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義結金蘭
儘管心中早有預感,但見阿嫤笑得雲淡風輕,篤定地道出不會再回侯府時,一瞬間楚璉還是覺得心被挖下來一大塊,血淋淋的疼。
可他深知如今挽留沒有任何意義,在侯府時她已表明心意,於他並無男女之情,且不欲為妾,只想平淡和樂一生。只怪當日他沒看清吳氏真面目,天真的以為能護她一生。
可他真能護得住么?
他並不是蠢笨之人,立足朝堂,看得不是爵位而是實權。面對吳家實打實的兵權,侯府名頭就像件精美的瓷器,看似光鮮亮麗,真硬碰硬才知有多脆弱。
想到這他凄涼一笑:「可恨我過去枉讀聖賢書,絲毫不知世情。紅綾,你受了委屈,想忘卻侯府過往也在情理之中。日後你便是阿嫤,所做所為再不受侯府轄制。」
儘管並不是為此改名阿嫤,但見旁邊衛媽媽以帕掩面,同樣滿臉感傷,衛嫤識趣地沒有多做解釋。不過世子能說出這番話,不得不讓她吃驚。他帶著誤會尋來,一見面並未立刻發難,而是緊張地詢問她傷情;而後即便誤會她侵吞侯府財產,他也未曾生氣,而是聞言軟語的勸她,喜歡錢喜歡地直接問我要,我會私下給你。
即便其中摻雜著誤會,但也不難看出他對紅綾感情之深厚。她本以為,即便直白地道明去意,也要被他再三挽留甚至糾纏,沒想到他竟然如此痛快的放手。
死纏爛打最討厭了,不由的她對世子高看一眼,臉上笑容也真誠幾分:「此事也不能全怪世子。侯府並不是尋常人家,柴米油鹽等俗物哪輪得著你沾手。再者人心本就複雜,你出身尊貴,向來只有別人奉承的份,又哪知人心險惡。」
楚璉臉上失落淡了幾分:「我也不能說全無過失。就如衛媽媽所言,她也算看著我長大,還有阿嫤,我們也算自幼為伴,而在最關鍵的時候,我卻信不過你們,這實在是不應該。」
他不僅痛痛快快放手,還這麼真誠地反省自己。尤其當他那張滿是書卷氣的臉掛上十足誠懇的懺悔時,衛嫤也不禁心軟。
「世子尚還未及弱冠,如今想明白這些也不晚。我一個丫鬟,不明白為何連尊貴的侯府都要避吳家鋒芒。但以世子聰慧,只要努力,日後定能鷹擊長空、鵬程萬里。」
衛嫤並不是她所說的不明白,道理她全都懂。可以她丫鬟身份,知道太多不是打世子臉么?老太君與衛媽媽親近,私心裡她還是希望世子能徹底轉過彎來,砥礪奮進,而不是守著官n代身份盡情享樂。
楚璉此人最大的優點,便是聽人勸,聽完這話他一陣臉紅:「阿嫤所言極是,恩師前幾日欲推薦我入翰林修書,我本覺得自己才疏學淺,想多讀兩年書再去。如今看來,應承下來,邊抄書邊讀書也不礙事。」
見阿嫤聽完笑容越發疏朗,楚璉只覺心中空洞越來越大。阿嫤怎麼能這麼好,受了那麼大委屈沒有絲毫怨懟不說,她反倒不計前嫌,反過來委婉地提醒他。自幼他下學后,總會將當日所學說與她。她學得多快,沒人比他更清楚。是以聽她剛才那番話,他便明白,阿嫤是在告訴他,侯府之煊赫不在於那塊牌子、也不在於姻親裙帶關係,而在於府內子弟上進成才。若有一日他立足朝堂,官居顯要位置,那時鎮北侯府才是名副其實的王侯公卿、朱門綺戶。
暗暗下定入仕之心,他又想到另一處。成親三年,吳氏只是變著花樣纏著他多陪她,從未勸他上進。而跟在老太君身邊的阿嫤,竟然比吳氏明理那麼多。看來孩子無論如何都得由老太君親自教養,就算吳氏再不願、吳家再施壓,他也得繃住。
衛嫤絲毫不知,此刻他腦迴路已經跑出去十萬八千里。拉拉衛媽媽衣袖,讓她注意世子的情緒變化,同時她長舒一口氣。
「世子入朝為官之時,老太君定會欣慰。」
衛媽媽感同身受:「璉哥兒也是長大了,你能存著上進心,老太君便是受點委屈,也是高興的。」
「老太君」這三個字可算撓到世子癢處,終於他臉上露出笑容。
「阿嫤何必一口一個世子,即便脫離侯府,你我從小到大的情分也不能悉數抹去。當日你便說過,向來只拿我當兄長看待。既然如此,日後便繼續做我妹妹。」
驚愕之下衛嫤瞪大眼,久久說不出話來。古代的兄妹可不是能隨便喊的韓國歐巴,即便是毫無血緣關係的義兄妹,在一起也是為世人所不齒的亂-倫。這樣說來,她不僅徹底擺脫了一塊燙手山芋,山芋君還搖身一變,成為了任由她抱的大粗腿,她沒做夢吧?
