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
秦家多了一位新主人,據說是家主的心上人,凡是見過的人都為對方的容貌所懾,直嘆家主好艷福,難怪一直以來潔身自好,從不踏足煙花之地,有如此出眾的一位心上人,其他庸脂俗粉的,哪還入得了眼。
與其他下人不同,對於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大嫂」,秦家四個兄弟的反應卻是尊敬有餘,親近不足,甚至是有些敬畏的。
除了最小的那個,其他三個對於當初那件事或多或少的都有些心理陰影的,俗話說有了後娘就有了后爹,而有了心上人的原主顯然也不是個好大哥,現在換了葉重瀾,也沒好到哪裡。
雖然依舊關心著幾個弟弟,但自從他家道長到來之後,他更多的心思顯然是放在牧傾華身上了,最明顯的就是以前他會親自教老五識字,現在直接給請了一個有名望的先生。
新請的先生是個嚴厲的人,不像葉重瀾那樣,會縱容他,一旦他不聽話了,就會打一下手心,幾天下來,老五直接逃課,去了老二那裡。
倒也不是為了告狀,只是有些委屈,他覺得自從大嫂來了之後,他家大哥就不關心他了,也不陪他玩了,每天都只陪大嫂玩。
「我不喜歡大嫂。」他趴在老二的膝上,鼓著嘴這樣說道。
秦箏也不喜歡,可他畢竟不是個小孩子了,無法像弟弟那樣口無遮攔,他知道,就算是親兄弟,他家大哥也是要娶妻生子的,現在還算好,等到以後真正的有了自己的孩子,怕是更加的艱難。
秦箏本就是個想的多的人,有些事情他心中憂鬱,卻誰也不能說,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葉重瀾教給他的那些東西學的更努力了,時不時的葉重瀾也會讓他辦一些事情練練手,漸漸地,秦家老二在商場上也開始有了些名聲。
秦家的氣氛因為牧傾華的到來,表面上和諧,暗地裡卻有些尷尬,直到牧傾華成為了秦家小五新任的師父起,那種無言的尷尬才被打破,慢慢的有了轉變。
起因是請來的那位先生古板嚴厲,秦家小五又是個跳脫的性子,先生不喜歡調皮的孩子,管教的越發嚴格,而他越嚴格,秦家小五就越發的和他對著干,直到他連著幾天撒潑耍賴甚至裝病,都不願意上課,那位先生也是個心氣高的,遇到這麼頑劣的一個學生,薪水也不要了,直接甩袖子走人。
葉重瀾也頭疼,原本還想再請個先生回來的,當然這回他會挑個脾氣好些的,可還沒等他將人請回來,秦家小五在某天看到練劍的牧傾華時,驚為天人,吵著鬧著一定要拜師!
道長有些無語,倒也沒有拒絕,畢竟是葉二少這一世的弟弟,某方面來說也算是他的弟弟,既然喜歡,那就教他好了。
牧傾華不算一個好老師,不會諄諄善誘,也不懂因材施教,他的教學簡單而又粗暴,一天下來,白白嫩嫩的皮膚上多了許多青紫瘀痕,很是狼狽,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被虐待的。
好在他雖不是個好老師,但秦小五絕對是個好學生,就算吃盡了苦頭,他也咬牙堅持了下來,以他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當真是難得了。
時間慢慢悠悠的過去,平靜卻也還算有趣,就在葉重瀾想著要不要按著這個世界的習俗補辦一個婚禮的時候,京城傳來皇帝駕崩的消息。
好像這位皇帝在位還沒滿一年吧,他有些漫不經心的想著,新登基的皇帝剛滿周歲,由太后和幾位大臣共同掌管朝政,不過這些也與他無關,唯一讓他在意的就是他和牧傾華的這場婚禮要延後了,連續兩位皇帝的去世,讓朝廷降下旨意,三年之內,民間禁止一切紅白喜事。
牧傾華雖然宅,但這麼大的一件事自然也是聽說了,對此他只是淡淡一笑,便拋之腦後,一心教導著秦小五。
