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物是人非
如果非得說曹操給憬集留下了什麼,也就是個空空的錢袋了。憬集納悶兒,不是應該留銀子嗎?留個錢袋做什麼?她拿著錢袋在自己腰間比了比,心想,別說這錢袋的風格······還真是挺適合她的。
好看。配她。憬集忍不住自己樂了。
這廂曹操一走,憬集就回了凌鈺那兒。說起來她也有些日子沒見到凌鈺,想著自己之前總偷跑著去找郭嘉,心裡竟然有些發怵。
也不知是凌鈺比她多活了那麼那麼多年,她始終有些怕他。怕他責備,怕他生氣,又怕他不責備他。哎,這簡直就是爸爸的角色嘛。憬集認命地叩了叩門,抬頭嘆了聲氣,卻見擺在凌鈺房間窗台上的那株枯死的植物,有一片嫩綠的葉子搭在盆邊。那露出的小小一角,像是一把重鎚擊打在憬集心頭。
她分外恐慌又難過。那代表著新生的色彩,彷彿正在攫取她的生命。
門吱嘎一聲打開了,將憬集的注意力拉回來,她徑直走到樓上去,迫不及待去看那破出的新葉。憬集頓覺心口一疼,腳上沒有力氣,恐怕一動就要摔在地上。
凌鈺輕柔地將晶瑩的水滴灑在新葉上。
「那是什麼?」
「瑤池水。」凌鈺挽袖拭了下葉片,這才轉過身子回答憬集。憬集捶了捶自己的心口,又沒了方才的痛感。
「我是說花盆裡的······」
「一株白殘花。」憬集語塞,這她之前是知道的。倒是她蠢得很,問出這樣的問題,但她又感覺自己似乎並不是想得到凌鈺的這個答案。
「曹操走了,接下來怎麼做?」憬集坐在凌鈺對面,「對了,子衿還好吧?」
「鳳清將她救出來,在陳留照料她。這段日子我帶你去見下一位委託人。」凌鈺的神情似乎不復往日平淡。從前他的平淡是淡泊寧靜,現在看他,眉宇間多了幾分凡塵氣。
至於什麼凡塵氣,憬集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凌鈺的仙氣兒好像少了那麼一丁點兒。
「那曹操呢?」
「此次戰事結束,就到了收尾的時候。」凌鈺將手中白瓷的杯子放下,清脆的一聲響,卻像把重鎚擊在憬集心頭。
「明日我們啟程,先去趟鄴城。」咚地一聲,又是把重鎚。凌鈺不願她與郭嘉多來往,郭嘉如今在鄴城,此去鄴城莫非是為了拆散她與郭嘉?
「去鄴城做什麼?」憬集探頭試探,清亮的眼眸里的小心,凌鈺看在眼中不由得心軟了幾分,彷彿越過千萬年的時光看見了從前那少女注視他的模樣。他心有感觸,偏頭看向那白殘花株,一時萬千情緒湧上心頭。
「明日便知曉。」一眨眼便從憬集面前消失蹤影。憬集抿抿嘴角,反而湊近了白殘花去看。難以言表的熟悉感湧上心頭,她探出之間撫摸葉片,如同穿過了時空的界限在觸碰自己。心口卻又微微疼起來。
此刻的憬集並不知道,明日在鄴城等待自己的是晴天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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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似乎不同往日,駐守的兵將更多,在城門前的盤查就費去好些時間。憬集身在凌鈺邊,心在郭嘉處。偏偏她又不知郭嘉是否在鄴城,這會兒凌鈺在身邊,她也不怕韓馥再對她做什麼,只是郭嘉······也不知她昨個兒是激動什麼勁兒。
韓馥對郭嘉百般刁難,郭嘉應該沒在鄴城才對的。而且當時追他們的人看著他們跳下了懸崖。拿要是她現在回來,若被韓馥撞見,豈不是害了郭嘉?那她不就是豬一樣的隊友咯。
想到這兒,憬集也是有些忐忑。回頭央凌鈺:「要不我們直接去委託人那兒吧。」肥嘟從凌鈺的廣袖中鑽出腦袋來,揮了揮翅膀,拉長語調:「你講真的?這可是鄴城。」憬集丟了個白眼給肥嘟,齜齜牙讓它閉嘴。凌鈺此刻卻開口:「這鄴城之行,本就是為你準備的。」
凌鈺的眼神是十足的洞察力,其中蘊含的瞭然卻讓憬集的心沉了沉。
馬車突然停下來,是從前憬集在鄴城住的院子。她站在門前,凌鈺輕輕頷首,憬集的手覆在門板上,卻仿似有千斤重。她聽力敏銳,早就聽見裡面屋子裡的動靜。
有女子笑著叫奉孝,語氣里的熟稔與情濃是化不開的甜。她也能聽見郭嘉帶著微微笑意的回應。憬集手臂抬得發酸,也不敢推下去。她想起之前唐芙對她的態度,那種不屑與等著看好戲的眼神,心頭更沉了幾分。
不,郭嘉不會是見異思遷的人。憬集不斷在心頭默念,她信郭嘉,可她卻沒有力氣推開那扇門。
