那年就認定的幸福;沒有人能夠取代在彼此生命中的地位,甚至,也沒有人能夠比美她,能夠擁有這樣靈魂相契彷若量身訂做一般的,另一半。
男人對她伸出了手,她在同時間睜開眼。
眼前的新人合照,成為一幅荒謬諷刺的畫面。
畫面中,穿著白紗的女孩,可愛脫俗,卻完全比不過任雪霺的高雅氣質,但她才是真正的新娘。
在感情的世界里,到底什麼樣的人才算是第三者?
是得不到名分的那個?還是奪走他人幸福的那個?或是什麼都不在乎、任人奪走幸福的那個?
她冷冷一笑。
想了這麼多,純粹是為了確認,她真的不是宴會的女主角。
她下意識抬起手,手指上淡粉色的細小傷口傳來陣陣刺痛,她能清楚感受到每一寸毛孔所發出的呼救。
很痛,卻不會致命,所以她只能忍受。
失去所愛的人,也是這樣的感覺吧?
但是,以她的自尊和高傲,實在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更不該有想再看他一眼的念頭……她該收起赤裸的脆弱,回到孤獨的生活中。
愛情,無論結局如何,她已成功在他心中留下刻痕,這是那個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女人,永遠做不到的。
到底,她還是贏家。
正打算喚來會場的服務生,希望能夠替她將玫瑰送至新郎休息室,豈料,才伸出手,竟被另一隻突然闖入的手牢牢握住。她力道不及對方,迅速被拖離現場。
也許只是過了短短一、兩分鐘,但是,夠了,這短暫的瞬間,已足夠讓她回味──被他帶著走,無論終點是何處都無所謂的感覺。
他拉著她走向安全梯,來到地下停車場。他將她推上座車,兩人在後座對峙許久。
「任雪霺,你來這裡做什麼?」是他先開口,語氣與其說是氣憤,不如說是不安。
「這車是載新娘的,你確定要讓一個毫不相關的女人坐在這裡嗎?」她幽幽地開口,沒有正面回應他的話。
「為什麼?」他瞪著她,「你為什麼要出現在這裡?」
「在這樣的場合,我不過是個路人,你該對我視而不見,並立刻回到會場,與那個你許諾會陪她一生的女人一起,接受眾人的祝福。你沒有必要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也不必問我目的,如果我根本不重要。」她笑得諷刺,「但是,歐凱恩,你卻沒有那麼做。」
是,他沒有那樣做。
在一片祝賀的人海中,他唯一看見的是她的身影,狂卷而起的情緒啃噬了理智,以致讓他忘記自己應該身在會場等待婚禮開始,並且笑臉迎接他所選擇的未來。
心事如此輕易就被揭穿,而且是被她揭穿。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眉頭緊皺,「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沒有想怎麼樣。」她穿透他的目光,「反倒是你,在結婚這天拉著前女友上車,到底想怎麼樣?」
「你夠了!」
他瞥見仍被她握在手裡的玫瑰,一把搶了過來。
幾經拉扯,玫瑰花苞依然完好無缺。
包裝紙內,一張黏合的便利貼置放其中,他一扯,一片鮮紅花瓣因而飛墜落地。
沒有刺的愛,還是愛嗎?
藏在便利貼里的一句話,沒有署名,也沒有任何註解,但那飄逸的字跡,他一看就知道出自誰手。
然而,轉眼之間,便利貼在她眼前被撕成碎片,他用了非常沉重的語氣,好遮掩心裡盪開的漣漪,「算了吧,愛不能養活我們。」
「你的妻子也同意這個說法嗎?」她一聲冷哼,「你們可以在一起,從現在到永遠,但是並沒有愛,她可以嗎?」
「你就這麼肯定,我這輩子沒本事忘得了你?」
「我太了解你了。」她嘲諷的笑里多了一絲憐憫,「你可以用一場奢華的婚禮欺騙全世界,但你騙不了我。」
「任雪霺,你未免把自己想得太完美了!」他狠狠捏住手裡的玫瑰,花刺因為擠壓的關係,戳破包裝紙而穿出,她刻意交代不去除的尖刺刺入他的皮肉中。「我們之間的愛是會把彼此毀掉的毒藥,包括你現在口口聲聲說的,都可能把我推向險境。但是曉愛不像你,她善體人意,她的愛不是自焚的野火……和她在一起,我才能好好度過我往後的人生。」
「是嗎?」她自傲的眼眸驀地多了一層霧。「你就那麼肯定她給你的,都是你要的?」
他頓了頓。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麼。
他想要任雪霺,因為只有她能帶給他烈愛的瘋狂,無論是精神上或肉體上的;他想要趙曉愛,因為她的平靜溫柔能讓他清醒,回到冷靜的生活中,不再玩火自焚。
順心,他應該選擇任雪霺;順理,他應該選擇趙曉愛……但此時此刻,他卻不知道怎樣選擇才是對的。
要命!都已在婚禮會場,他居然仍在遲疑!
於是,他只能用更沉重的語氣,以及更嚴苛的敘述來反駁,好壓下仍在擺盪的心。「任雪霺,你能給的,都是我已經擁有的。記得嗎?我們太像了,愛情里需要的不是兩個同類……」
是啊,他們太像了,刺蝟和玫瑰是無法相愛的。
這些話,即便他們在掙扎與煎熬的過去已提過無數次,眼前聽在她耳里仍覺格外刺耳。
「你不後悔?」她看著他,抑住自尊發出最後一聲呼救。
「既然做了選擇,就絕對不會後悔。」他咬著牙。
「很好。」她好不容易顯露的脆弱從隨之而來的笑中淡去,「歐凱恩,你夠狠。你最好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從今以後,最好不要讓我出現在你夢中;當你抱著那個可以帶給你平靜溫柔的女人時,你最好不要想起我的臉。」
「任雪霺,你要是一直這麼偏激……」他不甘示弱地回擊:「你再看看有哪個男人敢愛你。」
她與他四目相對,非常深刻地將他的形影刻印入眼眸,以她向來的高傲姿態從容地推開車門,離開他的世界。
他面對著倏然死寂的空氣,覺得連心都在嘲笑著自己。
任雪霺,你再看看有哪個男人敢愛你。
如果這是劇本里的台詞,那麼潛台詞就是:沒有任何男人敢愛你,只有我最懂得愛你……
但是,他已經不能回頭,也無法回頭了。
他頹喪地走下車,戴上個幸福洋溢的面具,回到婚宴現場。
頂著盛裝,任雪霺登上電梯,來到更高樓層的酒吧,點了一杯酒。
獨處是很可怕的。
因為這時候,人們什麼也沒有,除了藏在心裡的回憶,以及對自己的種種觀感,會像噴泉一般湧現。
她確定沒有用錯字眼,它們,的確是用「噴」的。
回憶,向來是人逢脆弱時最大的敵人,越怕,就越代表擁有許多不堪回首的往事。
於是,她只能用酒精來稀釋記憶的殺傷力。
一片天旋地轉之中,許多畫面在腦海里重疊,她甚至分不清楚,什麼是確實存在過的,哪些又是她內心的幻想……但是,飛速的模糊之中,唯一清楚的,是一個年輕女孩的臉孔。
烏黑的秀髮直順而飄長,隨風飄散薄荷洗髮精的淡淡氣味;五官細緻精雕,洋溢年輕女孩當有的純真與靈秀,身著熨燙得筆挺的白色高中襯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