尚元六年,卓、祈兩州發生洪災,這場大雍建國以來從未有過的巨大洪水衝垮了千萬畝良田,讓三千多萬人成了災民,就是在大雍鼎盛的時候這也是一個巨大的災難,何況是如今政治**的時候。
朝廷撥下的賑災錢糧被層層剝削,十之**都落到了世家大族和一些貪官污吏的手中,真正落到災民手中的少之又少。
更可怕的是洪災之後的瘟疫,讓曾經富饒的卓、祈兩州成了真正的人間地獄,到處都是屍體和災民。
這還不算完,尚元六年是真正的多事之秋,也是這個王朝走向滅亡的開始,卓、祈二州的災難還沒得到緩解,徐哲郡又鬧了蝗災,在朝廷的袖手旁觀下,走投無路的百姓終於不甘等死,扛起了造反起義的旗幟。
一人謀反,八方應援,一時間,整個世道都亂了。
對於造反的百姓,朝廷的手段只有一個:血腥鎮壓。
開始的時候確實取到了一些效果,可最後殺了一批又冒出來一批,造反的人像是地里的韭菜一樣,怎麼都殺不完,最後面對人數越來越多的起義軍,朝廷漸漸的有些抵擋不住了,戰報送到京城的時候,陳江以南的十六個城鎮徹底淪陷。
懷菱啪的一下將手裡的摺子摔在地上,胸口劇烈的起伏著。
「都是一群酒囊飯袋!」他怎麼也沒想到,大雍號稱兵力最強大的軍隊竟然這麼沒用,連一群賤民都殺不了,反而中了對方的伏擊死了七成,簡直是廢物!
雖然氣到了極點,但他畢竟不是曾經的小白花了,現在的他是大雍最有權勢的太后,他慢慢的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招來百官一起商議。
懷菱是個有心機的人,人也還算聰明,但他卻絕對不是一個合格的掌權者,充其量他也只能算是弄權,朝廷上還是分了好幾個派別的。
各個派系之間互相譏諷推諉,暗地裡拉後腿,這也是起義軍這麼快就能成氣候的最大原因。
懷菱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平息戰亂,打仗最重要的是什麼,對現在的朝廷來說,是錢糧,年前剛剛因為天災**的撥下去一大筆,去年耗時三載的百花宮又剛剛修建完畢,現在國庫是真的沒錢,當然也和戶部尚書不是太后黨有那麼一點的關係。
總之戶部就是各種推諉,拿不出錢就是拿不出,就是把他們全都殺了也拿不出,懷菱氣極,好在這時心腹給他出了一個注意——江南秦家。
秦家在大雍也算是有些名氣的,特別是在卓、祈兩州的洪澇之後。
因為朝廷的怠慢,官員的層層剝削,洪水過後,卓、祈兩州餓殍遍野,關鍵時候,秦家家主聯合江南幾十個商家一起,出資給災□□送物資。
秦家是名副其實的江南首富,卻自願拿出大半身家接濟難民,此舉仁義,被萬民稱頌,更帶動了無數人一起,自發的參與進來。
因秦家的這一舉動,至少有數百萬的人活了下來,而秦家的富有和善舉,正是懷菱現在最想要的。
太后的一道懿旨被人快馬加鞭的送去了江南,說是秦家此舉活人無數,是世人的榜樣,他想見一見傳聞中的秦大善人。
葉重瀾接到旨意的時候嘀咕了一聲麻煩,雖然是個麻煩卻也不能不去,畢竟是懿旨,他就算從未將這個世界的朝廷放在眼中,卻也不能明著違抗當今太后的旨意的,說到底他現在還是要在這個世界混的。
他並沒有想的太複雜,只以為這是個去去就回的事情,因此和幾個弟弟交代了一番之後,就和傳旨的人一起進京了,看著他離開的牧傾華想了想,到底還是沒有跟上去,太后是誰,他自然是知道的,他和懷菱算不上是敵人,但也不能說交好,只是曾經有過一段時間的交易而已,之後他詐死離京,出現的話反而意味著麻煩。
牧傾華不想增加麻煩,但他不知道有些事情是無論如何都避免不了的,比如說一個月之後,葉重瀾被召進宮,懷菱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就認出了他,或者說是認出了他的那張臉!