憬集哪裡知道,她信郭嘉,可她不信自己。她不信自己能真正得到郭嘉的愛,她總是沒日沒夜的想他,不遠千里來鄴城見他,對這段關係充滿了不確定所以要一遍遍溫存與郭嘉之間的記憶,要見到他她才能確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否則就是她的黃粱一夢。
她手上使力推開門,刺眼的陽光在她身後,籠住她的身子。憬集卻覺得兜頭澆下來一桶冰水,身子冷得發寒,太冷了,冷得她都忍不住發抖。她聲音發顫:「你能不能先走?」凌鈺神情一絲波瀾也無,放下車簾便囑車夫離去。
從背後擁住郭嘉的女子嬌俏的笑聲被推門聲截斷,郭嘉僵硬的身子令她不由自主地鬆開雙臂。郭嘉拿在手中的扇子在見到憬集那一刻,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炎炎夏日的暴烈陽光,落在憬集身上都是冷的。郭嘉身子剛動,憬集便開口:「你別過來。我過去。」郭嘉收回腳步,平素雲淡風輕的表情變得慌亂,沉默片刻只說了聲:「好。」
「奉孝,她是誰?」郭嘉沒回答,只是看著憬集一步步走過來。他沒想到事情竟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他不願像荀彧那般,卻終究逃不過命運的捉弄。
腦袋、肩膀、手足,甚至五臟六腑都已經不屬於憬集,她每一步都扯著心脈,發狠地疼似的。她不停地想自己要對郭嘉說什麼,質問那女子的身份,質問郭嘉為何見異思遷,質問郭嘉怎麼與她想象中不一樣。可站在郭嘉身前時候只說了句:「我來找你拿一樣東西。」
「我很久以前就給你的東西。」憬集眼睛都不知道怎麼眨,臉上也僵硬得很,她已經非常難堪,也顧不得旁人在了。
郭嘉看著她。沉痛地看著她。伸手去拉她,她向後躲了一下,令郭嘉落了空,郭嘉不止心頭一疼,眼前恍然間也盲了。憬集眼神一瞥,眼淚登時就落下來,聲音也帶了哭腔:「把我給你的感情還給我。」
「憬集······」郭嘉上前一步要去抱她,身後的女子拉住他的手臂,低聲驚恐地喚了一聲:「奉孝!」
「你能不能聽我說幾句?」郭嘉聲音低沉,微微的央求卻像是刀子剜在憬集心上。憬集搖頭,不停地搖頭。她何曾不是真正愛郭嘉的,否則為何他的狼狽令她更狼狽,他的難堪令她更難堪。
「從此之後我們就兩不相欠。」憬集止不住眼裡的淚,低低埋著頭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見郭嘉沉沉一聲好,似有千鈞重。憬集扭頭便要走,手臂被郭嘉握住:「憬集!」
郭嘉不知道自己力道極大,手指都用力得泛白,憬集的身體像是冰澆的,對疼痛的感知都被削弱。
憬集不回頭。郭嘉也不鬆手。兩人僵持了片刻,終是郭嘉頹然地鬆開手,只道了一句:「珍重。」眼淚蒙住憬集的視線,她憑著記憶到了門口,卻被台階絆倒在地。她聽見郭嘉匆匆行來的腳步聲,手忙腳亂地爬起來跑出門去。郭嘉堪堪止住腳步,撿起憬集摔倒時掉落的一塊素白手帕,手帕一角是歪歪扭扭的兩個字,是憬集無聊時效仿別家女子在手帕上綉字的。那是她名字的簡筆字。
郭嘉就那樣站著,他早告誡自己不要動心,到底還是動了心;也告誡自己別動情,到底也還是動了情;告誡自己要剋制萬不能說破,卻仍舊是違背了;他逼迫自己當斷則斷,誰知道命運弄人,令他斷不得丟不得。所以才有了如今這場景。
原來人世間許多故事,初相見便意味著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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憬集蒙著被子在床上沒日沒夜地睡著,凌鈺也不理會,客棧的小二哥照著時間將飯菜送到她房中,又分毫不差地端出來。她有時候醒過來也哭,但心裡明知道已經和郭嘉徹底分別,身體卻不願意承認這一點。她也覺得自己該哭哭的,但自從那日見到郭嘉與那女子兩人手上糾纏的紅線之後,再也沒哭出來過。她是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可是怎麼也開不了口。
所以她不問,她想有尊嚴地走。或許,她想,在這個時空里,自己才是插足在郭嘉感情中的第三者。凌鈺的意思她懂,可是她煩凌鈺,不是將事實**裸地擺在別人面前就是為她好,神仙也不能。
可是憬集無能為力。她懊惱自己有些衝動,卻明白自己與郭嘉再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