不僅衛嫤驚訝,小院里此刻站著的五人,除去提議的世子,其餘三人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驚嚇。
晏衡同樣如此,不過他定力佳回神最早。剛回神便看到對面男人正盯著發愣的阿嫤,平靜的神情讓他想到了三年前娘親被害死時的自己。寧知摯愛之人即將一去不返,無力回天,只能答應族裡充作軍丁,拿到銀錢買葯,換一個心安,求一絲微渺的可能。
同病相憐,重新估量世子對阿嫤感情后,他不受控制的厭惡起了此人。阿嫤多好,初見時即便她臉上髒兮兮的,眉眼間扔不掩驚。而後與老鴇對峙時的機智,昨晚要幫她洗衣服的善良,還有今日直面世子夫人誣陷的坦然和聰慧,以及勸世子時的寬容與明理,每一點細節都撥動著他的心緒,讓他止不住再多關注她一些。
越關注他越明白,如阿嫤這般美麗的女子,蠢笨好拿捏點還好,否則她表現得越是出色,越會被世子明媒正娶的夫人所妒忌、所打壓。世子若用兄妹之情拴住她,極有可能再次置她於險地。
一想到阿嫤可能會再次傷痕纍纍的躺在乾草上,平日沉默的他再也忍不住:「世子可能做得了夫人的主,做得了吳尚書的主?」
自進門起,楚璉便覺得此人對他有敵意。同是男人,稍微一想他也就明白對方心思。情敵見面分外眼紅,秉性溫和的世子此刻也忍不住尖銳起來。
「這是我與阿嫤之間的事,與外人無關。」
他是外人,晏衡攥緊刀鞘,手有些發抖:「即便我是外人,也不妨礙說句公道話。我從西北而來,對吳家權勢了解比京中人更勝一籌。說句不好聽的,就算貴為世子,也不能擋著娘家人為出嫁女討回公道。你若真想護著阿嫤,便把這兄妹關係坐實了。定下契書,府中夫人也好放心。」
楚璉知道他說得是事實,他也確實有這種想法。可想是一回事,一想到定下契書後,今生今日與阿嫤再無可能,他的手便有些發抖。
「世子不說話,難道是不願?莫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世子莫非想借兄妹關係,繼續藕斷絲連,陷阿嫤於不義?」
「當然不是,驛站文房四寶簡陋。」
「那設香案,對著皇天后土行兄妹之盟,比契書還要管用。」
「好!」
楚璉雖是被話趕話答應下來,但他也不是全然吃虧的主。在結拜前,他逼著晏衡銷毀牙行契書。理由都是現成的:我妹妹怎可與人為婢,做兄長自然要幫她恢復自由身,責無旁貸。
晏衡當然不會阻攔,不提如今他對阿嫤有好感,初見面時阿嫤舉止間的大氣,也讓他不自覺將她放在平等地位,從未有一刻把她當奴婢看。
驛站本是官員歇腳之處,常有聖旨傳來,香案自是完備。等衛嫤驚訝完回神,發現她面前已擺好供桌。手裡被塞進三隻香,她迷迷糊糊地跪在蒲團上,就這樣砸實了與楚璉的兄妹關係。
直到宣誓完,她還在擔心一件事:「我們身份天差地別,這真的合適?」
門戶之見不無道理,直到她穿越前,平民王妃、豪門灰姑娘之類的還常上新聞。之所以上新聞,不就是因為罕見?
楚璉聲音略顯虛弱:「我當真從未把阿嫤當丫鬟看。時辰不早,我也該回國子監回恩師話。驛站簡陋不說,還有外男在,阿嫤最好早些回家。」
說完他拱拱手,逃也似的出了驛站,揚鞭策馬朝國子監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