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決鬥

第六十九章決鬥

葉暄和為白家和加里家族平反的消息，幾乎在第一時間便傳遍了白堊帝國的各個角落。

命運極為相似的兩個家族的成員，在對待普蘭帝國這一舉措的態度上，第一次表現出了無比鮮明的分歧。

時間到底是最好的淡化劑。已經失去了數百年前那場變故親歷者的白家，祖祖輩輩根植下對帝國忠誠的種子、當初縱然是被帝王放棄也只是心灰意冷遠走的白家，在漫長的歲月過去之後，在沉冤昭雪榮耀加身之後，即使沒有明說出來，普羅大眾身上曾經的鬥志也大打折扣。

屬下和民眾的動搖，白夜看的一清二楚。但對於他，以及對於滅門慘案猶在眼前的加里家族倖存者，這種不痛不癢的安撫只不過是一種政治策略，是普蘭帝國不堪戰爭的困擾而選擇的捷徑，缺乏充足的誠意，也無法抵消既有的罪過。

白夜無法放棄仇恨，伊迪亦然。眼睜睜看著親人倒下的仇恨，又豈是那麼容易消弭？

過去的已成過去，失去的不會回來。即使曾經的冤案得到平反，曾經的榮耀地位得以恢復，那些已經離開的人卻永不會再見。伊迪心有恨意難消，他想要血債血償，想要劊子手得到同樣的報復，妻離子散、國破家亡。

可偏偏那場慘案的始作俑者是葉映，葉暄和的親生父親。

偏偏隨後即位、也繼承了這場戰爭和仇恨的是葉暄和，他此生唯一愛過的alpha。

而那個國家的子民，更是他曾經的朋友和師長。他知道他們對於皇室的決策沒有任何置喙的餘地，他知道在這場戰亂中，他們是純然無辜的池魚之殃。

要是爸爸在就好了。伊迪在瀏覽戰報的間隙這樣想。他依然沒有放棄，命令下屬繼續向013號軍事基地發動攻擊。內心的糾結和民心的動搖並未影響他的決定。可偶爾，他也會軟弱一下，想著要是有人替他做決定就好了，如果是爸爸做的決定，自己怎麼樣都會服從。

可是爸爸已經不在了。

平反的公告發布了幾天，來自白堊帝國的進攻和偷襲始終沒有停止。葉暄和沒有覺得意外。就算在變故發生之前，那個小東西生氣起來也沒有那麼容易哄好。他就是看似軟糯可欺，實際上被嬌慣的脾氣並不好，記仇又固執。如果那麼輕易就放棄報復，才會令他奇怪。

那些對軍事基地的偷襲和挑釁，在普蘭帝國內部情報中統統稱之為內戰。葉暄和有時候甚至會苦中作樂地想：「這大概是全世界最大規模的家庭暴力了。」

「陛下。」神出鬼沒的暗衛哈士奇出現在葉暄和的書房，木訥的一張臉面無表情，「斯坦星科研院密報，那位再次蘇醒，清醒時間已經能夠維持三十分鐘。」

「隨我去斯坦星走一趟。」葉暄和起身說道。

「是。」alpha暗衛應答著，去往倉庫取出了一艘小型的宇宙飛船。

斯坦星上。

金髮碧眼的英俊alpha半倚著床頭，微微眯起眼睛，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這似乎是一間醫學實驗室，十分寬敞明亮，醫療用品和實驗器材隨處可見，雜而不亂。而他連同自己所在的床，則被巨大的半圓形一體化透明罩子嚴密的罩著，上方是幾根交錯的銀色管線。

周圍一片寂靜，不知道是沒有人在還是罩子阻隔了所有聲音。他已經醒過來第三次，可從未見到任何活著的人，只有低智能的醫療專用機器人為他做著各種身體檢查。

這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不是他曾經計劃之內的任何一個場所。四周沒有可以進一步確定時間和地點的東西。他確定自己沒有失去記憶，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兒，感覺不出自己睡了多久，也不清楚自己為何會在這個地方。

他只是知道自己一定已經死了，因為沒有人能在那樣猛烈的圍攻下存活。可他確實又復活了，復活在一個不知所在的地方。

他低頭觀察自己的身體。正當壯年的alpha軀體矯健柔韌，肌肉緊實而有彈性，看不出絲毫受傷的痕迹。除去有些大夢初醒的酸軟無力，看上去竟似跟從前沒什麼區別，就好像他真的只是睡了一覺。這叫他驚訝，更叫他格外謹慎。

這時他聽到一聲金屬碰撞的泠泠之聲。

房間的門被輕輕推開，床邊的透明罩子隨之緩緩降下，他看見一個熟悉的年輕alpha走近。

——那是在那場驚、變中他堪堪閉上眼之前才出現在現場的帝國太子殿下，葉暄和。

「元帥大人。」葉暄和的神色無波無瀾，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像是探望一個普通的朋友，「您的身體感覺如何？」

格蘭特幾乎在一瞬間理清了事情的始末，望著他，沒有回答，只是問道：「我的寶寶呢？」

葉暄和看上去成熟穩重了不少，不光是年齡的增長，更是閱歷的沉澱。這叫格蘭特真切地意識到，現實絕不可能像是他感覺到的「只是睡了一覺」那麼簡單。

「伊迪他……」葉暄和的話語頓了頓，還是如實相告，「他在帶人攻打帝國的013號軍事基地。」

「——我的寶寶？！」涉及到兒子的問題，格蘭特元帥沒了先前的淡然，「後來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很多事。」葉暄和直接打開了自己的光腦，「已經三年了。他長大了，卻成長得很辛苦……」

