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親娘駕到
院牆外打更聲傳來,坐在小院葡萄架下的躺椅上,衛媽媽心急如焚。
白天辭別老太君出府後,她馬不停蹄趕去侯府常用的牙行。左等右等就是不見紅綾,直到快起宵禁時她才尋思過來,吳家常用的是另一間牙行。世子夫人與娘家關係密切,身邊陪嫁皆出自吳家,大概不會按侯府習慣行事。
果不其然,待她趕到那家牙行,恰好聽到幾個碎嘴的牙婆議論:一位從西北過來,凶神惡煞的軍爺看上了侯府發賣的通房,二話不說強搶了去。
當時她一陣天旋地轉,她可憐的孩子,剛擺脫世子夫人的魔爪,又進了粗鄙軍漢的狼窟。
絕望過後她強打起精神。她就生了這一個女兒,自小長得跟雪團似得,性子更是乖巧伶俐,讓人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這會就是沒辦法也得想出辦法。花一弔大錢打聽清楚軍漢身份后,衛媽媽看到一絲希望。西北距京城路途遙遠,往來官宦商旅多要停駐驛站歇腳,她在城西驛站等著便是。
心裡有了譜,她回到四合院開始收拾東西。紅綾身上有傷,金瘡葯和消瘢貼得帶上;她生性好潔,青鹽與牙刷也得收拾著;換洗衣服多帶幾身,她也好有的挑;還有她喜歡的首飾、慣用的梳子……東西一點點累加,很快塞滿馬車。
最後,還有給軍爺的見面禮。咬咬牙,衛媽媽開了最大的那隻箱籠,翻出一把壓箱底的寶刀。
歸置好箱籠,東方已經露出魚肚白。叫醒蜷縮在馬車軲轆邊的小廝,二人候到城門大開,沐露梳風,驅車朝城西驛站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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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大亮,朦忪著眼正在愁該用什麼刷牙、怎麼梳古代髮髻的衛嫤,便被突如其來的消息砸暈了。
驛站外面來個婦人,聲稱是她,不,是紅綾娘親。
衛嫤下意識地看向那張銀票,整整五百兩的巨款。小說中的丫鬟,不都是因為家貧爹娘要養兒子,所以才被賣掉?心善的被賣個活契,干幾年再接回家嫁人;但從她被牙行轉手而不是被發回家來看,原身顯然是死契。
雖然她不否認母愛偉大,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當她梳個麻花辮出門,見到身材發福的中年婦人後,這份疑惑迅速坐實。婦人一身綾羅綢緞,雖然不比昨日老鴇十根手指頭堆滿金銀珠寶戒指來得富貴,但通身威嚴氣派卻做不了假。這人怎麼看都不像窮到賣女兒的。
莫非她原身是庶女模式?為求富貴,面慈心狠的嫡母送庶女與公侯之家為妾。雖然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但這的確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釋。
所以當婦人眼眶發紅神情激動地撲來時,她顧不得昨晚臨睡前還在「討厭她」的晏衡,捏緊袖中銀票退到他身後,跟婦人隔開安全距離,張嘴喊道:
「夫人。」
見女兒布衣荊釵、髮型隨意,心疼得跟什麼似得衛媽媽,卻如被這倆字施了定身咒般,心肝肉的呼喊卡在嗓子眼裡。
「紅綾給夫人請安。」
院中有一瞬間的寂靜,看著雙眼開始冒水汽的婦人,衛嫤暗道一聲糟糕。
她終於明白哪裡奇怪了。雖然同樣是身材發福、穿著富貴的中年婦人,但與老鴇心術不正、看向她的眼裡幾乎要具象化兩個金元寶不同,面前婦人氣質端莊沉穩,雖然面露急切,但目光中卻無一絲惡意。
剛想明白,面前婦人已經嚎啕出聲:「兒啊,娘知道你心裡委屈,可你也別不認娘啊。」
還真是親娘!搓著手,面對兩隻擰開的水龍頭,衛嫤有些不知所措。
最終還是晏衡開口解圍:「驛站門前人多嘴雜,非久留之地。夫人一路過來想必也累了,何不進廂房喝口茶,母女倆慢慢說話。」
衛媽媽這才注意到晏衡,見她跟女兒一道出來,心道莫非這是那軍戶手下兵丁?看他年紀輕輕、但舉止有度進退有禮,她略微心寬。上行下效,手下如此,那軍戶應該不像牙婆說得那樣,是個凶神惡煞的軍痞。
當即她向少年道惱:「老婆子失禮,讓您看笑話了。」
「無妨。」
晏衡繃緊臉,挺直身子站在門口,側身伸手請婦人倆進小院。
衛嫤退後一步經過他身邊,見他嘴唇幾乎綳成一條直線。這人……是捨不得她么?