秦業!他還記得這個人的名字,畢竟他曾經是真的想嫁他,就這麼粗茶淡飯,平平淡淡的過一生的,只是後來豫王找來,他一時沒忍住,又掉回了坑裡而已。
談不上後悔不後悔的,畢竟如果沒有回來的話,他現在也不可能成為太后,大權在握,只是偶爾累了的時候,特別是當初在太子床上被折騰的生不如死卻偏偏還要笑臉迎合的時候,他也曾想過,如果當初沒有聽信豫王的甜言蜜語,如果他還在那個小山村,他過的又會是怎樣的日子,會不會幸福?
畢竟當初秦業對他是真的好,豫王最喜歡他的時候也沒對他那麼好過,而秦家上下待他也很是和氣。
可惜過去的終究是過去了,現在的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去過那種小山村的生活的,養尊處優的日子過慣了,再也沒人敢給他找罪受,再過幾年他可能連這個人都會忘記,可偏偏在他記憶就要模糊的時候這個人卻出現了,還以這樣的一個身份。
「我記得你以前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沒想到現在竟然從商了。」懷菱屏退下人,以一種老友敘舊的口吻說道。
葉重瀾皺了皺眉,眼中儘是疑惑,顯然一時半會兒的沒能認出對方到底是誰。
懷菱察言觀色的本事這些年還是沒有退步的,很快就看出了對方的疑惑,對此他有些尷尬和羞惱,「我是懷菱。」
葉重瀾想了想,又想了想,終於從某個早已被遺忘的角落找出了與這個名字對應的人來,這不是原主痴心不悔,害的秦家家破人亡的未婚妻嗎?實在不能怪他記性不好,多久以前的事了,他能想起來算不錯了。
只是,原主的未婚妻是太后?呵呵,該誇原主的眼光果然不錯嗎?!
知道當今太后是原主的舊情人之後,葉重瀾最想做的就是離開,只是卻被絆住了手腳,懷菱一心想讓秦家的財富為自己所用,怎麼可能就這麼簡單的讓他離開。
而秦家家主是當初差點娶了自己的人,這就讓事情更加好辦了,秦業對他的迷戀他是看在眼裡的,兩人如果來箇舊情復燃和好如初的話,秦業只會對他更加的死心塌地,那富可敵國的秦家不還是他的?!
懷菱一心想要勾引葉重瀾,借著各種各樣的名義讓他進宮,幾天下來,越看他越是順眼。
秦業長得不差,要不然他當初也不會差點和他成了親,而多年不見,以前的那種文雅的書卷氣褪去,眉宇間更多的卻是一種洒脫不羈,明亮堅毅的雙眼,挺直的背脊,比他暗地裡養著的那些出色了好幾倍,懷菱看順眼的同時,也越來越動心了,這樣的情緒已經好多年不曾有過了,就和當初剛到豫王府一樣。
葉重瀾也不是傻子,懷菱並沒有掩飾,他很快就猜出了對方的想法,對此,他直截了當的表示,自己已經有家室了。
在領了朝廷的封賞之後,他以家中親人牽挂為由,打算早日回去。
對於他的拒絕,懷菱是極度不悅的,倒也不是什麼情根深種,只是一個曾經深愛自己,對自己百依百順的人忽然之間他所重視的就不是你了,另一個人頂替了你的位置,將一件曾經屬於你的東西搶去了,他有些嫉妒和憤怒而已。
於是,掌權了好幾年,從未被人違逆過的懷菱就想見見那個取代了自己的人是誰,讓自己不高興的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商人是不能做官的,這是大雍延續了幾百年的規矩,可當今太后卻硬是打破了這個規矩,不顧其他人的反對,給了葉重瀾一個正五品的閑職,而後更讓人將他的家眷給「請」來了京城。
對此,葉重瀾是憤怒的,可他卻被困在了宮裡,並不是出不去,硬殺的話還是能殺出去的,可他和牧傾華能夠不把一切看在眼裡,可秦家的四個兄弟卻是要生長在這個國家的。