普蘭帝國013號軍事基地，戰爭如火如荼。

而白鹿星上，伊迪拒絕了葉暄和再一次的和談請求。

隔著遙遠時間和空間，葉暄和不喜不怒，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問道：「小伊迪，你到底想要什麼？」

視頻通訊的那一頭，伊迪愣了愣，突然捂著臉哭出了聲：「我想要的，已經回不來了。」

葉暄和看著他的淚水，頓時心疼不已，再也沒了別的心情，直言道：「跟我去見一個人。」

「什麼人？」伊迪悶悶地說，沒有抬起臉。

「你會想見他的。」葉暄和說道，「不放心？我又不會把你怎麼樣。」

伊迪也不怕他怎麼樣：「去就去。在哪裡？」

「等我去接你。」

斯坦星科研院，地下五百米深處的秘密實驗室。

亮如白晝的房間里，半圓形的透明防護罩緩緩落下，更加清楚地展示出了內部的情形。

伊迪突然不敢再往前走，站在門外，眼睛緊緊盯著倚靠在床頭看書的alpha，失聲道：「……爸爸？！」

英俊的男人書下的手悄悄緊了緊，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嚴肅冷峻的面孔上浮現一絲淺淡的微笑，他溫柔地看向伊迪，喊了聲：「寶寶。」

那聲音十分輕柔，像是怕嚇到自己的寶貝似的，可聽在伊迪耳中，不啻為一聲巨響。

伊迪像是突然間被驚醒了，三步兩步來到病床邊上，幾乎整個人都撲在了格蘭特元帥身上。

「爸爸！爸爸爸爸！」

「寶寶。」元帥輕輕拍打他顫抖的脊背。

「真的是爸爸……」他的臉埋在元帥的胸膛，聲音哽咽了。格蘭特感到了胸口溫暖的潮濕，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繼續拍打起來。

好半天伊迪才抬起頭，帶著哭腔向父親傾訴：「爸爸我好想你。爸爸，爸爸。我們家沒有了，爸爸……」

「我知道。」格蘭特忍不住收緊了手臂，將自己的寶貝兒子摟在胸口，「寶寶不用說了，爸爸都知道。」

伊迪抹了把眼淚，淚眼模糊地抬起頭：「我會報仇的，爸爸。」

元帥的手放在伊迪的頭上，一下一下溫柔地撫摸他柔軟的碎發，視線與站在一旁的葉暄和短促的相觸又分開。他知道，此時此刻，只要自己說不放棄仇恨，為家族報仇，這個從小嬌慣的兒子最終一定會聽他的指示，堅持與普蘭帝國血戰到底。

然後呢？然後就是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曾經費盡心思守護過的土地，親手摧毀。

而自己的寶寶，將要背負著無數無辜的熟悉或陌生的人命，度過剩餘的年年歲歲。

他還那麼小，還沒有盡情享受到愛情的美妙，還沒有體會到生命的燦爛，就要失去未來美好的一切、陷入無盡的仇恨與夜夜的噩夢之中嗎？

「寶寶。」格蘭特元帥的手沒有停下，繼續安撫著躁動不安的嬌兒。「你聽爸爸說。」

父親的語氣叫敏感的伊迪察覺到了什麼，立刻回身瞪了葉暄和一眼。

而格蘭特元帥一開口，果不其然地證實了他的猜測。

跟他說死者已矣、生者為重。跟他說罪不及孥、蒼生何辜……

隻字未提叫他放棄報仇的想法，卻字字句句都飽含著叫他放下仇恨的期待。

伊迪靜靜地聽著父親的勸說，嘴唇緊緊抿著，一言未發，直到最後也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格蘭特元帥拍打的動作越來越慢，微微合了合眼睛，身體不由往後靠了靠，竟是再次入睡了。他原本的身體損毀太過厲害，如今使用的是重塑的克、隆體，尚且有些不適應，很容易疲憊。

葉暄和見狀，走過來拉伊迪，說：「元帥才剛清醒，還需要休息。有什麼話等下次再說吧。」

伊迪起身，輕柔地抱起父親的身體放平，又細心將他身上的毯子蓋好，才轉過身，看向面前的alpha。

葉暄和坦然地站著，任他打量和猜測。

伊迪的心情複雜。

葉暄和給他準備的，是這樣一個驚喜，在他遍尋父親屍體不著幾乎要絕望的時候。

可也是這樣一個難題，在他意識到父親突然而至的殷殷勸說一定是葉暄和授意的時候。

他知道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救出一個叛軍首領的難處，他也明白一直以來葉暄和對他的心意。可他同樣難以忘懷那一場慘案，無法面對夢裡那些無辜慘死的親人們。

要辜負嗎？要放棄嗎？

伊迪再次坐回父親的床邊，感受著失而復得的父親的平穩呼吸聲，半晌突然站起身來。

他烏黑明亮的眼睛緊緊看著葉暄和，表情冷峻而嚴肅，嚴肅的都有些不像他了。他說：「我們打一場。然後輸的人要答應贏的人一個條件，任何。」

他沒有說為什麼。可葉暄和看著他，一句話都沒有多問，毫不猶豫同意了。

葉暄和說：「好，一言為定。」