甩甩衣袖,指甲蓋裝作不經意從他手背劃過,看他似被燙到般縮回手,勾勾唇角,她跟在婦人身後進了廂房。
拜花式穿越小說所賜,即便事先沒有準備,衛嫤臨場發揮,也能把身份圓過去。
「昨日從牙行醒來,身上疼得厲害,腦子裡一片空白,好多事都不記得了。」
坐在炕上的衛媽媽倒是沒懷疑,許多人遭遇大變故,都會性情大變。她瞧著女兒平平安安、性子比以前更爽利,只有高興的份。至於失憶后不記得親娘……雖然有點難以接受,但連帶著她也忘了侯府的不快,算起來倒不虧。
心疼地拉起女兒手,她滿臉慈愛:「左右那些事不重要,都過去了,記不起來也沒多大關係。現在娘給你重新講一遍,你名喚紅綾。你那早死的爹姓衛,侯府上下稱我衛媽媽。過會你跟娘回家,先把傷養好。」
「哦,衛媽媽。」
見婦人神色黯然,衛嫤扭過頭,不去看她失望的目光。她不是真正的紅綾,沒法全無芥蒂地喊一個陌生人娘。感覺到氣氛越發沉悶,她趕緊轉移話題。
「昨日在牙行,有個老鴇想贖買我。」
果然衛媽媽被話中龐大的信息量吸引住了:「老鴇?世子夫人竟然如此狠毒,她則是要斬盡殺絕。」
「你誤會了,後來有牙婆攔住老鴇,說是世子夫人吩咐,不拘貴賤,只將我遠遠賣出京城。」
誰知她解釋完,婦人更加激動,話音間更多了幾分咬牙切齒:「好一個賣出京城,不就是怕……。欺人太甚,她想趕你走,我們偏不讓她如意。紅綾,等會你大大方方地跟娘回家。娘去求老太君給你單獨立個戶,房契地契全歸你名下,日後你就是名正言順的千金小姐,再也不用低眉順眼伺候別人。」
一番話聽得她雲山霧繞,衛嫤卻弄明白一點,衛媽媽絕不是她腦補那種,賣庶女求榮的狠心正室夫人。相反,相較於這時代的人,她對女兒好得有點過分。她不僅隻字未提那五百兩銀子,還要將家中財產悉數過戶到她名下。這做派,活脫脫親媽中的戰鬥機。
不過她還是有幾點不明白:「世子夫人究竟在怕什麼?衛媽媽也是奴婢?奴婢又怎麼會有房產地產?」
女兒不僅不會梳頭,甚至連這個都不記得了。鼻子泛酸,衛媽媽耐心跟她解釋。
「我在老太君房裡當差,也有幾分臉面。侯府富貴,這些年老太君賞賜,下面人孝敬,也攢了不少體己錢。你那死鬼爹生前在城東留下套四合院和一間鋪子。鋪子位置好,每年進項不少。兩處攢起來,隔一兩年我就置辦幾畝地,不拘收成租子,只為盤活庫中銀子。
咱們家統共就你一個姑娘,還在府里當差,四季衣裳、日常吃食自有份例。除去逢年過節炸幾隻新鐲子,其餘完全沒有開支。一年年只進不出,錢越積越多。我本就不願讓你做看人臉色的丫鬟,無奈咱們是家生子,生死握在主子手裡。世子夫人趕你出侯府,我卻求之不得,左右家中財產足夠你揮霍八輩子。」
衛嫤眼睛晶亮,怪不得衛媽媽底氣那麼足,人家有實力有資本。被趕出侯府又如何,咱還不樂意伺候。
「可家奴財產不是歸主家所有?莫非掛在其他人名下,世子夫人萬一找出那人。」
失憶后這孩子倒通透了些,想到自己的安排,衛媽媽不免得意:「房契地契皆掛在你爹義子名下,印鑒文書在我這。過幾日戶籍辦妥,找店裡夥計換身衣裳,陪你走一趟便是。」
衛嫤剛想說,事情哪有那麼簡單,如何證明義子是義子,地契是地契,甚至我是我。但她突然想到這是古代,財產掛靠以及過戶就是這麼簡單粗暴。
簡直不能再酸爽!
那麼,最後一個問題:「照這麼說,即便被趕出侯府,我也可以輕易被你贖回來,不會按世子夫人預期遠離京城。既然如此,她為何還要留我一條性命,她究竟在害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