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下)
第五十七章□□(下)
「十九哥!出了什麼事?」伊迪匆匆衝過去,彎下腰想要扶起塞西爾,伸手時卻不由得頓了一頓——不知道傷在哪裡,大明星此刻全身鮮血淋漓,已經成了一個血人。
「先別碰他!」白夜沖他喊了一句,也疾步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喚出了自己的醫療機器人給塞西爾做緊急檢查,又呼叫了急救中心。
「十九哥你、你怎麼樣?」伊迪驚慌失措,蹲下身看著塞西爾,身體都在發抖。
醫療機器人的手掌發出淡淡的治癒性的白光,塞西爾的眼皮顫了顫,勉強睜開了眼睛,略微抬起握得緊緊的拳頭,哆嗦著張開手:「給你這個,別回帝都去……」
話音未落,手臂一松,已然再度昏迷過去。
一塊被鮮血浸泡過的指甲大小的晶元,隨著他的動作落到了地上。而伊迪看著那原本應該是銀白色的熟悉晶元,心陡然一沉。
得到通知的醫護人員很快跑了過來,將塞西爾抬上車,轉移到了最近的醫院,直接推入重症急救病房。伊迪一路跟隨,直到被阻攔在急救室之外,才像是剛剛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似的,眼淚刷的流了下來。
「十九哥……」
白夜摟著他,拍了拍他的肩:「別哭。這裡的醫生很厲害的,不要擔心。」
「嗯,我不哭……」伊迪答應著,可一想到向來意氣風華的塞西爾那奄奄一息的模樣,他的淚水就怎麼都止不住。抹了抹眼睛,他一邊抽噎,一邊叫出南風讀取那塊沾血的晶元。
因為晶元內設保密等級的緣故,南風原地鋪設了一個無形的屏蔽場將在場幾人籠罩其中,才將晶元里的視頻播放出來。
一開始,背景是伊迪再熟悉不過的,他自己的家。畫面顯示的時間就是國誕日當天的早晨。
家族內的主要成員幾乎全都聚集在這裡,等著到時間一起出發去帝都廣場參加閱兵式。年長一些的集中坐在大廳里聊著天,年輕一些的三三兩兩玩著遊戲笑鬧著,更小一點兒的孩子們則在傭人們的照看下玩玩具吃東西,而視頻的拍攝者塞西爾則在四處走來走去,招貓逗狗,抓拍各種有意思的鏡頭。
眼看著塞西爾逗哭了兩個小侄兒又哄好,回到大人這邊,伊迪聽到了哥哥喬塞亞跟父親說話的聲音:「爸爸,您看到寶寶的狗去哪兒了嗎?」
畫面轉移到了元帥身上,父親明顯愣了一下,反問道:「沒在那屋子裡?」
喬塞亞搖了搖頭:「我都找過了,房子里沒有。」
「是不是跑去街角那家早餐店了?或者是後面市場?也有可能偷偷去公園了,它最近好像很喜歡那裡。」
「那我去找找看。」喬塞亞說著舉步要走。
元帥側頭看了眼牆上的時鐘:「你去來不及了,叫管家去吧。」
這時候塞西爾的聲音插入進來:「我去找吧,不然寶貝兒回來知道又要鬧。沒關係,閱兵沒我什麼事,我晚一點兒直接過去看也沒關係,或者看網路上的重播也可以的。」
視頻播放到這裡,畫面迅速變換了幾下,伊迪沒能看到其他人的回應,似乎是塞西爾當時關掉了錄像。不過繼續看下去,後面的確是十九哥找到了自己的狗。
蘇嘯天不在元帥說的那幾個地點,看屏幕上顯示的時間,塞西爾應該是跑了很久才在一處偏僻的工地上找到它。平常高大威風的牧羊犬,有些萎靡的模樣,趴在一堆廢棄的紙箱里,哀哀地低聲叫著,聽到有人出現先是瑟縮了一下,抬頭看了他一陣才慢慢站了起來。然後塞西爾摘掉墨鏡,陽光英俊的笑臉出現在畫面里,邀功道:「嘿,寶貝兒~看見沒,你的狗狗跑了,是我一個人給你找回來的哦!跑的哥腿都要斷了……快說,你是不是最愛十九哥了?」
真幼稚。伊迪的淚水還在眼眶裡噙著,看到這裡卻還是忍不住笑了一下,草草擦了把眼睛,繼續往下看。
塞西爾在廢紙堆里自拍完畢,又往一旁讓了讓,跟蘇嘯天合了個影。畫面便再次跳轉起來。
背景還是自己家,時間是找到蘇嘯天近半個小時之後。
從塞西爾離開算起,前前後後不過兩個多小時,原本熱熱鬧鬧談笑風生的元帥府邸,已經是另一番天地。