有了束縛之後就無法隨心所欲了。
他甚至不能同對方翻臉,只因為秦家再有錢也只是個平民。
「沒想到幾年不見,你竟然變得這麼饑渴了。」
這句話是葉重瀾非常想說的,可卻不是他說的,聲音來自窗外,白衣玉冠的人隔著窗戶正看著他們,背上的長劍在陽光下反射著一種冰冷的光芒。
「是——你!」懷菱的臉上震驚恍然敬畏逐一閃過,「你果然沒死!」他憤然道:「既然沒死,又為何要回來?!」
「不是你讓人來接我進京的?」牧傾華抬眸淡淡道。
「荒謬!我連你是真死還是假死都不知道,怎麼可能請你回來,就算知道你是詐死,我也只盼你有多遠走多遠!」
牧傾華並沒有答他,反而是葉重瀾,慢慢的走到窗戶邊,與他隔著窗相視一笑,道:「還真是太后將他請來的,你不是要見我的心上人嗎,這就是了。」
饒是懷菱城府極深,也愣住了,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樣南轅北轍並不想乾的兩個人竟然會湊到一起!
「你來了,小五他們呢?」葉重瀾有些不放心的問道。
「送去代郡子辰那兒了。」
「代郡?!」那是被叛軍佔領的地方,懷菱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外面太安靜了,安靜的不對勁,連一個活生生的大活人站在了寢宮外都無人過問。
意識到危險的懷菱剛要喊人,就見牧傾華抬了抬手,一個東西準確無比的射入了懷菱嘴中。
他捂著嘴巴咳了一陣,神情略帶驚慌的問道:「你給我吃了什麼?」
「枯骨!」牧傾華聲音淡淡,卻讓懷菱一下子白了臉色,在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枯骨的毒性了,他是眼睜睜的看著當初的太子一點一點的虛弱下去,整個人瘦成了一副骷髏架子,最後死在他面前的。
他不想死,他想求饒,想把他碎屍萬段,可最終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兩人離開。
「本不想搭理你們這些事的,可你竟然看上了我的人,既然是情敵,我也沒必要客氣了。」
......
那天太后遇刺,整個寢宮的人都被人放倒了,太后親自下旨,關閉城門,務必拿下刺客,繩之於法。
葉重瀾和牧傾華的南下之路是踏著鮮血一步一個腳印的走過的,將近兩萬軍隊的設伏,圍剿,追擊,葉重瀾武功再好,也只是血肉之軀,當他的輕劍折斷的時候,他整個人已經倒了下去。
牧傾華緊緊的抱著他,雪白的道袍上早已沾滿了血污,顯得有些狼狽,卻風華不減。
十步開外,是張弓搭箭被殺的心驚膽戰的軍隊,由不得他們不怕,僅僅兩個人而已,卻殺了他們三千七百四十九人,這哪裡還是人!
為首的一個將領咽了口唾沫,並不敢靠近一下,他右手高舉,然後猛然劃下,無數箭矢便射了出去......
那一場整整維持了十二天的截殺讓天下人震驚,雖然那兩個人最後還是死了,可這並不妨礙之後的正史野史都留下了他們的名字,以兩人對兩萬的軍隊,最後斬殺三千多人,這樣強大的武力古往今來也只有這兩個而已。
代郡,秦小五站在城牆上,眺望著遠處的江水,十二歲的少年看上去一下子長大了不少。
他依舊記得白衣的道長離開時嘴角的淡笑,和那句「別擔心,我去接你大哥,很快就回來。」哪怕多年之後,他成了位高權重的開國元勛,也沒能忘記。
可那兩個人最終卻都沒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