塞西爾不知道將攝像頭放在了哪裡,視頻里的光線非常昏暗,可就在這樣模糊的視野里,伊迪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家被一批全副武裝的士兵團團圍住,而另一批士兵荷槍實彈闖了進去,將自己的親人殺了個措手不及,槍聲伴著孩童的哭喊聲不斷響起,元帥府邸幾乎是在幾分鐘之內便成為了修羅場。
伊迪看見向來忠於帝國的父親面色冷峻,試圖與這些人中的將領交涉,卻得不到任何解釋,反被幾十個alpha士兵不分青紅皂白的團團圍攻,終於放棄辯解拔槍相向,直到身中數槍倒地不起;伊迪看見原本遠遠坐在沙發角落裡用光腦看資料的哥哥喬賽亞,卻幾乎是第一時間便同時遭到數人襲擊,血肉橫飛、死無全屍。那些人甚至連孩子都不放過。他看見自己那不過十三歲的侄兒,被一個士兵一槍打在腿上,又用皮靴在臉上踩踏;而自己的七嫂,一個溫柔恬靜的omega姑娘,已經懷孕五個月,被狠狠推到在地上,下身不斷流出鮮血來。
有不熟悉的將領高聲喊著加里家族叛國投敵罪無可恕、若有反抗格殺勿論,而加里家族的眾人在親眼目睹親人無端被槍殺、溝通無效之後,立刻明白所謂投降不殺是個徹頭徹尾的謊言,奮起反抗,奈何毫無準備又寡不敵眾,幾番交火之後,儘管雙方都死傷慘重,形勢還是呈現出了一面倒的趨勢。
那些士兵的服飾裝扮太過熟悉,熟悉到伊迪忍不住懷疑是自己眼花錯看,熟悉到伊迪猜測是有敵人故意偽裝帝*隊挑撥離間一箭雙鵰,然而視頻里隨後出現的人幾乎是狠狠的打了他一巴掌,叫他看清了現實。
——帝國太子殿下葉暄和,一個無論如何他不會錯認的人。
剛剛指揮這次行動的將領向葉暄和走了過去,臉上甚至還帶著輕鬆而討好的笑容:「稟告太子殿下,任務完成。格蘭特·加里和他那個兒子喬塞亞·加里已經擊斃,其他主謀也已經悉數格殺。」
葉暄和緊緊皺著眉頭,在公眾面前向來溫潤的臉上此刻表情威嚴,聲色俱厲:「誰准你自作主張,在這裡私自動手的?」
「對不起我的錯我的錯,太子殿下才是行動總指揮,我不該越俎代庖。但我只是想效忠帝國,為太子殿下分憂……」
「擔憂下你自己吧!」葉暄和一把推開他,下令道,「把所有人都帶走,先送進七區監獄等待審判。」末了轉身時他又補充了一句,「未成年的孩子們送到首都管教所。」
大狗蘇嘯天發出一聲一聲長長的悲鳴。它原本就垂垂老矣,跟著塞西爾長途跋涉穿越星際,終於油盡燈枯,趴在伊迪腳邊奄奄一息,費力地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腳背,一動不動了。
伊迪再也支撐不住,跪在地上,心中滿滿都是絕望。爸爸沒有了,哥哥沒有了,家族覆滅,人丁凋零,從小陪著自己的蘇嘯天也在這個時候離他而去。一時間彷彿整個世界都轟塌了。
然而他又覺得,自己彷彿從來沒有如此清醒理智過,他清楚地知道,他想哭想鬧想隨父兄而去都不能——活著的親人還在監獄,唯一逃出生天的十九哥卻生死未卜,而他們的希望,只剩下了自己。只有自己。
伊迪的眼淚已經流不出了,咬著嘴唇,手緊緊握成了拳。他的唇被咬破了,手心也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血,全身都在顫抖,卻沒有再哭。
南風化作獸形,蹲在伊迪面前,用毛絨絨的腦袋觸碰他的手,安慰著他:「主人,你哭吧,哭出來吧。」
他不哭也不動,目光沉沉,語氣執拗:「不,我不哭。爸爸和哥哥都不在,我撒嬌給誰看呢。」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雲層里躍出,為大地帶來了光明。伊迪沐浴在那陽光之下,卻覺得全世界都是黑暗和冰冷。塞西爾帶來的視頻還開著,行兇的圍觀的人群都已經散去,血洗過的草地上,為節日準備的喜慶的鮮花零落成泥,藍紫色的蝴蝶從花叢之中飛起,顫顫巍巍,抖落一地塵屑。
這一天是伊迪的十八歲生日,沒有禮物,沒有祝福,卻收到了世上最殘酷的成人禮。他一併失去了自己的親人和愛情,只得到了一顆名為復仇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